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谈情

一开始,戴丽以为余安安是为了躲清静,年头岁尾被逼婚的年轻人确实不在少数,大约安安也是讨厌这些,所以找个由头不敢回家过年,可连着几年都这样,戴丽再不想好奇也还是给疑惑上了,并且认识她这几年,一直就没见安安找男朋友,戴丽忍不住就直接问了出来:“安安,多少夫妻一边打架一边还生孩子,你为什么连找个男人谈谈恋爱都不肯呢?”

余安安抿着嘴,不吭声。

面对着戴丽那发亮的眼睛,因为爱情而光彩焕发的笑脸,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也无从解释。

没有经历过的人生,那些事情说给旁人听,不过只是一个故事而已,而余安安从没有说故事的癖好,偶尔的再回忆起那些往昔,也不过是自嘲一笑而过。

至于为什么不谈恋爱,余安安觉得很简单,即便是吃过亏上过当,她确实也没有排斥过“爱情”二字,可是爱情的必需品首先是爱情,只有真正的爱情来了,那么自然就有能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来,可惜目前还未遇到这样的一个人而已!

不过,安安的想法并没有诉之于口,她已经不是五年前的安安了,懂得包容,懂得求同存异,懂得每一个人的价值观、想法或多或少是不一样的,所以她即便不认同戴丽下的结论——余安安你不找男人是胆怯的表现,是在惩罚自己年轻时候的幼稚,却也不反驳。

因为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惩罚,那么更就不可能是胆怯了,余安安自觉早已过了那种会为了别人或者自己犯的错误而惩罚自己的年龄了。

她只是习惯了一个人独自生活而已,可惜落进旁人眼里,唯有一个“怪”字。

热心人总是到处都有,随着日子细水长流的过下来,房东太太自觉对余安安已经熟稔到如自家子侄了,她从开始的明敲暗打到后来的仔细观察,终于觉得这个姑娘就是长的好一些罢了,其实还是很本分的,除了上班就是窝在家里读书画画,哪怕上个街,十回就有八回尽是往书店里钻。这样的好姑娘就该有个好小伙子配,她从自己娘家亲戚一直说到自己朋友的朋友家的孩子,可惜一个也没成。

如果别人的一次好心,你不领情是不懂事,如果是从不领情,那就该死了。

余安安的拒绝在房东太太看来,就是这个外来的姑娘也忒有点清高了,因此难免的就将不满的口风露到了外面,自然邻居们也就知道了这些事,大家看见安安的时候,不自觉的好奇之下就带出一些审视的意味。

安安心如明镜,但依旧我行我素。

终于有一回,被巷子口常聚在一起闲聊的大妈们实在忍不住便堵了人,问出大伙讨论后达成的共识:姑娘,你莫非不喜欢男孩?

这话好像也有根据,能进出余安安小屋的人,来来回回的只有戴丽一个。

余安安想了想,还是放弃了那些能噎死人的回答,为着日子过得安静一点,只淡淡的解释了一声:我有残疾,成家会坑人的。

旧新闻总是被新新闻替代,安安随口的回答在巷子口被作为新的话题,依然是老头老太太们茶余饭后的点心,在被同情的的不久之后,人民群众的智慧又一次得到了发挥,这回何止是房东,便是连不相干的邻居,也争着向安安介绍男人,档次已经更新换代,从青涩的男孩换到了离异欲二婚或者鳏独丧妇且带着娃的中年男人。

男人们或者明目张胆的等在巷子口偶遇,或者被房东正式介绍。

种类繁多,口味不一,各有特色——这是戴丽知道情况后笑的不能自己之余精练总结。

余安安不喜欢自己的生活被一而再的打扰,哪怕这种打扰是“好心的”,她也不喜欢,如果不是这里的房租便宜,如果不是这家房东很负责,如果不是这里对一个女孩而言还挺安全,余安安真想赶紧的撤离。

她每每兴起要搬家的念头,想想自己的打算,便叹一口气,再忍忍吧——总也鼓囊不起来的钱包是硬伤啊。

这话戴丽不信,无奈“月光族”的小姑娘早就对余安安精打细算、一个钱抠成两半花的技能羡慕嫉妒恨了——有钱的总喊穷,穷人还要穷大方!

每每这样闹的时候,余安安一句话就能结束两个姑娘之间的战争:“我存钱是为了养老,你散财是为了你的进哥哥!”

戴丽一听见她的“进哥哥”,便偃旗息鼓,是的,只要肖进出了书房门,他们未来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啊。畅想那些美好的将来,戴丽就不由得同情心大发,她看来看去,真的觉得安安就有孤独终生的打算在那。

而余安安每见戴丽这副美滋滋的样子,也颇不忍心开口提醒她,一个在象牙塔里读书的男人,大学念出来后真的会和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许久且连高中都没读完的女朋友结婚吗?

这样的话题,安安曾经就隐晦的说过一回,戴丽当时就炸了,斩钉截铁的肯定她的进哥不是陈世美,为此,两姑娘还不欢而散,各回各家。

余安安回自己的窝,而戴丽也是回了她与肖进的小家。她固然生安安的气,可是内心隐隐约约以来的担心仿佛就像是被春风吹裂的土地,犹疑的种子恰如挨挨挤挤的野草,争先恐后的探出了芽头。

不过那位肖进同学绝对的是人中精英,人家不仅智商在线,便是情商也绝不屈于智商之下,戴丽半真半假的疑问在人家一句文绉绉的:“我本将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 比方下,瞬间溃不成军,然后芳心更是娇软一地。

戴丽后来学给安安听的时候,安安嗤之以鼻却聪明的不再反驳,承诺的爱情还会有变,更何况连一句承诺都不敢许的爱情更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只看做梦的人什么时候醒。

对于沉浸在爱情的朋友,安安真没法子,没法子去泼她的冷水,有时候话说的多了,反而添了些友谊中的隔阂。她唯有不停的提醒戴丽,长点心为自己留些余粮。可是戴丽是那种人吗?余安安从她的身上就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

她像一束光,拼命的照亮爱人前行的路;

她像一团火,拼命的燃烧自己的能量,助力爱人可期的前途;

她像一盏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温暖漫长等待的夜,冲散眼前忽淡忽浓的雾!

看着爱的如此热烈的朋友,安安只有悄悄祈祷自己是杞人忧天,毕竟人与人是不同的。

想到人与人是不同的,就会不自觉的拿欧阳文骏出来做比较,余安安回忆起当年的岁月,也不得不佩服那时候自己的胆量,真肥,真大!

男人凭借一副俊朗书生的姿态搭配着一腔殷勤真切的深情,犹如从天边疾射过来雪白亮光,就刺瞎了自己一双长得还算不错的眼睛,自觉从此终身有靠,归宿可定……

细细想来,那时候的自己恰正是处于觉得天地无光、日月无辉、山川无情、人生不过如此的黑暗时期,故而从未想到自己衰到一定的时候,就如那句经典的“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同时给你打开一扇窗”, 有从天而降踏着七彩祥云、浑身闪着金光的白马王子像是老天爷恩赐她一样,突然来到眼前,对自己百般殷勤,极度的满足了一颗敏感脆弱又易伤的心。

于是刚刚进大学校门不久的安安,神奇的恋爱了。她的一颗心,渐渐被一个叫欧阳文骏的男生俘虏,渐沉迷。

大学里的孩子谈恋爱并不奇怪,虽然他们还在象牙塔心理年龄不大,可生理年龄上都是成年人了,也算是正常现象,而安安的恋爱,被冠以“神奇”,这是在异地求学的好友阿芬说的。

阿芬知道安安的一切事情包括高三毕业的这个暑期、余家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因为安安对自己父母的婚姻,给作了经典总结的一句话,阿芬记忆深刻:“渣的极点的男人和软弱到极点的女人组合,只有更渣的婚姻,没有之一。”

阿芬无法指责安安的愤激,事实上一直生活在幸福美满家庭里的阿芬也确实不能理解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可怕的婚姻模式,这样如此不负责任的父母。

所以当安安谈恋爱的消息传信给阿芬的时候,阿芬来信也快,洁白的信纸上只有两行字,一行字是:

一切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这行连标三个惊叹号前面的话曾经是余安安说的,往常与阿芬无论是姐妹淘间的私语还是书信往来中的讨论,关于爱情与婚姻,她就斩钉截铁的下过如此结论,而阿芬用一号字体大小的字重复回来,其意自明。

另有一行小字,写的却是小姐妹间的取笑,“你是耍流氓还是被流氓了,貌比潘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