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叫桑老爷,所有的人都直直地看向我爹。
我瞧见,我爹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御驾上的人叫的是他。
“桑匀。”
这一次,他叫了爹的名字。
连着我都,吃了一惊。
李公公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机灵如他,忙跑着上前,用拂尘直直地指着我爹道:“作死啊,皇上叫你呢,还杵着干什么!”
他可真凶,和初见我时一样。我忍不住,便要笑出来。
身边之人瞪了我一眼,我立马识趣地捂住了嘴。
爹终于哆嗦着起了身,想上前,却又不敢。
李公公又喝道:“皇上叫你呢,还不过去!”
我瞧见,夫人吓得脸色都白了,又缓缓地,低下头去,撑在地上的手已经不住地颤抖起来。周围的人,皆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他们,所有的人的眼底,尽是疑惑和新奇。
谁说不是呢?皇帝头一次来,居然叫了桑匀的名字啊。
我不知道爹此刻心里头想的是什么,他高兴么?他会否以为,千绯和千绿得了圣宠,所以,皇上此刻,才会叫他的名字呢?
李公公已经走上前来,他身后的人一个踉跄,猛地跪下磕头道:“草民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以额触地,那双手,还在抖。
夏侯子衿突然轻笑一声,放下了掀起的帘子,回眸看向我。低声道:“不许笑。”
好好,我不笑。
他似乎很满意,才朝外头道:“朕的荣妃和惜嫔都是你的女儿啊,你可真是生了两个好女儿。温柔美丽,贤惠大方,朕,喜欢的紧。”
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的嘴角柒起一抹邪邪的笑意。
此刻,帘子已经落下,被他挡着,我已经看不见爹的样子。只听爹的声音里都夹杂了颤抖,却依旧掩饰不住的兴奋:“能伺候皇上,是她们的福分,草民谢皇上隆恩!”
接着,听李公公喝一声道:“大胆,谁准你抬头!”
我不知他这喝的是谁,我爹,抑或是夫人?
夏侯子衿又笑道:“呵呵,朕不知,你桑府可还有别的小姐?朕对你桑家的人,甚是好奇啊。”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直直地朝我看来,眼底尽是戏谑的味道。
我欲开口,却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便也只好作了罢。
外头安静了一刻,马上又响起来:“回……回皇上,草民只两个女儿。”
只两个女儿……冷笑一声,在外头,他从来不说,我也是桑府的小姐。
十六年来,一直如此。
如今,对着皇上,他亦是如此。
安放于膝盖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心里的感觉,叫做难过吧?
可,我却不想哭。
对着他们,我早已经忘记了,何为眼泪。
身边之人略微提高了音量,开口道:“哦?可朕怎么听说,桑府,还有一个三小姐?”
心,猛地一颤,皱眉瞧着面前之人。他想做什么,我似乎,越来越不明白了
许久,都不曾听到外头之人再答话。
而后,是李公公尖锐的声音:“没听见皇上问话?”
这个李公公,总是咋咋呼呼的,可是为何现在听起来,我隐隐的,有些得意
啊,桑梓,原来你这么坏。
真想笑,可,却不是开心的笑,也许,叫苦笑。
可是,就是想笑了。
他的大手伸过来,捉住我欲要逃的手,依旧冷着脸叱喝我:“朕说了,不许笑。”
我知道我知道,不应该笑的,外头跪着的,可是我的爹,多么严肃的时候啊,我居然会想要笑。
夏侯子衿,你也觉得我,没心没肺,觉得我不孝么?
爹的声音终于又,再次响起:“皇……皇上,那……那是妾生的女儿,不……不能算是我们桑府的小姐。也……也入不了您的眼。”
妾生的女儿,不能算桑府的小姐。爹,您说的,真好啊。至此,我方知,原来顾大人,并不曾,提及我入了宫的事情。可,现在的我,有点感激他,不说出我如今的身份。我不希望,因为现在的我,而又能让我的爹承认我这个桑府三小姐的身份。
心里真堵,我怎的,有点想哭了呢?
好像,委屈。
从来,没有如此刻般委屈过。
在他的面前,在夏侯子衿面前。
好丢脸,不是么?
他的大掌包裹着我的手,好温暖。其实,明明没有那么暖的,他今日穿的不多,本来,都就不暖。
那我,怎的就觉得暖了呢?
心暖么?
抬眸,面前之人却不看我,只转向御驾外头,沉了声道:“桑匀,你可知,朕生平最讨厌什么?”
忽然转换的话题,绕是我,都怔住了。
想来,我那爹,又怎知,他最厌恶之事?
果然,未隔半晌,便听爹道:“草民不……不知。”
他也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冷冷地开口:“朕最讨厌,如你一样的人!”
“皇上!”外头之人惊呼一声,而后李公公叫道:“作死啊,这么大声,惊扰了圣驾,要你全家陪葬!”
诧异地看着面前之人,他说最讨厌和我爹一样的人……
不知为何,鼻子突然酸酸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忍不住便要流下来。
他的话,他们都不明白,可,我明白了。
如我爹一般的人。
狠心不要自己孩子的人。
是么?
夏侯子衿,你告诉我,你是这个意思么?
他却是又笑了,这回喝斥的,却是李公公:“小李子,朕看是你活得不耐烦了!桑老爷可是荣妃和惜嫔的爹,你有几个脑袋,敢如此说话?”
只听“扑通”的一声,李公公忙道:“皇上恕罪,奴才……奴才……”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要骂李公公,他是指桑骂槐。
未待我反应过来,他却忽然起了身,我吓了一跳,抬眸瞧他的时候,终是没忍住在眼眶里转悠的东西,一下子,流了下来。
他皱眉瞧了我一眼,咬着牙道:“出去别给朕丢脸,否则,朕定好好收拾你
他虽是恶狠狠地说着,可,我却一点都不怕了。
我哪里会给他丢脸,他这是在,给我出气呢。
抬手的时候,一下子怔住了,我猛地又想起,脸上的药水来。
苏暮寒只说水可以洗去,殊不知眼泪会否洗得去?可,不管如何,我都不敢抬手去擦,只要我不擦,即使泼上的是水,也不会有问题。
他拉着我出去,我慌忙爬起来,跟在他的身侧。
只听一阵齐刷刷的声音,羽林军全下跪了。
他们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忽然觉得紧张不已,被他拉在身侧,一步步走下御驾去。
我终于,清楚地看见了他,我的爹。
他正匍匐在我的脚下,身子哆嗦着,一动都不敢动。夫人带着一群家奴,也直直地跪在后头,同样的不敢动。
李公公的脸上显出一丝讶异,忙起身上御驾取了裘貉来欲为他披上,却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他再也不敢上前。
侧脸瞧着身边之人,他站得可真直啊。我还是第一次,觉得他的身姿如此挺拔,泠然的神色,完整的,王者之风。
他拉我上前,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忙又道:“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我冷笑着,娘娘千岁?他可知我是谁?
夏侯子衿冷眼看着底下之人,将我揽过去,浅笑道:“桑匀,抬起头来。”
爹的肩膀颤抖得更加厉害了,许是有着方才李公公的喝话,他迟疑了半晌依旧是不敢。
“朕要你,抬起头来。”他又说了一遍。
我觉得心跳愈发的快了,他在我肩膀的手却是微微用了力。
我记得,方才出来的时候,他说过的,不能给他丢脸呢。
嘴角缓缓地牵出笑来,睨视着底下那称为我爹之人。
他终于抬起头来了,那目光,从夏侯子衿的脚上,一直顺眼着明黄色的龙袍往上。他比我高出一个多头啊,所以,爹自然是在未及瞧见他的容颜之时,便先瞧见了我。
瞧见那双眸子猛地撑了撑,他的眼底尽是不可思议的颜色。颤抖着唇,望着我,他的手,不自觉地抬起来,指着我,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只听夏侯子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真是大胆,朕的檀妃也是你能指着的!
闻言,爹才猛地反应过来,慌忙又低下头去,哆嗦着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他倒是不追究,只笑言:“不知者不罪,朕,不怪你。只是桑匀,朕问你,朕的檀妃比起你的两个女儿来,如何?”
爹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他直直地看着他,轻声道:“嗯?”
缓缓地,拉住他的衣袖,他却是横了我一眼,示意我不能出声。
此刻,突然听得前面的夫人惊叫一声,我抬眸看过去的时候,见她只看了我一眼,便昏厥了过去。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难道我竞生得这般吓人么?
爹似乎意识到了身后发生的事情,却是不敢回身去看。只咬着牙道:“自然是……是檀妃娘娘更甚一些。”我清楚地瞧见,他额角都有汗水滴下去了。
夏侯子衿却还不放手,又笑问:“什么更甚?美貌?才智?还是全部?”
“全……全部。”爹又道。
闻言,他终于大声笑起来,复又拥了拥我,朝底下之人道:“桑匀,朕还要谢谢你。朕要告诉你的是,有些人不懂得珍惜,可朕,喜欢得紧。哈哈——”他又笑着,拉着我转身,大声道,“起驾。”
“恭送皇上——”
外头的声音排山倒海地荡漾开去。
他又拉我回到了御驾之中。
我甚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看着我笑,带着些许得意,些许自豪。
可我不知,他是真的喜欢我,故而如此给我爹难堪,还是他仅仅只是因为爹和裕太妃是同一类人,所以才要如此?只是这些,我都不会去问,也,不想问。
不管是不是,且都让我,去奢望一下。
这一刹那的温暖。
这一刹那的关怀。
他瞧着我,忽而轻轻皱眉,只见他的手伸过来,我才猛然想起,我的脸上,是否还有泪痕?慌忙侧身,捂住脸道:“皇上,臣妾自己来。”
他怔了下,倒是没有勉强,只“唔”了声,便靠向身后的软垫。
再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轻阖了双目,闭目养神。
我转过身,取了一旁的镜子,照了照,真的,有一条泪痕。还好,不是很明显。此刻已经全干了,我索性从袖中取出了药水,用帕子沾了,直接将脸上的泪痕棒去。
收拾好一切,见他依旧闭着眼睛,想了想,便也没有叫他。
褪去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他的脸上,又尽显出疲惫来。
御驾一路行去,他却再不提方才在桑府门前发生的事情来,仿佛方才,不过南柯一梦。想着,不自觉地想要笑,可,又捂住嘴,不能笑出声来了。
他却突然开了口:“笑便笑,何必还偷偷摸摸。”
嗬,这么小声音,他都听见了?
不免顶嘴道:“不是皇上说的,不许臣妾笑。”
他笑着睁开眼,开口道:“方才朕将御驾停下,身前身后这么多人,皆是噤若寒蝉,你是朕的妃子,居然还笑,成何体统!”
眨了眨眼睛看他,原来竟是因为这个。所以,他也才能装得一脸严肃的样子啊。呵,要面子的夏侯子衿啊。
歪着脑袋看他,他朝我招招手,示意我靠过去。
听话地过去,他一把将我拉过去,伸手抱住我,将下颚抵在我的肩膀,低声道:“朕累,可,瞧见你,又不想休息。”
瞧见我,不想休息,这又是什么话?
笑着问他:“臣妾长得有碍观瞻么?”
“嗯。”他应着声,开口,“朕第一眼见你就是,偏那桑匀不知好歹还说你好看。”
我暗暗出笑,说我好看的话,不还是你夏侯子衿指给人家的明路么?现在居然和我说他不知好歹了。
我不禁又问:“皇上只喜欢漂亮的女子么?那怎还带臣妾呢?”
“朕……”他开了口,却又不往下说去。
隔了好久,听得他的呼吸又慢慢变得均匀,兀自摇头,真是累了,这样他也能睡着?
才想着,忽然发现御驾停下来。我吃了一惊,夏候子矜可并未叫停啊。
李公公走到边上,低声道:“皇上,巷子里御驾进不去。”
我才恍然大悟,是了,我居然忘记了。长埭巷才多大啊,如何能将御驾移进去?
他却并为睡着,闻言,轻轻放开我,漫不经心地开口:“那朕与檀妃俱下御驾。”语毕,起身下去。
李公公未再说什么,只取了裘貉为他披上。朝晨也跟上来,给我披上厚厚的袍子。
羽林军已经远远地,排至了长埭巷尽头。
他携了我的手上前,二人的脚步声,在这狭小的巷子里一遍遍地回荡起来。不知怎的,我的心情忽然变得跌宕起伏。
目光,从这长长的巷子穿出去。
这条,我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这条,我闭着眼睛都不会碰壁的路,这条,我记不清多久不曾再走过的路……
而我的先生,应该就是它的尽头。
在那小小的房间里,隔着那道纱帘,侧躺在榻上,对我软语相爱。
想着,嘴角不自觉地牵出了笑。
我的眼前,仿佛又能瞧见那抹朦胧消瘦的身影,更有,初次闯入他房内的那次,他牢牢扯住纱帘的手。
那种筋骨分明的样子,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身侧之人拉着我的手却是微微收紧,他忽然开口道:“所有人在这等着,没有朕的命令,皆不许上前。”带几人随行。”
瞧清楚了,是一个将军。
他微哼一声,带着我径直上前,连头都未回,只道:“马将军还是原地驻守吧。”
“皇上……”
身后的声音,在他拉了我出巷子口的时候,一晃,淹没在风里。
本能地抬眸,赫然瞧见那记忆中本该熟悉的寺庙。
可,如今,却已经拆去了大半。
晚凉说,寺庙拆了重建了。可,还是留下了一部分。那寺门,还完好的伫立着。只是,通过那大开的门,可以清晰地瞧见里面一片狼藉的样子。
他没有迟疑,依旧拉着我上前。
我却忽然,站住了脚步。
回头,他疑惑地看着我,我摇着头:“皇上,再不必去了,都没了。”
“朕想去。”
不知为何,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仿佛隐隐地,夹杂着一股怒意。没有很强硬的感觉,可却像是滴在被褥上的水渍,在瞬间,能一晕而开。
我有些诧异,他却放开了我的手,独自大步上前。大吃一惊,忙拉紧了袍子追上去。
穿过那道大门,里面已经有些支离破碎了,地上,全是碎掉的瓦砾。一脚踩上去,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那光滑的碎片,不慎便能让人滑倒,我有些走不快。却见他已经大步往前,一直,朝苏暮寒住过的地方走去。
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我居然忘记了上前。
我想,他定也是查过苏暮寒的。
瞧见他猛地一个踉跄,我吓得忙跑过去欲扶他,他却是又站直了身子,低头瞧了一眼脚下碎掉的瓦砾,抿着唇,未发一言。
整个寺庙的东面部分,都已经拆得差不多了。苏暮寒原先住过的屋子被完全地拆掉了,只剩下几根粗大的柱子。我才又想起那间我住过的屋子来,它还完好地坐落在寺庙的后院里,只是外头的墙壁被磨损得有些厉害。门关着,我不知道里头又已经变成了怎样的光景。
夏侯子衿静静地站在我的前面,我只瞧见了他的背影,我不知,他究竟在看着什么。
隔了半响,我才终于鼓起勇气上前。
那消失与我们面前的屋子,除了剩下碎了的瓦砾,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哪怕,是有关苏暮寒的,任何的东西。看着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
真的,都没有了。
我与苏暮寒,唯一的牵绊,都仿佛在一阵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他说还会在那新建的寺庙里摆放我的药水,我几乎要以为,这个被我称之为“先生”的人,原是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的。
抬眸,瞧见身侧之人,眼底闪过一丝犀利的光。
却只是,一闪即逝。
待我再看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平静,忽而,转了身,朝我看来。
不知为何,我竟,一时间怔住了。
他问我:“怀念以前的生活么?”
怀念么?
也在心里问着自己。
那时候,我生命里唯一可以让我快乐的两个人,一个是顾卿恒,一个便是苏暮寒。
可,顾家却又有着我所不能跨越的鸿沟。说到底,还是我的身份啊,妾生的女儿,连我爹都说,不算桑府的小姐,又何况是那高傲的顾大人了。
至于苏暮寒,我总以为,我们是离得最近,却又是最远的两个人。
他对我,可算是,倾囊相授。但,却总不让我接近他,尤其是,跨越那一道纱帐。
那时候的日子,让我在满足里失望,因为那一丝的触摸不到。我不知究竟什么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就如同现在,瞧见这废弃的一堆瓦砾,我才知,原来,当我走出这个寺庙,当苏暮寒也走出了那挂了纱帐的小屋。我便和他,什么都不是
纵然,我在大街上,与他不期而遇,我都无法去确定,对方就是与我朝夕相对了三年的先生。
呵,想起来,直教人觉得悲哀啊。
苦涩一笑,抬眸瞧着面前之人,开口道:“怀念,可,却是过去了,再也不属于我。”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自称“我”。
因为只在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臣妾”二字,显得那么拗口,我只是,突然之间,叫不出来。
他深邃的眸子锁住我,呆呆地,瞧了片剥。我不知他是否注意到了我用词的不妥,可,他终是没有与我计较。
良久,才见他又回身,负手看向远处,缓声道:“朕以为,宫墙最大的缺点,便是圈养了人的脾性。宫规,不可破。可朕依然希望,在私下的时候,可以瞧见人的真性。”
微微怔住了,瞧着男子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却是不看我,依旧瞧着前面。
我忽然想起初见他的时候,还有他深夜偷偷跑来找我的时候,那般邪恶的样子,霸道,还蛮不讲理。是否,这就是他说的,私下的时候?
可,我实在不知,为何好端端的,他要和我说起这样的话来?
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身边之人忽然又道:“如果现在,朕要你选,朕,和你那先生,你会选择谁?”这一次,他又回头,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心下讶然,他的话为何这般奇怪的时候,却见他的嘴角微扬,却是,再不说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去。
愕然地回眸,瞧着那飞快离去的背影,欲要跨步上前,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踌躇了。
我知道,纵然这里已经废弃了,可在十里坪后,又新建了寺庙的。况且苏基寒说,隔段时间,便会派人将药水放在寺庙里。所以,如果我想将他找出来,定也是可以的。
错愕地看着男子的背影,走得那般快,他是要……就此,让我选。
如果我选苏暮寒,他是否,会成全了我?
可,我忽然觉得舍不得。
舍不得看他独自离去的背影。舍不得他的那句“朕要告诉你的是,有些人不懂得珍惜,可朕,喜欢得紧”。舍不得他霸道而又孩子气的样子……
原来,我舍不得的,竞有那么多那么多。
夏侯子衿,你,可知道?
深吸了口气,抬步追着他的脚步而去。
脚踩在碎了的瓦砾上,那声音仿佛越来越大声了。
他定是听见了,可他依旧不回头,不停下来。明明,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却不知为何,会觉得,瞧见了他的笑。
桑梓啊,你定是疯了。
回了御驾,他却不再说要过十里坪去的话,只沉了声音道:“去上林苑。”
“皇上起驾上林苑——”
外头,李公公的声音尖锐地响起来。
我坐在他的身边,那厚厚的裘貉置在一旁,他忽然圈起了拳头置于唇边咳嗽了起来。
我微吃了一惊,前些日子才病过一场,怕他又染上风寒。上前低声道:“皇上……”
他睨视了我一眼,沉了脸道:“朕讨厌咳嗽。”
怔住了,不禁又笑。想起了我曾和他说的,咳嗽,是忍不住的。
他忍不住,所以才要咳出来。否则,他都说讨厌了,如若可以,定会忍着。
那么,我可以看做是,对于苏暮寒的事情,他依旧耿耿于怀么?
猝然笑道:“皇上自己爱惜自己的身子,不生病,又怎会咳嗽?”
他瞧我一眼,伸手将我拉过去,附于我的耳畔,低声威胁着:“记着,从今往后,不许在朕的面前提及你那先生,否则,朕……”
否则如何,他忽然不说下去了。
仰起头,看着他笑:“皇上是聪明之人,臣妾如今还坐在您的身边,您难道还不满意么?”
从我在他的背后跨出第一步的时候,我便已经选择了他。
聪明如他,这个道理不会不知。
他微哼一声道:“朕有时候,也不聪明。”语毕,却是浅笑着拥住我。
伏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这一刹那,我忽然觉得幸福。原来,那感觉来得这么简单。他浅浅地呼吸着,混着从外头吹进来的冷风,让人慢慢地尝出清冷的味道。
被他抱着,渐渐地,愈发地暖和起来。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去,只听得见外头羽林军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还有车轮碾过路段的声音。
双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胸口,那心跳的感觉几乎要触及我的掌心,仿佛在这一刻,离得我好近好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他会去上林苑待几日,可.总归是,不长久的。
留下来,我最是清楚,他是帝王,我终是不可能,完完整整地拥有他。
而我所能与他单独相处的时间.也只这几日。
忽而,又想起太后的话来。她要我.留住他的心。
她还说,他喜欢我。
他是否真的喜欢我,话,几次到了喉咙口,又咽下去。纯粹的不想问,就如同那日在天胤宫外,我害怕他问我是否爱他一样。
奇怪啊。
不知是否因为吹入了清风的原因,此刻,他身上的龙涎香的味道并不十分浓郁。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的味道,不知怎的,有些昏昏欲睡。
抱着我的臂膀并不放松,而我的意识,有些迷离了。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地,似乎听见他说:“还是决定回来,朕的身前身后,也犹如豺狼。朕也,没有那个能力,可以永远,护得谁周全……”
听见了,却不想睁开眼睛,这哪里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呢?
他从来骄傲……
可,他不说“你”,却说“谁”。
是啊,是谁呢?
猛地惊醒了,原来,我还是在意。
才发现,御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而身边,再没了他的影子。
有些吃惊地爬起来,行至外头,见御驾停在一个白场上,原本护驾的羽林军少了很多。隐约地,还能从面前林子那头,传来侍卫操练的声音。想来,此刻已经进了上林苑了。
朝晨见我出来,忙小跑看过来道:“娘娘可算醒了。”
扶了她的手下去,我开口问:“皇上呢?”
“哦,皇上说这次来上林苑事先并未通知这里的将军的,所以御驾行至这里,听得羽林军正在操练的声音,皇上便下去瞧了。去了有一会儿了呢,奴婢在这里等您醒来。”朝晨便说着,还不忘取了裘袍为我裹上。
她说,他走了有一会儿了,那么,方才犹如在耳的声音,又怎会是他?
呵。
笑一声,兀自摇头。
一准儿,是梦了。
才要上前,却听朝晨道:“娘娘,皇上说,您醒了,不必过去,让奴婢先带您过御宿苑去休息。”
我怔了下,随口问:“你知道御宿苑往哪里走?”
她笑道:“娘娘您必是累了,睡了好久的。奴婢早就随了李公公走过一遭了。 ”
是么?原来,我真的睡沉了。所以,才会做了那样虚无缥缈的梦来。
点了头,扶着朝晨的手转身。身后那半混着兵器嘈杂的声音慢慢地,隐去了
朝晨在我身边絮絮地说着:“娘娘,前面便是奏乐唱曲的宣曲宫了。”
我顺看她手指的方向瞧去,那是用一片绿茼围起来的宫殿,皆是长青的树木,丝毫瞧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迹。透过那些树木的空隙,能够瞧见里头纳白的唱场,周围是一片楼台水榭,那些看台或远或近,甚至还有置于远处湖心小亭的。
真真是巧妙的心思。
时下不过才二月不到,湖中也必然不会有莲叶,连着残荷都不曾瞧见。可,我却觉得,在盛夏时分,这里,应该是满满的莲池,或白或粉。
“娘娘您瞧。”宫婢又笑着指引我看向另一处,“那一片,据说置着犬台宫、走狗观、走马观、鱼鸟观,啊,奴婢听李公公说,还有观象观呢!奴婢还未曾见过大象长什么样子呢。据说啊,它的鼻子有这么长!”
她开心地比划着自己的身体,又道:“娘娘您知道么?那大象鼻子,还会喷水呢!”
我也被她说得有些好奇起来,大象,我可是闻所未闻。呵,别说大象,就是寻常的小猫小狗,在宫里,也是不允许出现的。
想来朝晨也是年幼便进宫,这些于她,也全是奢望。
如今看着她一脸兴奋的样子,我也跟着开心起来,笑道:“怎么本宫看你,像是来过几次的人啊。瞧你开心的!”
她少了几分拘束,依旧笑着:“奴婢方才随李公公来的时候,顺道问了他的。娘娘,奴婢告诉您,您别看李公公那时不时严肃的样子,其实出宫来,他可比谁都高兴着呢!”
我轻笑着,李公公该是随着夏侯子衿出来好几次了,也依旧掩饰不住兴奋,又何况是久居深宫的朝晨了。
瞧着她,问道:“能出宫来的人,你羡慕么?”
我想起那时候,和晚凉开她的玩笑,说是要寻了人家,把她嫁出宫去。她红着脸说不愿。
其实,哪有女子不怀春呢?哪有不愿嫁人的呢?
那都只是,她们身为宫婢的无奈。八了宫,不论你是宫婢,还是主子,那都不是论年算的,那是你的一辈子。何时,你的生命止了,何时才算。
朝晨脸上的笑意微微敛去几许,可是很快,又恢复如初,开口道:“娘娘,是人去哪里不是个活呢?奴婢进宫,那是因为家里太穷,也没有人爱呢。”
扶着她的手微微一颤,我才想起,我从来未曾过问她们的身世。
回眸,瞧看她,低声问:“为何,没有人爱?”
她微微迟疑了下,苦笑一声道:“奴婢的娘死的早,爹又续了弦,二娘生了个儿子。娘娘也是知道的,儿子是命根呢,爹愈发地不瞧奴婢了。家里穷,有时候,连米都买不起。奴婢自然是饱一餐饿一餐。后来,宫里要宫婢,府尹大人凑不齐人数,爹正好,将我卖了。”她微微吸了口气,又道,“不过也幸得进宫来,娘娘您瞧奴婢现在,那时候在家,连吃都吃不饱呢,哪有现在穿得这么好?”
她说着,不自觉地低头瞧了自己一眼。
她虽只是个宫婢,却也是正四品的宫侍了,吃穿用度,并不比宫外一些小户人家的小姐差。
我不语,她又道:“奴婢进宫那一年,皇上刚刚登基,可宫里有些话,也是听了许多的。宫里的老太监说,进宫的人,能一眼被皇上瞧上,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很多。可,一辈子,都不能一睹圣颜的,更是多之又多。奴婢算是幸运的,能遇见姑姑。姑姑说,平步青云的事情,不是人人可以的。可,倘若我们能选得一个可以依靠的主子,那也是奴婢一生的福气。”
我才是讶然了,原来,宫里的主子也不是很金贵啊,因为她们,在争宠的同时,也被宫婢们选着。
你别以为自己是主子很了不起,可还有人,不愿伺候呢。
不自觉地笑出来,朝她道:“那么,本宫是值得你们依靠的人么?”
她微微一怔,似是意识到了自己话语里的不妥,才要跪下,却被我一把拦住了,开口道:“朝晨,今日你的话,让本宫也明白了一些道理。实话而已,本宫并不是小心眼的人。”
深宫,适者生存。
这个道理,适用于嫔妃,也同样适用于宫人们。
我们选择自己的能力去征服帝王,而他们,用自己的慧眼,选择我们。
所以,我不会怪她。
“娘娘……”她的眸中,还是有着散不去的惶恐。
我轻笑一声道:“本宫也想,能让你们依靠。”
从她的话中,我不必知道,也能想象得出,晚凉的身世。必也不会很好。
“娘娘。”她放开我的手,推开半步,依旧跪下了,我欲扶她起来,她却低了头道,“奴婢今日有娘娘您这句话,奴婢定当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怔住了,同样的话,当日芳涵找到我的时候,她也曾,对我说过的。
而朝晨今日的一席话,更让我理解了当曰的芳涵。她也是在观察着,看看我是否值得她来效忠。
宫里,唯有这般小心之人,才能长久地,存活下去。
低头,看着底下之人,微微一笑,开口道:“好,有本宫一日,也必定护得你们周全。”
她抬眸看向我,那明亮的眸子里,慢慢地,溢出一片晶莹。
两人进了御宿苑,见有宫婢迎了出来,朝我道:“娘娘先进里头休息吧,您要吃点什么,奴婢让人下去准备。”
走了一路,倒是也有些饿了,便开口道:“随便准备几样点心便好。”
“是。”宫婢下去了。
与朝晨二人走近里头,却发现,这里已经是御宿苑的正殿了。不免皱眉道:“不是住御宿苑的偏殿么?”
朝晨笑道:“皇上只说要您住这里,并未提及偏殿。”她扶我坐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好,来得太快。
快得,让我几乎招架不住。
我还不能去说,这,就是爱。
的确啊,只因我从来不曾真正地知道他心中所想。
端了点心的宫婢很快慢回来了,我才瞧见她手中的盘子里,不过端着一盘馒头。就是那种最最普通的馒头。朝晨微微皱眉,那宫婢却是很从容将东西搁下,又恭敬地说了声:“娘娘请慢用。”说着,退至一旁。
朝晨看我一眼,识趣地没有说话。
反正,我是真饿了。
拿起馒头便吃起来,我想着,那宫婢还问我要吃什么,是否我说什么,端来的都会是馒头呢?
呵,我何尝不明白夏侯子衿的心,既是来亲视操练的,他虽为九五之尊,也是选择了过羽林军侍卫一样的生活。所以,来这里,绝不是享福的。
吃了点东西,又在房里待了会儿,便听得外头有人走来的脚步声。以为是夏侯子衿回来了,忙起了身,却不想,居然是李公公。
他见了我,忙上前道:“奴才给娘娘请安。”
我应了声,听他又道:“娘娘,皇上说今日回来估计会很晚,娘娘若是觉得闷了,就出去逛逛。上林苑地方还是很大的,不过这里很多地方也不安全,皇上派了人在外头,娘娘若是想出去,会有人保护。”语毕,他又朝我行了礼,而后退出去。
看他走得很快,想来是急着去回话。
我想起李公公方才说这里有些地方也不安全的话来,想必便是这上林苑的狩猎场吧?只是,我又怎会去那种地方?而且,那里定也是有人把守的,定也不是人人都能进得去。
转而,又想起太后说再过一个多月,便是他的生辰了。届时,想必还会再来上林苑,那时候,便是涉猎了。
我其实,隐隐地,有些期待。
涉猎的场面,我还未曾见过的,我自问从来不是柔弱的女子,我想,一睹他百步穿杨的风采。
想着,不自觉地出笑。
又在房里呆了许久,许是方才吃了些馒头,倒也不觉得饿。问了朝晨,她也说不饿。起了身道:“那我们便出去逛一圈再回来。”
朝晨的脸上马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她早就对上林苑的一切好奇已久了。此刻听我说要出去,自是兴奋不已。
才要出门,便见那守在门口的宫婢上前道:“娘娘,天色也不早了,您未用晚膳就出去,皇上会责罚奴婢们。”
我不禁一笑:“本宫不说,你们不说,皇上怎知?”
她一时间怔住了,我扶了朝晨的手出去。
身后又传来那宫婢的声音:“娘娘请早些回来,不然奴婢们不好交待。”她只在后面说着,倒是也不敢上来拦住我。
我着实觉得有些奇怪了,特地遣了李公公来告诉我,闷了可以出去走走的,那为何我真的要出去了,宫婢又是这番模样?
莫不是这上林苑真的太过危险么?
呵,随即浅笑,不是说外头有人候着保护我么,那还怕什么?
正想着,已经行至了御宿苑外头。
我四处瞧了瞧,也不知那保护我的人,究竟候在什么地方。
这时,见一人自柱子后头出来,他未看我,单膝跪地道:“属下奉皇上的命令,保护娘娘周全。”
扶着朝晨的手猛地一颤,撑大了眼睛看看面前之人。
他虽然低看头,可,我一眼便能瞧出来。
怪不得那宫婢要我早些回去,必也是夏侯子衿一早交待了的。
还特地叫李公公来传话,说要我可以出去走走。我又怎会想到,他派来保护我的人,居然是——顾卿恒!
呵,要他来保护我,究竟是要试探我,还是其他?既然,放心我和他出去,又要嘱咐宫婢叫我早些回。
夏侯子衿,还真是个矛盾之人。
我永远记得,那日在天胤宫外头,他亲口对我说,他相信我和顾卿恒。那么.今日之事,又算什么?
我不说话,他一直跪着。头低低的,一手安放在腰际的长剑上,跪直的身子.连着一丝微晃都不曾有。
“娘娘……”朝晨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她虽也见过顾卿恒一面,可,现在瞧不见他的脸,是必然猜不到底下之人是谁的。
我才又想起此刻的顾卿恒已经是御前侍卫了,那么夏侯子衿在这里,他也出现在这里,便是一点都不奇怪。只是我一早,不曾想到罢了。
我亦不知,他是随驾前来,还是本来就在此候着。
不过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目光依旧落在跪着的人身上,扶着朝晨的手微微收紧,我不知,是否我的周围还有着人监视着。李公公?或者他人……
继而,又想笑,我与顾卿恒清清白白,纵然真的有眼睛看着,我又何惧啊?
看着他,开口道:“顾侍卫免礼。”
朝晨明显有些惊讶,我居然认识面前之人。
他谢了恩,整装起来的一刹那,我身边的官婢发出轻微的一声“嗬”来,扶着我的手猛地一颤。她定也是将面前此人,与上回在熙宁宫门口见到的人联系了起来。
更有,他是顾荻云独子的身份。更甚的是,我与他的关系。
虽然,我在芳涵的面前,都从未袒露过,不过依照芳涵的眼力,早就瞧了出来。那么我晚凉和朝晨,她定是好生交待了的。
目光还是无法从眼前之人身上移开。
半月未见,他瘦了。
心里难过起来。
怎么会不瘦呢?严严实实的八十大板下去,他是吃足了苦头。我甚至,都未曾问及他的事情。只能,从旁人的话语里,去旁敲侧击地揣摩些许。而后,算是了解了他的情况。
我还记得那日,在顾大人的面前,我还恶狠狠地说,皇上减了二十大板,照我的意思,是不必手下留情的。也不知,这样恶毒的话,可会辗转传入他的耳朵里?可是,我内心深处,居然会隐隐地希望,会。
这样,他是否会记恨我一些?那么,便不会再为了我去做那么多的傻事。
仔细瞧着他,却见他依旧垂下眼睑,不与我对视。
微微咬牙,转身,朝外头走去。
“娘娘……”朝晨小声地叫着我,她看我的眼神,有些忌惮。
我知道,她是不想我再出去逛了。她不想,我和顾卿恒走在一起。
浅笑一声,示意她不必担心。夏侯子衿既然能亲口让他来保护我,那么我又何须刻意回避呢?否则,又是我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顾卿恒依旧不说话,只抬步跟了上来。也始终在离开我们身后半丈的距离,再不往前,也不落后。
我慢,他也慢。我快,他跟着快。
我只能,隐约地听见他腰际佩剑于侍卫服之间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声,而后剩下的,便是浅浅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沿途走了一段路,我其实是不知道自己走去了哪里,瞧一眼身边的朝晨,她也一脸迷茫。想来这里,她也定是未曾来过的。所以,也不再为我介绍此处是什么地方了。不过想来,此番她若是知道,碍于眼下的气氛,也会识趣地闭嘴的。
我却忽然开口:“顾侍卫。”
身后之人似是怔了下,忙应声道:“属下在。”
迟疑了下,终是开口:“身上的伤都好了么?”
他缄默了良久,才低声道:“谢娘娘挂心,属下早已经无碍。”
想了想,下定了决心道:“其实,那药膏……”
“娘娘请忘了那药膏吧。”他却是打断我的话,继而又道,“全是属下的错,差点给娘娘带来麻烦,此事也望娘娘不要再提及。”
我其实是想告诉他,那药膏不是他送我的那一盒。
可,说与不说,还有什么不一样么?罚都罚了。
忍着没有回头,依旧是,一前一后地走着。
朝晨一句话都没有说,一阵风吹来,卷起了我的长发,掠过眼睛的发丝,惹起了一阵酸意。抬手,拂至耳后,菱唇微扬,开口道:“本宫还未恭喜你,升职的事情。”
他轻笑一声,开口道:“谢娘娘。
他的话语里丝毫听不出任何不悦。相反的,有种开心在里面,很少,却很浓
我认识的顾卿恒,从来都是那么容易满足。
三人又沿途走了一会儿,太阳已经西沉,此刻洒下的光芒已经很微弱了。
听他道:“娘娘,天色晚了,请回吧。”
他的声音依旧是从我的身后传来,他依旧与我保持着半丈的距离,再不逾越半分。
我应了声,却携了朝晨的手朝另一条路走去。
“娘娘……”身后之人的语气里明显夹杂着疑惑。
我并不回头,只笑道:“这里是路四通八达,本宫不过是,不喜欢原路返回罢了。”
闻言,他终于也不再说话,只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
朝晨悄然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是怕我们迷路。其实,我倒是不怕,若然真的迷路了,那我倒是想看看,夏侯子衿会是怎样的脸色?
只是啊,我的方向感,向来很好。方才来时的大自方向,记得清楚,那么回去的路,必也不会弄错。即使不是同一条,只要方向不错,便能回到原点。
往前走着,忽然,隐约地听见有兵器交汇的声响从右侧的林子里传出来。脚下的步子微微慢了下来,便听顾卿恒道:“是羽林军操练的声音。”
闻言,心下有些好奇。
我来的时候,不过是因了夏侯子衿要我不必去的话,才随着朝晨去了御宿苑的。此刻恰巧路过.便想着,去瞧瞧。
扶了朝晨的手上前,才知我们是站在高处的,下面的林子是个缓坡,再往下,有着好大一片的空地。想必是专门空出来给羽林军操练用的。
站在上头,眺望下去。
此刻,只见中间两人正在比试看,过了几招,又再换人上。
那可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了。
目光缓缓移动,虽隔了好远却依旧可以很轻易地瞧见那抹熟悉的影。此刻的他,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龙袍,换上一身戎装。只是不变的,便是那抹明黄之色
这么远,我却仿佛依旧可以瞧见他眼底犀利的色彩。
圣驾亲临,想来羽林军中没有一员敢怠慢于此。
忽而,听得身后之人开口道:“皇上,确实是个好皇上。庙堂之上,他睿智的抉择,犀利的言语,长远的目光,每每都叫我爹赞叹。属下也是在上林苑第一次瞧见一身戎装的他,不曾想,他对兵法也是深谙熟记的。天朝有君如此,自也是天朝百姓的福气。”
有些吃惊地回眸,看着身后之人。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回头,忙低下头,不看我的眼睛。
我还是,第一次,听有人如此评价他啊。
朝晨见我与他尴尬起来,忙开口道:“娘娘,时候不早了,先回吧。”
我这才想起来,天都快黑了。
便点了头,又朝下面的白场瞧了一眼,才扶了朝晨的手离开。
听见顾卿恒跟上来的声音,隔了半晌,他突然道:“娘娘……”
我轻“唔”了声,却是没有回头。
他又道:“娘娘可知,三月初九乃是皇上生辰?”
我怔了下,此事,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为何顾卿恒突然提及这个?
身后之人却忽然又不再继续往下说,我着实觉得有些奇怪,便忍不住道:“此事太后也曾在本宫面前提及,顾侍卫是想说什么?”
我不回头,不知他此刻是什么神情。隔了半晌,才听他又道:“那……太后可与娘娘说过什么不曾?”
突然问太后说过的话……
仔细想了想,太后也只说三月初九是皇上生辰,届时皇域会很热闹。不过是这样的话,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啊。
猛地停住了脚步,朝晨吃了一惊,我已然回身瞧着他。
“顾侍卫知道什么?”
不知为何,他们口中所言三月初九,似乎隐隐地藏匿了什么东西。
他怔了下,在离开我半丈处停住了脚步,微微垂下眼睑,轻声道:“娘娘该知道,天朝乃是泱泱大国,皇上生辰,四方来贺。”
心下微微动容,原来太后话里的热闹,是这样的意思。可是,即便这样,也属正常。
不过……
若是那样的话,是否南诏也会有人来?
或者,根本会是那南诏国君携了皇后一道来?
心头微震,我怎么忘了,南诏国如今的皇后,不正是昭阳帝姬么?
前朝帝姬来朝贺我皇生辰,这样的趣事,我倒还真是未曾遇见过。
太后,是因为有所顾虑么?
所以,才会在那样喜悦的话语背后,又微微染起一层恍惚。
可,南诏不过只是个小国,我无法跟天朝抗衡的。再者,昭阳虽是前朝帝姬,也不过一届女流,如今,她是身份,也不过是南诏皇后而已。
不禁笑道:“倒是皇城确实会热闹一阵子了,皇上的安全,自是有你们保护着,本宫放心。”语毕,也不看他,扶了朝晨的手又朝前走去。
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追上来,他又道:“娘娘,到时候,北齐也会有人来。”
他的话,说得我一震。
北齐,北齐。
让我又想起了千绯的那句上联:北国佳人回望北国。
耳畔,似乎又响起那两个字来,拂希,拂希……
北齐有人来,是否又会勾起夏侯子衿埋藏至深的那段记忆?
“娘娘……”朝晨小声叫着我。
兀自笑着,而后摇头,就算北齐有人来,又如何?他纵然再思念那人,她到底是不在了。不过我有些好奇,北齐的皇帝亲来么?
那么,夏侯子衿对看他,是否会恨极?
他恨极的样子,会是怎样?
身后之人已经不再说话。
三人又往前走一段路,便已经可以瞧见御宿苑的影子了。明显感到身旁的朝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有点好笑,怎么看她的样子,仿佛顾卿恒是豺狼虎豹一般呢?
终于到了苑前,我扶着朝晨的手踏上台阶,听得身后之人已经站住了脚步,继而开口道:“娘娘您走好,属下就送您到这里。”
我愣了下,回头道:“今日之事,有劳顾侍卫了。”
这一次,他却没有低头,而是,直直地瞧着我的眼睛。我看见,他的薄唇微动,似乎还想与我说什么,我回了身,才要问,便听身后有人追出来的声音,是那宫婢。
她大声叫着:“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我转身看了她一眼,便听顾卿恒道:“娘娘,属下先行告退。”语毕,未待我说话,他便已经转身离去。
那宫婢已经跑下来,笑道:“娘娘,奴婢远远地就瞧见您了!快些进去吧,外头开始冷起来了。”
回眸瞧了一眼那抹匆匆离去的身影,摇摇头,转身进了御宿苑。
晚膳早已经准备,看起来也是热过好几遍了。都是很普通的菜式,这些,以往我还是桑府的时候,便是吃过多年的。
寻常的,家常便饭。
不知怎的,瞧着桌上的饭菜,我忽然很想此刻,他能坐在我的对面,与我一道用餐。
“娘娘怎么还不吃?”朝晨见我不动筷子,皱眉问着。
我怔了下,随口道:“皇上用了晚膳么?”
这话,自然不是问朝晨,她与我一起,定也是不知道的。那宫婢忙上前来道:“娘娘您用吧。皇上和马将军他们一起吃了,不回来御宿苑了。皇上说,您累了,就先休息。”
方才还瞧见他们在白场上演练的,也知道时下是不可能回来。可,话依旧然不住要问。听宫婢说了出来,又觉得隐隐的,有些失望。
随即,又自嘲一笑,进来上林苑的时候便知道,此番出来,不是与他游玩的。他有正事要办,我是不必盼着他早回的。
晚上,独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隔了会儿,听朝晨在外头道:“娘娘,可是换了地方,不习惯?”
原来我的动静竟然这般大么?连外头的宫婢都听见了。
轻笑一声道:“没事,本宫很快便睡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朝晨不再说话,可我听得出,她依旧守在我的门口,并未离去。我又道:“朝晨,你下去吧。”
她这才缓缓应了声,又是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下去了。
闭着眼睛躺了会儿,我还是睡不着。
脑子里,又想起白日里,他带我去长埭巷后面的寺庙里的事情。
他还说,从今往后,再不许我提及苏暮寒。
忍不住坐起身,那么,我究竟该怎么让他瞧见我的真颜呢?突然把药水洗去.他会如何?
呵,我真的不知道。
或许,怒得再也不理我。或许,饶过我。
只是,我不会忘记,宫里,还有着太妃一干人等。多少人等着抓我的把柄啊.我不能轻易去冒这个险。
“先生,呵……”
苏暮寒可曾想到,当初他为我想出的保命的方法,如果却成了我最头疼的一件事了。
也许,它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外头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好像已经有人的手推上门了,却听夏侯子衿的声音传来:“朕先不进去。”
而后,又有人跑进来,这回,是李公公的声音:“皇上,洗澡水都放好了,奴才伺候您沐浴。”
他轻“唔”了声,随即,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
我反正也睡不看,便起了身,推开了房门。外头侍立于一旁的宫婢有些惊讶.忙低了头道:“娘娘怎的还未睡?可是奴婢吵醒了您?”
我摇头,只问:“什么时辰了?”
她怔了下,才答道:“回娘娘,现下已是戌时三刻了。”
居然这么晚了?
“娘娘,您……”宫婢朝我看了一眼,欲说什么,却又缄了口。
我拉紧了衣衫,走出去道:“皇上此刻在哪里?”
“在后面沐浴。”她的轻声低低的。
我二话不说,便朝后面走去。
“娘娘……”宫婢追了上来,倒也没有阻拦我,只将手中的灯笼提高了些。
其实,这小道上虽没有灯笼,可,一侧的长廊上是挂满了的。这边走着,光线并不昏暗,即使不打灯笼,也是瞧得清楚脚下的路的。
小道走到了尽头,出了那道拱形的门,便瞧见两处楼阁。
身旁的宫婢忙指了路道:“娘娘,这边走。”语毕,便提了灯笼上前。
我抬步跟上去,瞧见上面牌匾上刻着“萱居”二个镶金大字。里头,隐约有声音传出来。
我才走至门口,便见李公公急匆匆地出来,见了我,他似乎是怔了下,才低头道:“奴才见过娘娘。”
“皇上呢?”问了出来,才觉得有点傻。他必然是在里头的。
李公公回身指指里面道:“皇上在里头沐浴,娘娘您先回吧。等皇上沐浴好了,自然就回去就寝了。”语毕,他朝我行了礼,便要往外头走。
我有些不解,他不该在里头伺候着么?
便叫住他:“公公要去哪里?”
他的脚步一滞,回身道:“方才备水的人忘记在池中放八桃花瓣儿了,奴才去取。”说着,疾步朝前走去。
转向一旁的宫婢道:“取桃花瓣作甚?”
宫婢笑道:“娘娘您不知么?用桃花瓣儿泡澡可以缓解疼痛,皇上今日累了一日了,用桃花瓣泡一下,会舒服一些。”
是么?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见。
想了想,又问:“可是,现在有桃花开了么?”
“嗯。”她点了头,“桃花一般二月中旬才会盛开,不过这上林苑中有一处山谷,哪里的温度较之其他地方高一些,所以这桃花啊很早便开了。”
听她的口气,对这上林苑甚是熟悉,那么,便不是夏侯子衿从宫里带出来的宫婢了。随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宫婢愣了下,才回话道:“奴婢晴禾。”
“晴禾。”念着,我轻笑,“好名字。”
晴禾忙低了头道:“娘娘谬赞了,是太后恩赐的名字。”
她的话,说得我一怔,太后?
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难道说,她是太后的人么?
便问她:“你是随驾前来的,还是……”
“回娘娘,奴婢并未随驾前来,奴婢一直在御宿苑内当差。虽然皇上和太后只每年来一两趟,可这偌大的上林苑却是从来不缺人的。她从容地回答着。
上林苑是皇家园林,自然不会缺了人留在这里。
不过她倒是从容,居然不掩饰她是太后之人的事情。
转而,又想起临行前一日太后把我叫去熙宁宫对我说的话来,每每,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公公终于提了一篮子的桃花瓣回来了,他走得可真快啊。朝我行了礼,欲进门,却被晴禾挡住了,李公公竖起了眉毛,才要说话,便听晴禾笑道:“公公.娘娘在呢,你还进去么?”
李公公被她说得愣住了,绕是我,也呆住了。
晴禾一把夺过李公公手中的篮子,递给我道:“娘娘,既然您来了,不如您给皇上送进去。”
见我不伸手,她又道:“娘娘,皇上累了一天了,身子正不舒服着,您还是快些进去吧。奴婢斗胆了。”她说着,将篮子塞进我的手中,而后,也不顾李公公撑回的双目,拉看他退下去。
我怔怔地看着他二人退下去的身影,不自觉地抿唇一笑。难怪,我说要来,她不阻止,还主动上前为我打了灯笼。回了身,见里头已经被用厚厚的棉布隔开
时下还寒冷着,是怕里头的暖气跑出来。
我迟疑了下,终是走上前,抬手,拂开那棉布做的帘子,便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我吃了一惊,忙褪下了外套,不过是怕里外温差太大,等会儿出了汗,就不好了。
随手二将衣服搁在一旁,才走上前。
里头的一间,并不大。面前横了长长的一道屏风,很华丽的一幅“花开富贵”,尤其是此刻屋内烟云缠绕,那牡丹花的花瓣似乎都隐隐地瞧出了亮堂的色彩
透过屏风,瞧见他只安静地靠着池沿,一动都不动。
不知为何,过去的时候,刻意放轻了声音。走上前,才见他闭了双目,听见我过去的脚步声,却只微微动了动眉头,依然没有睁眼。
我不说话,只伸手入篮子,抓了一把桃花瓣往池子里洒了下去。零落的花瓣随着池子里微微荡漾而开的水波朝四周散开去。
竖起鼻子,似乎已经可以闻到幽幽的桃花香。
花香,醉人。
不自觉地,笑了。
索性将篮子里的花瓣一并倒了下去,伸手,拂开池子中的水,看这些粉色花瓣缓缓地荡漾开去,不消片刻,便挤满了整池。
此刻,飘浮在空气里的花香愈发的浓郁起来。
心情也更加舒畅,我终于相信桃花瓣的功效了,不然怎的闻了,也会觉得舒心呢?
“怎的还没睡?”浅浅的声音自身旁响起来。
我猛地吃了一惊,回眸瞧着身侧之人。见他依旧舒服地靠在池沿,那双眼睛依旧闭着,并未睁开。可,他却知道是我来了。
忙正了身,说道:“方才听宫婢说桃花瓣泡澡可以舒服一些,所以臣妾给您的水里加了些。”
他“唔”了声,睁开眼来,笑道:“朕甚久不动了,过了几招真真觉得浑身都疼了。”
我有些吃惊,傍晚的时候,也只瞧见他站在一旁看着羽林军们切磋武艺,却不想,他竟然亲自动手了么?可,试问谁又敢和他动手呢?
见我不说话,他微微皱眉:“想什么?”
“哦。”忙回神,上前道,“臣妾不过在想,这桃花瓣真的有那么神奇么?
他轻笑着:“那你可要下水来试试?”说着,伸手来拉我。
我吃了一惊,本能地侧身,若是被他拉下水去,那还了得?他扑了空,原以为他会生气,却不想,他狠狠蹙眉,像是隐忍着什么。
仔细瞧去,才见他肩头赫然出现一大块的淤青。
轻呼了一声,开口道:“皇上……”
他低头瞧了一眼,淡声道:“不慎撞了一下罢了。”
忙取了一旁的棉巾浸了热水,敷上他的肩头。他未吭声,就是要忍着。
我不禁笑问:“皇上,臣妾很是好奇,究竟谁这么大胆,连您都敢伤?”他自己怎么会不慎撞伤这里呢?定是切磋的时候,拳脚无眼。而他,死要面子。
他微哼一声,倒也不与我生气,只道:“你深夜不睡,专程来看朕的笑话?
顿了下,才摇头:“是担心皇上。”
诚如顾卿恒所说,他真是个合格的好皇帝,事事都肯亲历亲为。天朝的江山如此大,皇帝却只有一个。
我第一次,真正觉出他的艰辛来。
他却又闭了眼睛,低低哼了声,不再说话。可我分明,瞧见他嘴角的那抹笑.没有转淡,而是越来越浓。
直到他的肩头被热水敷得红红的,才撤下那棉巾。
又浸了水,小心地替他擦拭着身子。
他均匀地呼吸着,男子硕键的胸膛微微起伏着,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肩胛滚下去,一晃,又消失于池中。
我忽然觉得脸上烫起来,才发觉,我居然离得他这么近。这也是我第一次,瞧见他的身子。
握着棉巾的手有些微微的迟疑,动作越来越轻,胸膛里那跳动的心脏仿佛也越来越激烈。帮他都擦拭了一遍,才发现他竟然靠着池沿,睡着了。
看来真的是,好累了。
抬手,不自觉地抚上他俊眉的脸颊,嘴角带笑。
见他睡着,不忍心叫醒他。
可,等了一会儿,又怕水凉了。只好推着他道:“皇上,皇上……”
“嗯。”他应了声,睁开眼来,兀自笑一声道,“朕居然睡着了么?”
我拉他:“皇上快些起来吧,累了回寝宫去歇息。”
许是听得里头传来响动了,房门不知被谁轻轻推开。接着,我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李公公催促着:“快快,还不快进去伺候!皇上若是着了凉,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了!”
回头,见李公公疾步进来,一面回头训着身后的宫婢。
我也起了身,有她们伺候了,便不必我了。走上前,小声笑道:“方才本宫在里头伺候着呢,是不是皇上着了凉,本宫头一个端掉脑袋呢?”
闻言,李公公的脸色一变,急道:“娘娘,奴才怎么是这个意思?”
我哑然失笑,知道他如今没这个胆子,可我就想吓唬吓唬他。
不多时,宫婢已经伺候夏侯子衿穿上了衣服。我行至外问,取了自己的衣服穿上,见他已经出来。携了我的手出去,冷不丁地觉得一阵寒意。
原来这里里外外温差居然已经这般大了。
他未说什么,只拉了我的手回了寝宫。
我知道他是累了,可折腾了这么久,我倒是越发的清醒了。想来,定是白日里睡得久了。不禁莞尔,看来白天还真是不能久睡的,免得晚上要失眠。
回了房,伺候他上了床,自己也爬上去,睡在他的身侧。抬眸,瞧见他满脸的倦容,不觉出笑:“世人都以为当皇帝是想清福的,可臣妾越看您,越觉得累。 ”
他低笑一声道:“是啊,朕在宫里干的是脑力活,出宫来,干的是体力活。这皇帝做的,真不是一般的累。”
瞧着他,开口道:“可臣妾觉得,您累得很是开心啊。”
他笑着,却是不再说话。
再看他时,见他已经闭了眼睛。想必是要睡了,便伸手扯了扯他肩膀的被角
他忽然又开口:“明日朕带你出去。”
我怔了下,脱口问:“去做什么?”
“教你射箭。”他轻轻说着。
我一下子觉得兴奋不已,他说,要教我射箭?是真的吗?我还想着,希望在今年的狩猎会上看看他百步穿杨的风采,竞不想,他居然说要亲自叫我射箭?
“皇上为何要教臣妾射箭?”趴在他的胸口问着。
他只低声道:“朕不喜欢太过柔弱的人。”
是么?那么姚妃呢?她出身将门,必不会很柔弱,他怎么也不喜欢呢?否则,又何来元光二年那次的事情呢?
可,我会很识趣,不在这个时候去提及她。
哪怕在上林苑的几日很短暂,我也希望,只是我与他两人。
回去了,他依旧是天朝的君王,笑拥后宫三千佳丽。而我,只是他众多嫔妃中的一人,也需要守在宫里,等着分那万千宠爱中的一杯羹。
“再过月余,便是朕的生辰,届时上林苑涉猎,朕想看看你的成果。”他附于我的耳畔轻声说着。
心下动容,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狩猎从来都是王公贵族的公子们能做的事情,怎么今年,规矩有变么?
他忽然侧身,抱紧了我的身子,不知为何,我觉得有些心悸。勉强笑着问他:“皇上生辰,想要臣妾送您什么?”
隔了半晌,才听他一字一句道:“三月初九那日,你在上林苑的猎物。”
他的声音不大,可为何能教我感到心头一阵凉意?
为何,我觉得他口中的猎物,并不仅仅只是普通的猎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