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少怀与雪花都是一脸的气愤, 可是被春花这几句话问下来,都有些气短。他们相视一下,雪花柔声说:“夫君一直对你情深意切, 每到祭日必要沐浴焚香, 祷告祈福, 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念夫妻之情?”
春花嗤笑着说:“我在郭家时没见到一点情谊, 我死了, 反倒有了情谊,郭少怀的情谊不过是伤心失去我的嫁妆、失去与杨家的嫡女联姻而已!”
郭少怀涨红了脸,但还是坚持说:“你即是我三媒六证的妻子, 就应该谨守妇德,做郭家的媳妇!”
春花哼了一声, “我当初也曾认过命, 想到了郭家就这样吧, 生个孩子,好好把他养大, 日子怎么也能过得下去。可是这个最低的底线也被你们打破了,洞房夜你去鬼混,第二天,侯夫人让我在门外冻了一个时辰,后面的种种, 还用我一一说明吗?你们不把我当成媳妇, 我为什么要做你们家的媳妇呢!”
“太太与我才是结发夫妻!如果你们再对太太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我不会客气!”卢梦生从外面大步走进来, 站到了春花的身边, 目光灼灼地看向郭少怀。卢梦生刚从衙里回来,身上穿着从三品的绯色官服, 将身着青衫的郭少怀衬成了一片烂菜叶。
而且卢梦生身材高大,身姿挺拔、气势坦荡,马上将郭少怀刚刚生出来的那点气焰完全打了下去。
看着卢梦生紧握着的拳头,郭少怀和雪花都明白若是把这个人惹恼了,结果会很糟,再想到卢梦生的官职,杨府的偏袒,还有卢梦生强硬的态度,他们只有灰溜溜地回去了。
一路上,雪花在车里气闷异常,不管怎样克制,她心里也一直在翻腾,卢梦生理直气壮地说的“结发夫妻”几个字像刀一样扎进她的心里,要知道结发夫妻这个词不是随便用的,专指原配夫妻。她又想到平时听到的一些传言,再联想到郭少怀刚刚被卢梦生这样一句话就震住了的表情,心里似乎明白了。
以前郭少怀一直对她说,他对嫡妻情深意重,有些时候还时常用春花的贤淑大度来指责自己,而自己不可能相信别人的话而不信自己的丈夫,心里就是有了疑问,也都放下了。
如今那些疑问一一浮现在她的心中:郭少怀说是思念亡妻,把自己当成了春花,才拉住她的手,可是自己与春花一点也不相像,更何况过去还见过面,这样怎么能认错呢?
当初在郭家,自己明明要去后院更衣,可不知怎么就被人引到了灵前,遇到了郭少怀。家里人都认定是自己勾引郭少怀,怎么解释也没人听她的话,而郭少怀也只说是凑巧,可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
雪花是聪明人,从小到大,她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学什么都比春花强得多,正是因为这个,她才能以庶女的身份与春花这个嫡女一争高下,父亲也对她多有疼爱。
可聪明反被聪明误,在亲事上,她是一步错,步步错,父亲替她选的孟举人,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材,可她却傻傻地放弃了。每听到杨敏的好消息,她心里跟刀绞了一样难过。眼下她以为能抓住春花的小瓣子,可又白白送上门来让人羞辱。
要是当初,没有发生那些事情多好,如今成了五品诰命夫人的就是自己了,而不是嫁给这个喜欢寻花问柳,一无是处的丈夫,家里也不会有那样苛刻的婆婆,花销也不会那样的紧……
车厢里,雪花侧过身看向郭少怀,他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一阵厌恶从心底里涌出来,但她还是问了,“出殡前我走到灵前是不是你找人安排的?”
其实事实是怎样的,她心里早已经明白了,这没有什么难猜的,自己以前不过是不想面对罢了。想想自己为了这件事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家里就没有人看得起自己,就是父亲,对自己也是一副厌恶的神态,完全忘记了自己曾是他最喜欢的二女儿。
没想到的是,面对着雪花的指责,郭少怀竟然也很气愤,“这么说你以前还设计过我?想代替五奶奶嫁过来?”
这个五奶奶指的可不是自己,难道自己不是五奶奶吗?雪花的怒火直往上冲,“洞房夜你都能出去鬼混,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郭少怀暴跳如雷,虽然在车子里压抑着,但他还是狠狠地瞪向雪花,“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长女出孝五个月就生了,难道是他一个人的错?
“我的嫁妆,把我的嫁妆都还回来!”雪花不顾一切疯了般地喊,谢氏和郭少怀告诉她,春花到了郭家就主动把嫁妆交给婆婆管,原来真相并不是这样!
郭少怀上前捂住雪花的嘴,雪花的话要是传出去,他的脸就丢光了,其实他真有些多余了,在京城他已经没什么脸面了,只是他没有这个自知之明。
“嗷”的一声在车里响了起来,雪花用力地咬了郭少怀的手,郭少怀痛得大叫。但他岂能吃这个亏,“啪”一巴掌打过去,然后就是一阵厮打,车厢剧烈地摇晃起来。
“五爷?五奶奶?”车夫和跟车的下人们听到了这些不寻常的声音,在车外焦急地问。
里面的声音小了下来,隔了一下,郭少怀喘息着说:“赶紧回府!”
马车加快了速度,可车轮声还是伴着两人的放低了的咒骂声进了武成侯府。
雪花气噎难耐,她的一生就这样毁了,本来能做诰命夫人,能有丰厚的嫁妆,能意气风发、快乐幸福地生活,可她却什么也没得到,可她已经无法再改变了。
她哭着下了车,挽挽散乱的头发,掩住被郭少怀打肿的脸回到了依云院里,平时她总要盯着郭少怀去了哪里,现在她已经不在意了,她只是伤心得恨不得死去。婆婆的为难,大嫂的轻视,丈夫的花心和无能,这些本不是她的生活,本不该由她来承受,可为什么偏偏落在了她的头上呢!她的命太苦了!
贴身的妈妈看她哭成这样,问了又不说,便让两个孩子带到了她的面前,“五奶,看看孩子吧。”
孩子稚嫩的小手和声音把雪花从悲伤中拉了回来,看着雪妆玉琢的一对小儿,雪花只有收了泪。大女儿是在春花的孝期有的,虽然对外说是早产,可是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将来说亲时一定会麻烦。小儿子是家里唯一的嫡子,长相也俊美,可有这样一个父亲,很难有远大的前程。
这一些都是春花造成了,可是若是将春花还活着的事情揭开,那自己该如何自处?孩子算嫡出还是庶出呢?更何况自己哪有这个能力揭开这个迷题!杨家首先就不会认同,郭家也未必愿意。可是若是任春花就这样逍遥下去,她实在不甘心。
雪花抱着儿子,怔怔地一动不动,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春花与卢梦生坐在马车上,也正谈着这件事。春花说:“我本来不应该承认自己的身份,可是看到他们的嘴脸,却忍不住想把事情说清楚,你说,会不会惹麻烦?”
“说清楚也好,免得他们一直缠着你,”卢梦生说:“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听卢梦生这样说,春花也真就不再担心,有了身孕后,她懒散了很多,在娘家人和卢梦生的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她关心的事情并不多。
没两天,卢梦生把从酒楼里刚出来的郭少怀抓到一辆车里,吓唬了几句,让他管好自己和家里人。他看着郭少怀一点骨气都没有的样子,终于把心里对探花郎的最后一点尊敬消磨光了,原来太太说得对,读书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春花邀了琼花回家,想与她共同说服于夫人,让她早些搬出去住。碰巧针线房送来了为孩子准备的小衣服,大家便一件件拣着看。
春花拿着一件细棉布小袄惊叹道:“真的太小了,会不会穿不进呢?”
“净说傻话,”于夫人拿起来看了看说:“刚出生的小孩子只有这么大,这衣服正好。”
春花在千户所出看过刚出生的小婴儿,可那时只是看,到了自己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她摆弄着几套小衣服说:“母亲,你怎么能肯定是男孩儿呢?一件女孩儿的衣服都没做。”
于夫人笑着说:“看看你的尖肚皮,还有满脸的斑,一定会生儿子的!”
儿子也好,女儿也罢,春花觉得都好,就是卢梦生,也是一样的想法。而且既然生了一个,就还会再生的,他们在好几年前就定下来要多生几个孩子的。
不过春花担心地拿出镜子来看自己脸上的斑,以鼻子为中心,两侧对称,就像一只褐色的蝴蝶一样,“太难看了,这斑等我生完后会消失吗?”
“不要紧,我生你哥哥们时也起了斑,后来慢慢变浅,每天再用珍珠粉涂着,就看不出了。”于夫人笑着说。
琼花说:“我那里有磨好的珍珠粉,都是用上好的南珠磨的,等回头分给你一半。”
杨夫人也说:“我也给你一盒子珍珠,这东西美容很有功效,”
春花笑着说:“我要是再住上几个月,杨家就会让我搬空一半,母亲还是让我赶紧走吧。”
琼花也说:“虽然是玩笑,但妹妹确实应该搬走了,要知道搬家后的事情还不少呢。总要看看还有什么不称手的,添改些东西,另外一定要办一次酒席,倒不只是因为乔迁的事,妹夫到京城已经快三个月了,新结识不少的同僚、朋友,也该借此机会请一请。否则别人不说妹妹身子不便,倒会说他们小夫妻眼里没人。而妹妹的身份也正好宣扬出去,把事情定实。正好国丧没几天就满了,她的身子也还能动一动,正要赶紧办才好呢。”
于夫人本来舍不得春花走,可还是被这对姐妹说动了,“那就看日子吧,不过搬家可不能让春花累着,琼花去帮衬着些,再从杨府里调些下人去。酒席也不必在家里做,直接从望远楼定,多省些心思。”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