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李婕妤看着窗上蒙的软烟罗,深绿松石色,蓝得浅淡安静。

入秋以后,本来各宫都换上了灿烂的黄或红,等待为将来的肃杀冷东做人为的点缀。但只有兰昕宫的窗纱一年四季都是松石色,李婕妤极爱这种蓝得比天空更安谧的色泽,没有咄咄逼人的艳丽光彩,也没有冷清疏淡的情绪在,好像在娘家的时光,没有忧愁,没有凶险。

淡蓝松石色的纱窗笼罩下,年华汩汩流过,李婕妤看着青鸟纹铜镜里上着精致宫妆的脸,眼角浮了几丝鱼尾纹。

服侍李婕妤梳妆的宫娥乡娘是李婕妤从娘家带进宫的心腹丫鬟,也是早已经过了标梅之年的宫中老人了,此刻看见李婕妤手指轻轻抚过眼角细细的皱纹,不由心中苦涩,道:“娘娘……”

李婕妤笑道:“乡娘,一转眼……竟也这么久了……,当年的琴瑟和弦,我都快忘了……”

乡娘心中一酸,道:“娘娘若是想她,叫她来宫里省亲吧……”说着眼里的泪水不由就滴了下来,“娘娘对自己也真狠,就忍得了那么多年不见……”

李婕妤落寞地笑了:“相见不如怀念……,见了又如何,徒惹一场悲恸罢了……,她也有了夫君子女,想必过得平安喜乐。我一个比死好不了多少的人,何必去扰人平静……”

乡娘道:“她过得……比娘娘好不了多少啊!两处长相思,何苦来哉……”

李婕妤道:“一场孽缘,还提它做什么……,我现在只盼着逢儿能安安稳稳做太子,还有错儿,无论如何……,都不能步我的后尘。”

乡娘也愁起来:“错公主……,真不知以后是个什么境地……”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错儿落到那生不如死的绝境里去,这两个孩子,便是拼了我一条性命,也要他们好好的!”李婕妤铜镜里的脸美艳而决绝,秋风透过蒙着蓝色纱罗的窗棂,夹杂着浓郁的秋味,满殿苍凉。

下午,秋光灿烂,李错来兰昕殿给李婕妤请安,李婕妤笑着免了,道:“娘知道这两日事多些,你也别光顾着打理,自己的身体也要顾惜些。这几日都是什么时辰就寝的?”

李错恭谨道:“儿臣劳母亲操心了。回母亲,歧梁这几日都是未时(凌晨一点过后)就寝。”

李婕妤皱眉道:“只怕还要更晚,看你那乌青的眼,若是有什么难的,为娘也不是个全然无用的,多少能帮你一点。把那摊子事交给你,也不是要你拿命去换弟弟的前程啊!”顿了顿,道,“你那一起丫鬟就没一个知道体恤人的么?连碗归参鳝鱼羹都不知道叫小厨房给你炖的?”

李错忙道:“我不喜欢吃那些药膳,总觉得味儿冲人得很。儿臣喝丫鬟调的草容月貌呢!”

李婕妤仍有些不放心,道:“草容月貌不过是寻常的提神花茶,只有些玫瑰、香蜂草、蜂蜜、薄荷香之类的普通花草罢了,哪里能抗得了你夜夜的熬呢。我知道你不爱吃黄鳝,嫌腻,你乡嬷嬷一早就吩咐小厨房给你炖了黄芪桂圆童子鸡,一会别忘了叫丫鬟去取。草容月貌喝久了也寡淡,和藿香佩兰汤一起换着喝要好些。”

李错应了,心中温暖,笑道:“儿臣记下了。逢儿的事儿臣并不勉强,不过这几日身上不利,便有些虚了。我这次来,便是找母亲求救来了!”

李婕妤看她笑容清和,也高兴起来,和蔼道:“我也是好些年不管事了,说是帮你的忙,只怕不要给你添乱才好。却是什么事呢?”

李错道:“母亲说笑了。歧梁这次来,是想问一问,母亲当年为何,留了李彤一条命呢?”

李婕妤心中狠狠地一震!

乡娘也想不到错公主竟然问出这么个说不得提不得的问题,心中也是一慌,抬眼看李婕妤,已经是脸色苍白,一双凤眼干涩得好似眼泪都流干了一般,神色平静却哀伤。

想到这一问可非同小可,乡娘忙示意太监中宝,中宝会意,带着闲杂人等退下了。

殿里静静地,李婕妤沉默半晌,开口道:“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李错道:“儿臣前些日子便得知,父皇的病其实是个幌子,父皇是不想兄弟为了争夺皇位而反目。但我朝的立储制度并不严苛,立长,立贤,立爱,三中皆可。立长,则李彤当之无愧。立贤,则李演锷这小半年在朝中的为人处世很得人心,况且还有外戚严利的支持。立爱,则逢儿为幼子,聪明可爱,自然最得父皇欢心。三人都有可能,但父皇并不想兄弟相争。故出了这么一招,让各方暗地里较劲,即便再斗也不会像父皇一辈出人命案子。”

李婕妤点点头。

李错继续道:“李演锷的根基尚未稳定,眼下最急的便是李彤了。李彤是正经的皇长子,这几年也做了不少事,确实有些不俗,手段也狠辣,朝廷里呼声就很高,不巧夏迟寒又远走高飞寻不到人影,父皇心烦气躁,难免仓促决定。可巧,在李彤身边的细作前几日得了个消息给四方楼,若消息为真,则李彤将不足为虑,只是其中儿臣尚有不明之处——据那细作的消息,李彤可能并非父皇所出,而是张贤妃娘娘与一侍卫所生。但是,那侍卫原是外公门生的侍卫,还是靠了二姐夫的门路才进宫当的差,也就是说——”李错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婕妤打断了——

“也就是说,那侍卫其实是你外公放到宫里的眼线,和张贤妃娘娘私通很可能就是外公的主意,是么?我当年知道了,却没在最好的时机把张氏的根底全部清楚,反倒是严利动了手,削弱了张氏势力,很奇怪,是么?”李婕妤似笑非笑地问。

李错愣了一愣,道:“儿臣不过是想知道其中原委,也好做个决断……”

李婕妤笑道:“你想得都不错,当年是为娘放了李彤那小子一马。这原因有二,其一,当年我朝还未有现在这般兵强马壮,国力鼎盛。外国番邦时时侵扰,其中最难缠的契丹、奚等辽河以东的部族闹得最凶,外患当前,为娘如果捅开这么个大篓子,朝堂上必将涌起一场风雨。

而你外公当时只是尚书省从四品上的中大夫,到时未必挽得住局面,还给你父皇丢了大大的颜面,到时说不定牵连我们,便得不偿失。而严利就不同了,他是门下省侍中,大权在握,还有很多要走他这路门道的皇亲国戚支持着,他若出手,张贤妃的外戚势力就消匿得极快,而且不影响朝堂秩序了。”

李错道:“原来如此。儿臣明白了。”说着笑道,“原是当时时局不稳。”

李婕妤的眼神却空茫起来,看着窗上淡漠如烟的窗纱,目光变得想经历了春之绚烂与夏之繁华的秋水一样,平地沧海般地拂过去,停在李错少年的脸上,道:“还有一个原因,为娘早就想和你说,却怕你听不得——那张贤妃有一个姐姐,生得俊秀无比。那是为娘尚在碧玉之年,与她曾举案齐眉……”

PS 碧玉年华:古代指女子十六岁。

作者有话要说:紧赶慢赶,还是过了零点。哭……

今天实在抱歉,九点半才到的家,更文也晚了,害大家白等OTZ~

我有罪,我忏悔……

总算更完,给大人们每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累死,爬走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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