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云与烟

宋先生慢慢站起来,他撩起长袍,他从他口袋里掏出一叠钱,他走近叶家祖母,“这是,这是肖医生让俺,把这些钱给您,过年了,您老看着,您看着买点什么?”

“不,不用!”叶家祖母急忙欠欠身体,“这怎么好意思呢?这钱您给那一些孩子买点什么吧,他们在山里住着太冷,这几天尤其冷~只要他们好,只要他们能打鬼子,俺这心就宽了,俺,到时候,俺见了俺嫚,也有话说,俺没有给你们组织添麻烦!”

宋先生的手在颤抖,他的心也在颤抖。

“以后俺抽时间做手工,那个裁缝董师傅说,他可以给俺活做,编扣子,那一些旗袍上的凤凰扣子俺会编,他说在城里找不出几个会编旗袍扣子的……”英子看看宋先生,她又看看叶家祖母,“他还说俺如果编出二十副凤凰扣子,他就给俺十斤玉米面!”

宋先生被英子的话感动, “英子,谢谢你!”

“为什么要谢俺?”英子好奇地问。

“因为,因为……”宋先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英子,他温和地笑笑,“新丽新菊新新跟着你学到了很多,在他们心里你就是他们学习的榜样,尤其新新,新新说他是叶家的男子汉,他也要担负起照顾叶家的责任,是不是新新?”

新新急忙抬直他的肩膀,“是,宋先生,祖母说俺过了年就八岁了,其实加上虚岁俺九岁了,俺要向英子姐学习,虽然俺不能去上班挣钱,俺也要去捡煤渣、捡树枝,俺去帮着朱老伯拉风箱……”

新新天真无邪的话让大家脸上多了一丝笑容。

“对,朱老伯说你很懂事,他还说咱们叶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都是其他邻居家孩子无法比拟的……”宋先生走到新新跟前,他抬起大手轻轻抚摸着新新的头,“你们不仅要学习你们英子姐吃苦耐劳,还要跟着她学认字,学写字,也许,正如你英子姐说的那样,明年开春你们都可以进学堂了!”

孩子们笑了,叶祖母也笑了。

叶祖母告诉宋先生,说有人悄悄送来一些玉米,解决了很大的吃饭问题。宋先生皱着眉头想了想,他没有马上回答叶家祖母的猜测和怀疑,因为宋先生也不能确定是谁在帮助叶家。

宋先生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叶祖母转身对英子说,“英子,去送送宋先生!”

“好!”英子点点头。

走出屋子来到了院子,宋先生的脚步沉重,他已经从陈苏坤老人脸上看出了什么,老人的病情很严重,正如肖医生判断的,老人已经病入膏肓。抬起头,风轻轻推搡着叶家的栅栏门,年久失修的栅栏门左右摇晃,似乎风再大点就会被带走,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经受不住这又冷又冻的天气。宋先生长长叹了口气,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他垂头看着英子清瘦的小脸心里升起一股可怜,他本想嘱咐英子一些什么,可,他嘴里却问,“英子,你真的不想家吗?”

“?”英子茫然地摇摇头,她心里同时升起一股酸酸的难受,她真的好想家,真的好想她的娘……眼前听到宋先生这么问她,她又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心里对家乡的思念无法用语言形容。

宋先生看到英子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他心里真的很内疚,“英子,如果你想家,俺安排人送你回去看看!”宋先生嘴里的话苍白无力,近段时间他已经顾不了城里的事情了,更顾不了叶家的事情,他更感觉到深深的惭愧,他的手紧紧抱着他怀里的包袱,这个包袱里包裹着英子的一片心意。

他更知道叶家已经离不开英子了。“谢谢英子!”宋先生心里对英子的感激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谢谢,他心里很清楚,英子不单单为了叶家,为抗日做出的贡献感动着他身边的每个人,感动着新修和家兴,更感动着他和肖医生,他多想表扬一下英子,他迟疑了一下,他在心里找不出一句话能适合他此时此刻的心情,“英子,谢谢你送了我们这么多副鞋垫子,俺一定把它们交给你哥哥和新修家兴他们,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英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宋先生的眼镜,“宋先生,祖母想新修哥哥啦!她常常偷偷一个人念叨新修哥哥的名字!”

“是吗?也是,新修是她老人家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她怎么能不想他呢?”宋先生好像在自言自语,“见了他,俺一定把英子的话说给他,有时间,一定让他回叶家看看,看看你们的祖母,看看你们!”

新修真的回来了,一个漆黑的夜晚,新修出现在啤酒厂后门的马路上。

英子正在弯腰捡煤渣,突然,她旁边蹿出一个清瘦的身影,他抢在英子前面抓起地面上的一块煤渣。

“这是俺的!”英子抬起头,她生气地瞪着对方,她一愣,虽然天黑,但她看清了,她眼前站着的是叶祖母日日夜夜念叨的新修。

新修一边从英子手里抓过那个沉沉的布袋子,一边把他手里的那块煤渣放进布袋里,他哽咽着嗓子,他轻轻喊了一声,“英子!英子,俺听家兴说,他在啤酒厂附近见过你,今儿,俺直接就过来了,没想到真的是你?”新修咧咧嘴角,他想把他的心疼与对英子的可怜藏起来,可是,他的眼泪还是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新修哥,你跟着俺回家好吗?”英子高兴地合不拢嘴巴,“祖母想你了!”

“好!”新修使劲点点头,“俺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祖母,她一定老了好多吧?俺对不起她老人家!”新修一边垂下头,他一边四周寻摸着在黑夜里闪着黑色光的煤渣。

英子带着新修回到了叶家小院。

新修突然的出现让叶祖母激动地说不上一句话,少顷,老人蹒跚着向前一步一下抱住了新修,“真的是你?真的是俺的新修吗?”叶祖母在哭,她嘴里喃喃着,“可怜的娃呀,祖母真的好想你呀!长高了,这,这一年多你去哪儿了?一点信儿也没有……”

“祖母,俺,对不起您,对不起妈妈!”新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扑通”跪下去,他跪着往前走了一步,他抱着祖母的腿大哭。

看着叶祖母与新修抱在一起哭涕,英子站在一旁也哭。

一会儿,叶祖母颤抖着伸出双手捧着新修的脸,“娃啊,你妈妈有东西留给你,你先坐会啊,祖母去拿来给你,你千万不要走呀!”

“俺不走!”

叶祖母艰难地迈进了储藏间,储藏间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英子擦擦眼泪,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问新修,“新修哥,上个星期是你送来一麻袋玉米吗?”

新修摇摇头,他有点不好意思,“不是俺,是家兴!家兴看到你吃煤渣,他心里难受,他跑去了火车道,他在火车道上捡了一些煤渣,他用他捡来的煤渣到老乡家换了四十斤玉米,俺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送来的?”新修嘴里的话带着泪音。

“家兴?”英子眼前出现了那个英俊帅气的男孩,“奥,所以,俺们没有听到黄丫头叫,原来是他?俺以为是你,因为黄丫头见了你也不叫,有一天,俺还盯着门口看半天,俺想,你会突然出现在叶家门口,没想到今儿咱们在啤酒厂附近遇到了,新修哥,你这次进城就是回家看看叶祖母,是吗?”

新修摇摇头,说:“不,俺只是顺路,我们还有任务。”

“什么任务?”

“这是秘密!”新修又摇摇头,“不能说,虽然英子是自己人,但,这是纪律!”

英子听到新修说她是自己人,她非常高兴,这是她听到第三个人说她是自己人啦,第一个是她舅母刘缵花,第二个是她三婶杨玉,第三个就是新修。

“对不起英子,俺不能告诉你……”新修看着低头沉默的英子,他心里很过意不去,他是不是应该与英子说实话呢?不行,保守秘密是每一个抗日战士必须遵守的纪律。

“没事,你不说俺不问,但,俺想知道,俺二哥也来了吗?”英子心里一直牵挂着她二哥崔英昌,刚刚见了新修她不好意思问,此时她还是憋不住问出了口,“他好吗?宋先生见到他了吗?”

“嗯,宋先生路过我们那儿,他把你做的鞋垫给了我们,家兴看了很高兴,他说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垫鞋垫子,大小正合适。”新修一边说着,他一边把手伸进怀里,他从他怀里掏出一副手套,这是一副男人手套,并且有的地方磨出了口子,已经很破旧,新修尴尬地看着英子,“这是那年我们去烟台登州时,有一个首长送给俺和家兴的,本来我们两个人一人一只,家兴说,让俺把它送给英子妹子,不好意思,都用坏了……”

“给俺?”英子满脸惊讶与兴奋,好久以前英子就渴望有一副手套,有副手套能解决她很多的麻烦与烦恼,她每天捡煤渣回来都要用沙子洗手,要洗半天,她要用这双手编凤凰扣,有了这幅手套,以后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碎了……”新修低头摆弄着他手里的手套,难为情地嘟囔着,“已经磨损出几个洞啦!以后,以后有了新的……俺再送给你,这副你先凑合着用,至少带在手上不冷。”

“没关系,俺会缝,给它补补就可以了,很简单的!”英子从新修手里接过那副手套,抓在她小手里左看右看,她满脸、满心的喜欢。

英子又想起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新修的眼睛,“新修哥,那个,那个黄丫头是长安送到叶家来的,那天他和你离开了叶家……长安是不是就是家兴呀?俺一直因为他们是两个人,叶小姐活着时告诉俺说是一个人,俺心里不太相信……”

“家兴就是长安呀,呵呵呵”新修笑着看着英子的眼睛,“家兴的这个名字是崔耀宏给他起的……”新修突然又垂下了头,他想起了崔耀宏已经牺牲了,崔耀宏又是英子的三叔……“为了纪念崔耀宏,长安改名家兴!”新修语气低沉。

听到三叔的名字英子的眼泪在她眼眶里徘徊,她早已经从宋先生嘴里知道了三叔和三婶牺牲的消息,只是她知道的太晚。

正在这时,叶祖母从储藏间出来了,她身上带着一些蜘蛛网,英子急忙上前扶住老人,她把老人头上、身上的蜘蛛网抓在手里团成团扔到了院子里。

叶祖母手里捧着一张相片,相片颜色已经褪色,泛黄的相片中有一个穿着军装的魁梧的男人,男人身边坐着一个小巧俏丽的女人,女人是小圆脸,眉眼非常俊秀,她身上穿着一件花缎子立领短袄,耳后梳着蓬松的发髻,发髻偏右侧有一个漂亮的头饰,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头上带着老虎帽的婴儿。

“祖母,这是谁呀!这个女人可真俊!”英子从叶祖母手里接过那张相片。

“给新修看看!”叶祖母喘着粗气,她一边慢慢把她瘦弱的身体塞进椅子里,她一边抬头看着抱着相片的英子,“这是新修的,英子给他!”

新修一愣,他慢慢走近英子,他慢慢伸出手,英子慢慢把手里的相片递给了目瞪口呆的新修。新修颤抖着手抓着那张已经泛黄的相片,那个男人,那个女人,他们是谁?那个男孩又是谁?新修木呆呆地端详着相片中的三个人,他的眼睛瞬间模糊不清。

“那年崔耀宏把你抱给俺嫚时,他给了俺嫚这张照片……嫚,说,她说等你回家她就把这张照片还给你,她没有机会了……”叶祖母说着说着泪流满面,她又想起了她的嫚,她抬起衣袖遮住她的脸嘤嘤哭啼起来。

新修一下把那张照片抱进他怀里,“扑通”他又跪在了叶家祖母的身边,他嘴里没有一句话,只有满脸的泪。新修想起了叶小姐的好,是叶小姐给了他一个家,没让他流落街头饿死,还让他上学,让他接受了高等教育,偶尔叶小姐也絮叨他,那是因为他不懂事,那是他瞧不起叶小姐的工作……当他从崔英昌嘴里知道叶小姐是隐藏在敌占区的地下党时他不仅吃惊,更多的的敬佩,还有后悔,他后悔他曾在言词上侮辱她……现在叶小姐牺牲了,他更更后悔他没有来得及对叶小姐尽一点点孝,老天都没给他一个尽孝的机会。

叶祖母抬起头轻轻叹息,她心里的伤悲与痛苦无人能体会到,她假装坚强地摇摇头,她想把她心里的那一些悲痛摇走。

许久,老人慢慢站起来,她弓着背向前一步,她走近新修,她用一双模糊不清的眼睛注视着新修的眼睛,“娃呀,知道这是谁了吗?”

新修流着泪点点头。

“起来吧,可怜的娃呀,很小就失去了自己的亲爹娘,甚至都没有记住自己爹娘的样子,娃娃呀你命苦啊!”叶祖母唉声叹息,又哭哭啼啼。

“俺不苦,俺有叶妈妈,还有您!”新修跪着往前走了几步,他一下抱住叶祖母的腿,“俺,俺对不起您!祖母,以后抗战胜利啦,以后俺给您养老送终!”

叶祖母笑了,老人流着泪笑了,她似乎等着新修说这句话等了好多年,眼前的新修真的长大了,真的懂事了,老人颤巍巍抬起胳膊伸出手拢了一下耷拉到她眼前的一缕白发,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有新修这句话,俺满足了,快起来吧,俺可拉不动你这个小伙子呀,快起来,地上凉,这张照片俺替俺嫚交给了你,你一定好好保存着,有一天你回到奉天,去找找你父母的坟,听崔耀宏说,是他们抗联把你父母安葬在塔山~”

新修使劲点点头。

新修当晚就离开了叶家,新修离开后,叶祖母在院子里站了很久,风吹着她的一头白发,吹着她单薄的棉袄,她没有感觉冷,她满脸都是幸福的微笑,她看到了长大成人又懂事的新修,她满足了。

第二天早上英子和灵子走出自家院子时没有看到吴莲,她们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吴莲的影子,柳巷子里静悄悄的。吴莲不知发生了什么?英子在心里一遍一遍打着问号?是不是吴莲又挨打了?还是吴莲病了?眼看着上班要迟到了,英子抬起头看着灵子说,“俺去问问吴莲,是不是她没起床,还是她家里发生了什么?”

“英子姐!”就在这时吴莲的声音出现在小路的巷子口,她正向英子和灵子招手。

“吴莲,上班要迟到了!”英子迈开腿跑到吴莲身边,“你真让我们着急,你说,这么冷的天,你想冻死俺和灵子吗?”

“英子姐,俺不去了,以后不上班了!”吴莲嘴里嘟囔着,她的脚步一动也不动。

“吴莲,发生了什么事?”灵子抬起惊慌的眼神看着吴莲。

吴莲摇摇头,她心里好像有难言之隐。

“刚领了两个月工钱,你刚刚能单独做工了,你就不想做了?”英子很疑惑又很生气。

灵子偷偷拽拽英子的胳膊,又抬头看看天空,意思,再不走真的就要迟到了。

“好,咱们回头再说,你就在家好好待着吧!”英子语气里带着气愤,为了吴莲的工作她浪费了一个星期的工钱,今儿,吴莲轻描淡写地放弃了这份工作,她又能说什么?

站在一旁的吴莲还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她嘟囔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看着怯弱的吴莲英子心升可怜,她想,也许吴莲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吧?也许是吴莲情不得已放弃了这份工作。唉,这样的工作放弃也好,不用天天起早摸黑,不用担惊受怕,生怕哪儿出差池,被日本人抓进刑讯室摁进水缸里;更要每时每刻提防监工手里的长鞭子……英子摇摇头叹了口气,她把嘴里要埋怨吴莲的话咽了回去,她又扭脸看了灵子一眼,“灵子咱们走吧!”

一路上灵子没有说一句话,好似她知道吴莲家发生了什么事。

“你听到什么?还是她的后母又打她了?”英子看着低着头无语的灵子问。

灵子抿抿嘴唇,她想说什么,她的嘴唇哆嗦了几下什么也没说出口。

“你们日本人都这样吗?知道就说出来!”英子生气了。

“那天休息日,俺看到,她后母领着一个大男人……”灵子吞吞吐吐。

“她领一个男人又怎么啦,也许她家来亲戚啦!”英子不以为然。

“是吴莲的男人!”灵子的话就像晴天霹雷,炸得英子全身颤抖,瞬间她感觉到她的双手冰冷。

“不可能!”英子狠狠吐出三个字。她不相信吴莲的后母那么可恶,“她怎么能随便安排吴莲的命运?”

灵子不反驳英子的话,不知她想错了,还是她不想再说吴莲的后母,她的嘴巴闭上了。英子也沉默了。

下了班,英子没去捡煤渣,她走到叶家门口的小路上停下了脚步,她向灵子摆摆手,”灵子,再见!”

灵子也向英子点点头,又摆摆手,“明天见,英子姐!”

灵子慢慢转身,她的脚步刚刚迈到她家的院门口,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听到她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很小,“灵子!”

“父亲,父亲,是您吗?”

灵子的惊呼让不远处的英子也站住了脚步,英子扭脸看着灵子家的院墙那边,灵子家院墙外面出现了一个身影,只见灵子小巧玲珑的小身体一下窜到了那个身影面前,那个影子很像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身体歪斜着靠在院墙上,他嘴里用日语喊着,“快,快开门!”

“嗯”灵子急忙打开了她家的院门,院里传来了木鞋“哒哒哒”踩着坚硬地面的声音。接着,院子里传来了惊呼声,“河浦君,发生了什么?你的腿,你的腿怎么啦?”

灵子母亲在哭啼,在惊慌失措地惊叫。

“灵子妈,不要喊,给我口水喝,还有,我是回来告诉你们一声,我马上走,不要说我回来过,我们马上就会战败,我不想打仗,和咱们儿子一样,只希望咱们一家四口平平安安过日子……他们马上会找到家里来……他们如果来了,你们就说没看到我~”

“他们是谁?”灵子母亲不知该问什么,她哆嗦着嘴唇冒出几个字。

“是,是宪兵队,咱们的宪兵队已经丧心病狂,我这条腿就是他们打折的,他们又装好人,把我送到了市立医院,我趁他们不防备跑了出来,我回家就是看看你和咱们女儿灵子,不要担心我,我准备去崂山,那儿有咱们日本人,他们参加了八路军!是反战同盟八路军战士,也许在那儿能找到咱们的儿子。”

“他们,他们为什么打你……可怜的……”灵子母亲依然哭哭啼啼。

沉默,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英子呆呆站在灵子家门口旁边的梧桐树下,她颤抖的小身子紧紧靠着大树,她第一次知道还有日本人参加了八路军,让她吃惊的同时更多的是紧张,她紧张的是她偷听到了她不该听的话,她必须马上离开这儿,否则就会和灵子父亲撞见,即使她不怕什么,灵子父亲一定会很害怕。

英子小心翼翼折转身溜回了自家小院门前,从栅栏门看进去,叶祖母的灯在一楼客厅亮着。

“英子回来了!”叶祖母声音很小,也许她怕她的声音吵醒新丽新菊和新新。

英子蹑手蹑脚推开了栅栏门走进了院子,她顾不上去理睬在她脚边钻来钻去的黄丫头,她直奔一楼屋檐下站着的叶祖母,她先向叶祖母点点头,“祖母,俺今儿没去捡煤渣,空着手回来了!”

“家里够多了,够过年烧炉子用了!”叶祖母满脸喜庆,“俺还害怕你很晚回来,有时候俺这心呀,总是不安宁,只要看见你一出现在院门口,不,只要俺一听到你的脚步声,远远的脚步声,俺紧绷绷的心呀就突然变轻松了许多。”叶祖母在絮絮叨叨。英子没有说话,她脑海里总是出现灵子家的那一幕。

叶祖母偷偷看看英子严肃的表情,“发生什么了?还是你刚刚偷听到了什么?”

英子一愣,叶祖母嘴里两个字“偷听”让她吃惊,她知道叶祖母肯定听到了灵子父亲的话,她抬起惊慌失措的小眼神盯着叶祖母的眼睛,“祖母,您也听到了!”

“嗯,俺刚刚听到了脚步声,俺就摸索到了门口,俺听到了,听到了,英子呀,咱们,咱们的好日子马上就会来到了!可,今儿的事,一定不要说呀,就咱们娘俩知道,就让它烂进咱们的肚子里去。”叶祖母压低声音嘱咐英子。

叶祖母听得懂日语,英子不奇怪,她曾听叶小姐说过,当年在奉天时叶家与日本商人也有生意来往。

“俺知道!”英子使劲点点头。

英子想问问叶祖母知道不知道吴莲家的事情,她看着老人在打哈欠,她急忙上前扶着老人的胳膊,“祖母,您回屋睡吧!”

“你也睡吧,不要熬夜扒拉针眼,小小年纪不要学宋先生那样,鼻子上架两片玻璃,不方便得很!”

“好,俺知道了,俺洗洗就去睡了!”英子一边说,她一边把叶祖母送回了卧室。

第二天早上英子再见到灵子时,灵子脸上有了笑模样。英子也不敢问,看着灵子高兴英子也高兴。

“下了班咱们去看看吴莲吧!”灵子第一次这么关心吴莲的事情,真是让英子吃惊。

“俺昨晚想去……”英子突然闭上了嘴巴,她怕自己一不小心把她昨晚在灵子家门口听到的说出来。

“想去?你怎么不告诉俺,咱们一起去,好吗?”灵子没有怀疑英子。

“好!”英子点点头。

下了班英子和灵子准备去找吴莲,天很黑,路很黑,四周的路灯藏在光秃秃的树枝之间,不明不暗,不暗不亮。

吴莲家住的巷子真的很窄,每家门口放了一个煤炉,煤炉与煤炉挤在一起,煤灰堆在一起,就连每家的马桶也紧紧靠在一起,在黑暗里散发出熏人的臭气。偶尔谁家的婴儿在啼哭,声声穿墙钻瓦,哭得人心里酸酸的,哭的人心里凄冷凄冷的。

灵子的脚步停在了柳巷子前面的小路上,她不想再往前走一步,她怕她身上的衣服碰到煤炉或者谁家的马桶。

英子回头看着灵子,“你在这儿等着,俺去吴莲家门口喊几声!”

英子一边说着,她一边撩起裤腿迈进了柳巷子,巷子的雪已经化了一多半,踩上去溅起黑色的水。

英子慢慢地、小心翼翼靠近了吴莲家的门洞子,“吴莲——”英子压低声音喊了一声。

从吴莲家乌黑的屋里传来了下炕的声音,还有身体碰到脸盆的声音,还有轻轻咳嗽声,还有下地穿鞋声,只是没有听到吴莲的回应声。

英子又轻轻喊了一声:“吴莲——”

“谁呀,这半夜,还让人睡觉不?叫鬼呢?”一个女人恶毒的声音,“吴莲,不许出去,你如果出去,我明早就砸断你的腿!”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英子摇摇头,她了解吴莲赡前顾后的性格,她就是在这儿等到天亮也不会把吴莲等出来。

英子回到了灵子身旁,灵子向英子摊摊手,她早已经听到了吴莲后母的吼叫,尤其这样一个静悄悄的夜晚,那个女人尖锐刺耳的声音已经传遍了整个柳巷子。

“灵子,你回家吧,俺去公园里捡一些树枝。”英子表情凝重地看看灵子。

灵子点点头,她还不忘嘱咐英子,“注意安全!”

其实英子不是为了捡树枝而捡树枝,主要她心情不好,她被吴莲后母刁钻刻薄的声音气着了,这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生气,气得她流泪。同时她也担心吴莲,她可怜吴莲,她怕吴莲嫁了人她再也看不到吴莲了。

这个时候,公园里没有人,只有假山矗立在山坡上,还有茂丛丛的松树,不高不矮的松树像大伞一样撑开,把所有的尘埃罩在它的伞下面;不知为什么松树的叶子像针一样尖细?顺丝顺绺;还有,无论春夏秋冬它都是绿的,绿的给人生机的渴望;就是此时此刻,严冬扫净了梧桐的树叶,它依然苍绿,尤其被积雪洗过的地方更是清新无比;公园里的路灯已经没有了多少亮光,似乎被煤灰遮盖了它的脸盘,灰蒙蒙的。

公园的长亭下面的栏杆上卷缩着一个身影,他怀里抱着一把二胡,英子愣住了,她平日里偶尔听到的二胡声难道来自眼前这个老人?这么晚了不知他为什么还不回家?远远看着,老人一动也不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睡着了?这么冷,他不应该睡在这儿呀。

英子一边想着一边急急忙忙走过去,老人似乎有呼吸,他嘴角的胡子随着他的呼吸而跳动。

“老人家,快醒醒!”英子呼唤着老人。

老人突然一抖身体,他似乎要跳起来,“喊什么喊?你以为俺死了吗?”

英子被老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急忙垂下头。

当老人看清他面前站着一个小女孩时,他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小嫚,你想听俺拉二胡吗?”老头巴刹巴刹昏花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英子,“不行啊,小嫚,天黑了,半夜了,明早,你早点来,俺拉给你听。”

英子摇摇头,“老人家,您怎么不回家?”

“俺没有家!”老头斜了一眼英子,声音突然有点气愤,“没家,就你们有家,有父母,有姐妹,有哥哥,俺没有,明白吗?”

英子点点头,她又摇摇头,“俺娘不在青岛,俺爹也死了!不过,俺有哥哥,有姐姐,俺哥哥,俺哥哥在烟台上学,俺姐姐在老家嫁了人!”

“老家哪儿的?”老头坐直了他的身体,他的眼睛盯着英子的脸,此时他的声音又变得温和。让英子感到了一丝的亲切。

借着长廊里的灯光英子抬起头端详着眼前的老人,老人一头烂七八糟的灰发藏在一顶黑色的毡帽后面,似乎藏不住,有几缕支棱在老人的耳朵旁边;老人的眼睛很大又深邃,似乎里面藏着好多故事;他眼角的皱纹那么深长,黑夜也无法遮盖住那一道道岁月的痕迹;老人下巴上的胡须不长,但,很多,很厚,白黑相间;一身长袍包裹到老人的膝盖,露出老人一双大脚,老人大脚上穿着一双厚厚的棉鞋,棉鞋已经破了,露出里面灰白的棉絮。

“掖县!您知道吗?掖县沙河!”

“奥,知道,俺是平度的,俺老家离着你们掖县一脚丫的距离,哈哈哈,说说,你到这边来做什么?”

“俺,俺!”英子想说她想捡点树枝,她没说,她沉默。

“你在青岛住在哪儿?”老头往前探探身体,他扒拉着他的大眼珠子端详着英子的小脸,小心翼翼地问,“你哭了,谁打你了吗?”

“不,俺祖母可好了,她从不打我们!”英子急忙申辩,“只是,俺一个朋友,她是俺唯一的朋友,至少俺心里把她当朋友,她也是一个好人,她过几天要嫁人,嫁给一个比她大好多的男人!俺听另一个朋友说的,她见过那个男人,俺没见过,俺不能随便评价那个男人好坏!”

“她多大?”老人认真地盯着英子忧伤的小眼睛。

“比俺小,小一个月!”英子回答。

“你多大?”老头皱皱眉头,他再次上下打量着英子。

“过了年俺十四周岁了!”

“唉”老头长长叹了口气,他沉默了一会,他扬起头撩了一眼漆黑的天空,“不应该呀,太小了,她家大人不应该把她往火坑里推。”

“她的母亲是后母,她的父亲很老实,她的祖母是残疾,无能为力!”英子真的有好多话要说,她把眼前的老头看成了她诉说心里话的对象。

“奥,你有上过学,是吗?”老人突然问。

英子摇摇头。

“你很有口才,你一定认字!”老头抬起手一边轻抚他嘴角的胡须,他一边看着英子,“如果俺没有猜错,你说的是柳巷子的吴家,唉,这世道只能这样,如果生在这样家庭,她的命运只能任强者欺负!就像现在,我们国家被日寇欺负一样,可是,必须起来反抗,只有反抗才有争取自由的机会,如果就这样任人宰割,只能继续在苦难之中挣扎,越挣扎陷得越深……只是,如果这个女孩用这种方式方法离开这样的家庭,对于她来说也许是不错的,只要那家人对她好就可以。”

老人最后一句话英子似懂非懂。

“回家吧,孩子!”老头站起身抖抖他的长袍,他扭脸看着英子,“好好照顾自己!”老人扔下这句话向前走去。

英子站在原地,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老人走远的身影,那个挺直的腰杆很快消失在那片假山的后面。

半夜里,柳巷子里传来了哭声,那种死了人的哭声,那么凄惨,那么悲伤,吴莲的哭声最大。

吴莲的祖母死了,那个老人,那个被日本飞机炸去双腿的老人在黑夜里死去,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她更不想死,她的孙儿孙女还没有长大,还有一个窝囊的儿子,她睁着一双不甘心、不放心的大眼睛死去了。

英子站在院子里呆呆地瞪着院门口,院门在风里摇曳,就像不愿意离开的鬼魂,四处漂泊。那鬼魂想嘱咐、拜托人世间值得她信得过的人一些什么?只是她不能再与人沟通,她只能在风里徘徊,久久不愿离去。

“英子,今天不上班吗?”叶祖母在楼上招呼英子。

“俺,这就走!”

黄丫头紧紧贴着英子的腿蹲着,它一双眼睛也紧紧盯着院门口。英子怀疑黄丫头的眼睛能看到什么?也许它看到了人不能看到的东西,那个东西它很熟悉,它没有吼叫,它就那样无可奈何地静静地蹲在那儿。

风撩起英子的发梢,她感觉到了冷,刺骨的冷。听着从柳巷子里传来吴莲伤心欲绝的哭声,英子也想哭,她真的想哭,她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场。她想为那个不幸的老人哭,那个老人多么的不容易啊,她听到她儿媳的声音全身哆嗦,那个镜头英子永远不会忘记,依然那么清清楚楚……英子耳朵里传来吴莲绝望的哭声,是呀,吴莲的依靠死了,就像一堵墙倒下去,砸烂了墙旁边的一棵小树苗,树苗还没有长大,瞬间只剩下了残肢断臂。

吴家没有钱买棺材,只有一张老人曾睡过的草席子。

叶祖母让新丽去买了一刀烧纸送给吴家,也算是做了一年多的邻居,尽点街坊邻居的情谊。

吴家媳妇刘香娥,也就是吴莲的后母看见新丽手里提着一捆烧纸,她扭着身子,抱着胳膊,撇着嘴巴斜了一眼新丽,“你祖母让你来的?”

新丽惶恐不安地点点头,她很早就知道吴莲后母的厉害。

“哼,人死了不能来点实惠的,这几片黄纸能吃吗?”刘香娥撇着她的大嘴巴,一脸厌恶与仇恨,不知她厌恶什么?她又与谁有仇?

新丽还小,她不知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女人嘴里话的意思,她不敢抬起头看刘香娥的眼睛,她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想哭。

柳巷子的四邻听到刘香娥尖钻刻薄的声音,他们走出自家门,他们不约而同走近吴家门口,他们满脸气愤,他们瞪着眼睛狠狠瞥着刘香娥。

“这眼下,买点烧纸也需要钱呀,我们,我们还拿不出一捆烧纸钱……”这时,从开水铺子里走出了朱家老伯,老人弓着他的背,他往前走了一步,他白愣了刘香娥一眼,“你不要吓唬孩子!”

“哼,她家欠我的,如果,如果我把她家那点事跟日本人说一说,她家没有一个活着的!”刘香娥嘴上的话让邻居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呸,你这个女人……”有人摇摇头,“你的话只有鬼才信,我们不信!”

“你们知道什么呀,哼,那个叶家的女儿,你们知道吗?是抗日分子!”刘香娥喋喋不休的话不仅让新丽大吃一惊,更让街坊邻居吓了一跳。

“你这个女人,为了钱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叶家多好的人家呀,几个孩子也懂事!”有胆大的邻居在批评刘香娥,“你这张嘴会害死人的,你知道吗?”

“吆,你知道?还是俺知道?俺亲耳听到的,俺的耳朵没聋!”刘香娥得理不饶人。

“幸亏你这个女人赶上了好时候,这个时候笑贫不笑娼,先管好你那点破事吧!”有人在嘲笑刘香娥。

“你,你们,你们才是……”刘香娥语无伦次,有点张口结舌。

“砰”从刘香娥身后飞过一个烧壶,稳稳当当砸在刘香娥的头上,那个烧壶又顺着刘香娥的肩膀滑下,“哐当”烧壶砸在了煤炉上,溅起一层厚厚的煤灰。

刘香娥一激灵,她一边抬起手捂着她的头,她一边回头狠狠地瞪着眼,“谁呀?该死的,谁想害死老娘呀?”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刘香娥低头一看,这不是自家的烧水壶吗?“吴莲,吴莲,死哪儿去了?”

“哐当”吴家屋门从里面被撞开了,从屋里蹿出一个半拉小子,是吴穷。吴穷狠狠瞪着大眼睛盯着刘香娥,“你以后说话老实点,谁也不欠你的,俺一个人做事一个人当,不该俺妹妹的事,如果你不想活了,你就说一声!”吴穷晃晃他手里攥着的一把砍刀,“俺刚刚磨了一下,还挺快,至少能削去你半拉舌头!你以后再敢胡说八道,再敢说叶家的不是,俺就把你的头砍下来给狗吃!”

刘香娥一下闭上了嘴巴,她转了一下眼珠子,她突然把身体转向街坊,“您都听见了,这就是当后母的下场,养大了人家孩子,这孩子还想杀人,想杀了俺呀!大家伙给俺评评理啊!”

四周的街坊没有一个站出来帮着刘香娥说话,有的人在地上吐了一口,“你自己作的,活该!”

新丽趁着刘香娥没注意,她把她手里那捆烧纸放在了吴家门口的台阶上,她一扭头快步钻出了柳巷子。

新丽回到家,她把在吴家门口发生的事情跟叶家祖母说了一遍,叶祖母听了新丽嘴里的话,她确确实实被刘香娥嘴里威胁的话吓了一跳,老人开始坐卧不宁。

吴莲祖母出殡了。

叶家院子里,叶家祖母的脸贴着两扇院门,把她一双朦胧的眼睛送到街口,她看到吴家儿子孙子披麻戴孝走在抬草席子的两个邻居后面。刘香娥没有出现。

“大妹子,您一路走好啊!”叶家祖母的身体在颤抖,“到那边您先去找一双腿,一双脚……到了那边生活就会好了!忘了您这一辈子的苦……”

新丽新菊和新新躲在楼上哭,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听着从街道上传来吴莲和吴穷悲哀的哭声,他们心里也难受,难受就想哭。

春节到了,英子他们不放假。日本人似乎没有过节的习惯,他们更不过中国人的春节,卷烟厂的烟筒继续冒着烟,长长、高高的烟灰钻进了云间,分不清哪儿是云?哪儿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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