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二月,沈艳兰离开双清苑,到秦桓之的军营就职,和她一起走马上任的还有另外三个女孩子,行踪神秘。这些女孩子在军营中做什么,后勤还是刺探?我偷偷问过吴允节,他也面露惊疑,丝有怅然若失之意?难道他是担心沈艳兰?想起他和沈艳兰每次见面时的微妙表情,我无法不怀疑他也是被沈艳兰吸引的异性之一,于是在同情他的同时,又感到几分庆幸:幸亏自己早就断了喜欢他的念头。
自从上次吴允节和秦桓之坐而论道以后,我到西园学丹青变得容易多了,一方面是由于来骚扰秦桓之的女客少了(至今原因不详),另一方面是因为秦桓之对我的“深造”松了口,他甚至让茂林告之双清苑众人:我到西园,是他特别批准的。
他是打算效仿宁氏的“仁政”了吧。
我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了画梅兰竹菊的技巧,开始画人物画,吴允节见我学的顺利,进展也快,高兴之余,恨不得一股脑地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大有拔苗助长的倾向。
可能因为对人体比例和人物表情的天生敏感,我的人物画栩栩如生,吴允节破天荒地夸奖了我数次,毫不掩饰满意欣赏之情,就像一个老师看着他最出色的学生,不由自主露出欣慰的微笑。
我给宁夫人送了一幅自己比较满意的佛像画,她连连称赞,说要拿去装裱好,挂起来供奉,她还奖励我一个水色极好的翡翠发簪,说是提前给我的及笄之礼。
飞来横财,我满口道谢,欣喜不已。
秦桓之开始变得忙碌,常常一连好几天都不回来过夜。这正中我下怀,终于在二月二十五这一天完成了《盘陀涅磐经》的最后一次校正工作,就等着抽空到素质书斋交货了。
如果一切顺利,我可以拿到不菲的佣金,加上这几个月的月钱,赏钱还有各种奖励,金额数目,足够我赎身并生活一阵子的了。只是离开沁园,我到哪里去呢?
我放下经文,微微发怔。
林大娘过来对我说,秦桓之打算带我一起进城,不知道他要到哪里?离素质书斋远不远?我又惊又喜。
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将经文带着吧!
我很小心地将两本经书藏进随身的挽袋之中,挽袋是我精心设计的,类似于后世的女士坤包,秦桓之曾问我这袋子的作用,我恶作剧地说是用来放女子的护理用品,当时他脸色涨得通红,想发作偏又生生忍住,一副便秘的样子,他这个表情,闪烁着圣洁的人性光辉。
从此,我把他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恶魔。
到了目的地,我才发现自己高估了秦家二公子的事业心,低估了他作为高等吃货的等级,他这么大张旗鼓地进城,居然只是为了到酒楼大快朵颐,喂饱肚子里的馋虫!
真是服了他了!
酒楼的雅间设在二楼,这里一面临江,沁水缓缓在窗外流过,岸边的柳树已经枝叶新绿,一派生机勃勃景象。
酒楼的掌柜点头哈腰,亲自接待秦桓之,他毕恭毕敬地给秦桓之泡茶倒水,并拿出一份特别精美的菜单给秦桓之,低声地回答后者提出的疑问,我和植柳站在比较远的地方,只有茂林笔挺挺地站在他的后面,所以我并没有听到那两人对话的内容,况且我还在开思想小差,思忖着是否有机会到素质书斋交货去。
这个酒楼离素质书斋并不远,给我半个时辰就足够了。
我出神地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真是一个踏春的好时节!植柳突然捅了捅我的胳膊,我回头一看,发现掌柜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雅间,茂林也不见了踪影,而秦桓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是要人给他倒茶吗?我狐疑着走了过去,不对啊,杯子是满的,茶水不合他心意?我忙集中注意力,婉言问道:“二公子,可有吩咐奴婢?”
他依然看着我,戏谑地笑道:“姑娘又在想什么呢,这般入神?在下岂敢打扰了大师的入定。”
我大惊失色,忙弯腰陪礼:“奴婢疏忽了,还望二公子不要责罚。”
他懒懒地说道:“算了,今天本公子高兴,不罚你就是。不过,一会菜上来,你要给我一一说出菜名,若有一个不对,回去后定当重罚。”
这也太无赖了吧?谁知道这菜名怎么起的啊?我又不是酒楼的老板!
他丢给我一份菜单,淡淡地说:“本公子不会为难你,你只须将上来的菜肴,按照这菜单上的名字叫出来就行。”
哎,虚惊一场!不就是按图索骥吗,这有何难?
翻开菜单,我傻了眼了,TNND,太有才了,通篇的菜单不见一个蔬菜的名字,也不见任何鸡鸭鱼肉的字眼,起的都是什么破名字?居然有,彩霞满天,青龙卧雪,菩提美景,母子相会,伉俪同游,采采卷耳,剪剪微风 。真是雅到了极致,又酸到了极致!
见我皱眉头,秦桓之露出了开怀一笑,他朝植柳招招手,说道:“你到门口,跟传菜的说,不要报菜名,我自有主张。”
植柳应了一声,走出门外,秦桓之看着房门关起,更加开怀地朝我笑笑,好像吃准了我会输一样!没想到他有这种赌徒的嗜好,以后得小心了,我心里叹了一口气。
没过一会儿,一盘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了进来,秦桓之果然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并不动箸,我略略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迅速地说出了一个名字,他点了点头。初试告捷,我信心大增。
后来上来的菜肴,我全部猜对了,秦桓之的笑意更浓了,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希望我能全部猜对呢还是全部猜不对呢?我无声地给他布菜,添酒,只盼望这仁兄快点吃好,饿着肚子看别人吃饭可真不好受。
只有最后一个菜上来的时候,秦桓之同学对我的菜名提出了质疑,那是一道鱼丸汤,里面竟然只有两个个头不大的鱼丸,其余的材料是青菜,笋丝和冬菇丝。这汤色香不错,不知道味道如何?
我说这汤的名字叫伉俪同游,秦桓之摇头表示不同意,他眼睛半眯,嘴角微翘:“为何不是母子相会?母子久别重逢,未语泪先流,泪眼汪汪,可不正是这汤的含义。”
有见过哭得这么起劲的母子相会吗?听说过哭成泪人,其实哪有泪海?淹死人了。某人腹诽着,深深鄙视另外一个某人。
我摇了摇头:“奴婢另有看法,这汤里只有两个鱼丸子,鱼本生长于水中,这分明是寓意伉俪二人如鱼得水。这汤里的笋丝想是比喻那竹筏兰舟,这青菜冬菇,皆是春天的作物,想必是寓意那春日的风光,所以奴婢大胆猜测这菜肴表达的是伉俪出门踏春,水面泛舟,而不是母子相会的泪眼相对。”
秦桓之张大眼睛,紧盯着我,口中哦了一声,拉长了声调:“说的好,鱼在水中游,鱼和水,嗯,鱼水之欢,是伉俪同游,确是伉俪两人更贴切。”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令人很不自在,于是避开他的目光,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侍候他吃喝。
就在此时,茂林从外面走了进来,低声地在秦桓之耳边说了些什么,秦桓之脸色微微有变,只是沉声道:“说我有请。”
咦,是谁呢?
门被推开了,两条婀娜的身影走了进来,前面那人冷冷扫了我一眼,低低地哼了一声:“又是你这凶丫鬟。”
真好笑,不知道是谁在凶人。我放下布菜的箸子,往她跟前走了几步,弯腰见礼,她也不叫我起身,又是一声冷哼:“你平日里不是神气得很,今天做出这样子可是给秦将军看的?”
这个说话的就是前阵子到双清苑来的任胜煌大小姐了,上次接待她的时候,我是能不说话就不说,不用说话就绝对不说,所以她今天又给我加了一条罪状:目中无人。
才懒得与这种骄小姐计较,再说,她来得真是时候。
我朝她又规规矩矩地行礼,语气无比冷静甚至有点奉承:“让任姑娘见笑了,奴婢上次因为咽喉不适,怕说话吓到了姑娘,所以才慎言的,有不到之处,还请任姑娘雅人雅量。今天任姑娘是否允许奴婢将功赎罪?当着二公子的面,好好地侍候姑娘一回?”
只见任大小姐杏眼圆睁,不屑一顾:“我自有丫鬟侍候,何须用你这凶巴巴的蠢丫鬟?若是你家公子无事,你还不到外面侯着。”
哈哈,上当了吧,我暗自得意。
我很狗腿地朝秦桓之行礼说:“二公子,任姑娘知书达理,培养出来的丫鬟胜过奴婢何止百倍,二公子有这样的姐姐照顾着,奴婢轻松多了,不如奴婢在外面思过,公子如有事即可唤我。”
我敢打一百个包票,任姑娘和她的丫鬟是不会让你有机会唤我的!
说完还讨好地朝那任家的丫鬟名叫雅琴的福了福。
秦桓之面露微笑,说道:“好吧,你且到外面候着就是。”
哇咔咔,成功了。我拿起“坤包”,调皮地冲那座上的一男一女,还有边上的一对小男女笑笑:“二公子,任姑娘请慢用,奴婢出去要点吃的就来。”
任胜煌不耐烦地说:“还不出去!真是个嘴馋的懒丫头。”嘻嘻,说谁呢?这个二百五!
出了酒楼大门,我像一阵风一样地往素质书斋赶去,哈哈,交货了,钱就要到账了!落霞公子以后要耍大牌了!
孙静林见我匆匆地赶过来,感到十分惊讶,连连说道:“哎呀,姑娘,你为何不早点过来?那位公子的随从刚刚走了没有多久,还说他的公子在催促了呢?”
哦,来过了?我问道:“那他有没有说下次什么时候来呢 ?”
孙静林摇摇头,又点点头:“似乎说是三月三前一定要拿到的。”
这就好,还有几天呢。我小心翼翼地将两本经书拿了出来,孙静林略略翻了翻,激动地说:“可惜了,姑娘是个女儿身,不能像男子一样随意地走动,只能偷偷借用落霞之名装那男子之身,失去了大好的风光露脸机会。”
我嘻嘻地笑了起来:“孙先生,这越是神秘的东西,就越是令人着迷。我的作品有市场,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如果我是一个人人都能随便见到的儒生,那才是悲剧哪。”
想想光华公子,是谁都能见的吗?就连秋月公子也喜欢摆谱了呢!一般人还进不了他的双清苑。
孙静林哈哈大笑,算是认同我的观点。我在他那里又拿了两份订单,刚要离去,好像又想起点什么,于是假装不在意地问:“孙先生,你可知道这微音阁的老板是什么人?”
他疑惑地说:“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听口音,像是吴越之人,姑娘如果想知道什么,不妨告诉我,我想办法去打探个清楚。”
我小声说:“莫让孙先生为难了。没有特别的事,只是随口问问,也许以后我们也开个茶楼呢。”
孙静林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冲我直摇头,不置可否。
我见自己出来已经有好一会了,于是连忙告辞。在回去的路上还买了几件女孩子用的小玩意,又是一阵连赶带小跑的,终于回到了酒楼。还好,还好,我在厨房要了点吃的,吃完后稍稍歇了一会,才被叫了上去。
任大小姐兴高采烈地走了,那个雅琴看都不看我一眼,目不斜视地跟她的主子走了下去。
我偷偷打量秦桓之的脸色,只见他脸上既无喜悦也无不快,于是暗暗放下心来,冷不丁听到一声:“你刚才去了哪里?”
我吓了一跳:“没有去哪里,就在门口买了几件女孩子家的小玩意。”
但见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半哈腰的我:“没事行什么礼?还不站好了!若是刚才只在门口,怎地出了这许多汗?”
我伸手在额头抹了抹,不对呀,一回到这里就消灭痕迹了呀?
手上果然是干干的,朝那人望过去,正看到一脸恶作剧般的表情,知道自己中了计,于是尴尬地笑笑,不紧不慢地说:“二公子,任姑娘说得对,奴婢果然是个笨丫鬟。”
作者有话要说: 又原创了一个带点颜色的文字游戏,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