“霜降……”
“霜降……”
霜降似乎正在俯瞰山间美景, 而且看得极为投入,姑娘唤了好几声才回了神。
阮玉抿了抿唇角,笑中透着丝了然:“早就说, 让你留下看着嫁妆, 可你偏要跟来……”
“奴婢是姑娘的人, 自是姑娘去哪, 奴婢就去哪。”想了想:“姑娘也不必担心, 穗红经你那天一番点拨,已是如履薄冰,更加不敢怠慢。其实姑娘, 穗红自知她是后提上来的,论跟姑娘的亲近, 比不得我和春分, 才不敢同您说话, 背地里倒真没受丫头们的贿赂,是纯粹想跟您推荐人来着。问珊是与她关系不错, 干活利落,人也聪明,早前奴婢还想跟您提提她呢……”
“干嘛总想着别人,你自己呢?”阮玉已经开始往回走了。
“我?”霜降有些怔愕,紧接着垂了头, 笑:“若是姑娘早做打算, 寻人补了立冬的缺, 这回出来, 更会省心许多……”
“是啊, 我不仅要着人补立冬的缺,还要想着找人补春分的缺。这不, 十月十八就要到了……”
“姑娘……”
春分羞红了脸,一跺脚跑出老远,又停下往这边张望。
阮玉望着前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细细一想,咱们院里的丫头有不少到了放出去的年纪,这一时之间,还真不好拿人填补呢……”
霜降也跟着皱了眉,认真思考起人选:“不若待回去后寻个人牙子过来。杨树口的王婆子就成,以前相府用人都是从她那里买。她人还算实在,还会根据主子的需要调|教人。到时咱们先订一批小的,请她教着,待到丫头们放出去时,正好可以补上……”
“这个想法不错,”阮玉点头:“只不过用熟了的人,做熟了的事,若是当真换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这倒也是。可是下人们来来去去的,谁又能真正做得长远呢?”
“你看这么着行不行?”阮玉停住脚步:“回头咱就问问,谁想留下,谁想出去配人。想出去配人的呢,就帮她选个好人家,或者她有可心的,咱帮着说和说和。若是想留下呢……”
微歪了头,假装无意的打量霜降的神色:“府里也有许多小子,还有几个年轻管事,瞧着有没有相当的,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霜降唇动了动,反倒抿紧。
阮玉做出十分感兴趣的模样,开始望天数手指:“让我算算,到底有几个合适的呢?”
“掐算”了一番,仿佛恍然大悟的一拍手:“四爷身边可不就有好几个?那日,百顺还跟我说,当初他们几个小子本是想同咱们这边的‘神仙姐姐’搭个鹊桥套套近乎的。”
不屑的撇了撇嘴:“就他那油嘴滑舌的样子,可得往后排。若要我说,这些人里应优先考虑也是最值得考虑的当是千依!”
霜降眼皮儿一跳,就要说话,对上阮玉的目光,又垂下头。
阮玉只作不觉,继续夸奖千依:“生得干净,个子又高,就是瘦了点,但是人有担当。立冬那事,其实跟他有什么关系?可他就是冲出去了,就冲这份心意,这人便错不了。虽说是个下人,可是人品贵贱与出身无关,我看他倒比某些主子强许多呢……”
不论怎样,金玦垚缺席为立冬洗刷清白的机会,阮玉始终耿耿于怀。
“他能一心对立冬,将来也能一心对别人,就看是谁有那个福气了!”
霜降沉默不语,扶着她继续往下山的路走。
“而且他的伤总迟迟不愈……”
阮玉语气顿了顿,霜降脚步停了停。
“其实心情若是不好,伤又怎会好得快呢?即便一个身强体健的人,若是心情压抑,身子也会渐渐虚弱。为今之计,是让千依尽快开心起来,所以我打算……”
霜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步子越来越慢,阮玉也不急,跟着放慢脚步。
“可是咱院那么多丫头,选哪个合适呢?霜降,你眼光向来不错,不如帮我挑挑?”
霜降弯弯唇角,笑得牵强:“底下人的事,自是要主子做决定,哪有奴婢置喙的余地?”
“这样啊……”
阮玉拉长了声调,又故意沉默了半天。
时值黄昏,倦鸟归巢,林子里一片热闹,却为人心增添了烦乱。
霜降只觉耳边吵得很,绿草夹道的小径又很漫长,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阮玉忽然回了头:“霜降,你捐了的身子能不能赎回来?”
“嗄?”霜降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出家尚能还俗,捐了的身子也是能赎回来的吧?因为佛祖希望看到的也是人间喜乐,又怎好为难你呢?”
“姑娘……”霜降忽然语塞。
阮玉笑着拍了拍她的脸。
春分瞬间嫉妒,那是姑娘专属于我的亲昵!
“佛祖尚且不肯为难,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姑娘……”霜降咬住唇,就要掉泪。
阮玉提前把帕子塞过去:“快捂上,别叫|春分瞧见,她现在幸福得看不惯别人落泪呢。”
霜降又被她逗得想笑,连忙拿帕子拭眼角。
“你以为你们瞒得紧,我就看不出?”阮玉得意的扬起下巴,又贴近霜降耳边:“什么时候开始的?”
霜降吸了吸鼻子,脸跟眼睛都红红的,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就是那回给他送药。别人都嘲笑他,他一声不吭。给他换药,也没有动静,待人都走了,就对着墙默默流泪……”
“人都走了?你是怎么看到的?”阮玉发问。
霜降脸更红了红,声音小小:“我就在他身后。”
“哦,”阮玉恍然大悟:“千依这小子不简单呐,定是知道你站在他身后所以故意哭给你看!”
“哪有?他不是那样的人!”
霜降话一出口,对上阮玉的狡黠,方觉上当。
顿捂了脸,跺一跺脚,不肯说话了。
原来一向端正持重的霜降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是不是“神仙姐姐”一旦动了凡心都会变得敏感而迟钝呢?
阮玉有些感叹,便不再逗她:“千依的确不错,凭他的本事将来可能还会升上一升。不过那些或许都是次要的,能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要紧。而我,也不愿你们嫁个油头粉面的,跟一群女人抢饭吃。”
这点才是最重要的。
“既是如此,待回去,我就跟四爷……”
“不!”霜降放下手,羞赧中带一丝坚决。
“为什么?”
霜降不说话。
“因为立冬?”
霜降的脸渐渐白了。
阮玉叹气,拉起她的手:“无论怎样,立冬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本就没什么,你有什么放不下的?”
霜降摇头:“不是我,是……”
“是千依?”阮玉代她回答。
但见那神色,阮玉便知她的顾虑了。
阮玉任由她扶着,慢慢向前走:“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马上就要结婚了,可是到了那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这时,路过一游方僧人,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给书生看。书生看到一片茫茫的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的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人,看了看,摇摇头就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也走了。再路过一人,停步挖了个坑,小心翼翼的把尸体埋了。僧人说,那具海滩上女尸是他未婚妻的前世,他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她今生与他相恋,只为还他一个情。但她最终要用一生一世报答的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了的人,那人就是她现在的丈夫!”
霜降脚步一顿。
“在这个故事里,我们可以是那个书生,也可能是他的未婚妻,还或许是其他任意一个角色。我们出入在别人的生命里,别人也出入我们的生命,但关键是,我们想成为别人生命中的哪一个。”
夕阳西下,林中渐渐安静。
三人两前一后的慢慢走着,霜降忽然道:“那姑爷是姑娘命中的什么人呢?亦或者姑娘是姑爷的……”
阮玉长睫一颤,停住脚步。
风卷着夏末秋初的寒凉在身边拂过,于这个静寂的林中更显幽冷。
阮玉望着蒙在暗处的一丛矮草,仿佛看到一个穿月白中衣的影子半蹲半跪在旁边,捧着片树叶,回头笑对她:“别急,就快好了。”
垂了眸,默默的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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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庙,便有了人声。
小沙弥向阮玉行礼,阮玉亦回礼。
风卷动屋檐角马,撒下一片零落清音,为这个傍晚平添苍寂。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
此情此景,顿令阮玉生出一种避世心态,任是何种波动,都在此刻归于平静。
阮玉由春分二人服侍着往禅房而去。
走到一个拐角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瞬间的心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