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下邳。
“陶恭祖向兖州出兵了?”下邳陈氏的家主陈珪躺坐在宽大的摇椅上惬意地摇来晃去,眼睛都懒得睁开,声音也飘忽得像是要睡着了一样,显得极为悠闲。
但站在一旁的陈登知道,自家父亲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内心深处,还是对各地战况极为关心。
过了一阵,陈珪又开口说道,“如此说来,曹孟德和袁公路那边确实是打起来了?”
“正是如此,而且根据我方商队的回报,说是半个月前在沛国见到了向南仓皇逃窜的袁术大军,以及在其身后紧追不舍的曹操大军,看似胜负已见分晓。”陈登答道。
听到这个消息,陈珪立刻皱起眉头,狐疑地望向自家儿子。
在这位老家主看来,袁术在南阳盘踞数年,可谓兵精粮足,并且在对抗董卓和刘表的战争中都表现不俗,频频占据上风;与之相比,曹操先是被李傕郭汜在汴水打了个全军覆没,又在寿张被黄巾军打了个惨败,倾尽一州之力才勉强击败了来犯的青州黄巾,简直就是不通军事的典范。
这两人直接交手,居然是袁术被曹操追着打,而且从兖州追杀到了豫州?
若不是从自己儿子口中说出,陈珪是完全不会相信这个消息的。
“袁公路之前一帆风顺,占据南阳富庶之地,靠的是麾下孙文台骁勇善战,如今孙文台已殁,军中再无将帅之才,虽然人多势众,却不过是一盘散沙,就连刘表那等高谈阔论之客都能将他逐出荆州,可见其无能之极。”陈登笑了笑,对自家父亲说道:“反观曹孟德,自讨伐黄巾之时便亲临战阵,近年来虽然败于凉州军之手,却也是寡众悬殊,非战之罪,如今被兖州士族推举上位,又有颍川世家倾力支持,麾下人才济济,河南之地,根本没有能与之抗衡之人。”
陈珪面无表情地听着陈登的高谈阔论,等他说完,才悠悠开口说道:“你与那曹孟德素无交情,这些评价又是从何而来,怕不是刘玄德说的吧?”
陈登笑着点了点头,“大人猜得不错,这话正是出自刘玄德之口,早在去年,他就已经预判出此战胜负,甚至说陶使君也不是曹孟德的敌手,劝说我们将族人资财暗中送往东海朐县,以免被战火波及。”
“哦?真是奇怪了,那刘玄德眼高于顶,就连袁本初和袁公路兄弟都被他贬得一无是处,竟然单单对曹孟德如此看重?”陈珪支起身子,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作为徐州世家的代表人物,典型的传统士人,陈珪一直看不惯特立独行,把他们奉为圭臬的准则狠狠踩在地下的刘备,从内心深处来说,他也不希望刘备继续强大下去,成为统一天下的霸主。
但是,越是收集刘备集团的情报,越是研究刘备这个人,陈珪就越发感到困惑——这个年轻人拥有不可思议的识人之能和预判能力,但凡是他看重的人物,即使是无名小卒也能迅速绽放光芒;但凡是他评论的事,不管过程如何曲折,也往往都会遵循他的预言进行。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
难道这刘备就是生而知之的圣贤不成?
“刘使君在谈及曹孟德之时,对其推崇备至,甚至做了两句诗来评价,大人可想听听?”陈登站了半天,似乎是有些累了,随便找了个蒲团坐下说道。
“你这竖子,居然还在为父面前故弄玄虚?”陈珪呵呵笑道。
……
陈登离开书房已有好一阵子,陈珪也恢复到躺在摇椅上悠哉悠哉的姿态,但这位老者心中却怎么也无法平静。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陈氏老家主缓缓睁开双眼,似乎要用视线穿透重重墙壁抵达千里之外,与远在幽州的刘备对视一般,“刘玄德啊刘玄德,你这两句是在称赞曹操,还是在自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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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四年,岁在癸酉。
在这一年,左将军袁术收黑山军余部和南匈奴于夫罗为己助,气势汹汹地杀向兖州,却在匡亭遭到曹操迎头痛击,一路奔逃六百余里,败退至九江郡,又在孙贲的鼎力支持下驱逐扬州刺史陈瑀,从此占据淮南,远离中原战场。
与此同时,趁曹操主力西进之际,徐州牧陶谦勾结下邳人阙宣出兵兖州,将徐州西北方向的泰山郡、鲁国收入囊中,此后又将兵锋指向位于兖州腹地的任城国。
这阙宣原为下邳人士,因杀人亡命于草泽,后来趁黄巾之乱之机聚众数千,袭占夏丘并自称天子,陶谦曾经派遣曹豹等人前去讨伐却无功而返,于是转而采取招抚政策。
阙宣为保实力,也不愿与陶谦硬拼,于是名义上归降陶谦,但实际上仍然控制着夏丘,和臧霸孙观等人一样,成为了半独立势力,此次陶谦西征兖州,特意邀请阙宣同去发财,阙宣大喜过望,以为这是自己洗白身份,堂堂正正登上历史舞台的大好机会。
不曾想在徐州大军攻占泰山、鲁国两地之后,陶谦打着庆功的幌子将阙宣及其心腹邀至军中,在酒宴上掷杯为号,数十名刀斧手一拥而上,将这些纵横青徐之地多年的悍匪斩成肉酱,并趁势吞并了剩余的数千部众,实力大为增长。
得到徐州陶谦趁虚入侵的消息之后,曹操不得不放弃了对袁术的追杀,全军回援兖州,在定陶进行了短暂的修整,便再度奔赴战场,与徐州军展开激战。
“曹豹啊曹豹,真是人如其名,是个草包。”看着刚刚被送来的情报,陈登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拐杖声悄然响起,陈珪佝偻着身子走入书房,头也不转地问道:“败了?”
“一败涂地。”陈登语气沉重地说道:“之前占领的土地全部吐回去了,还被曹孟德追杀到徐州境内,占据了十余座城池。”
“呵、呵、呵呵……”陈珪不由得失笑起来,“又被刘玄德说中了。”
陈登放下手中信件,认真地看着自家老父,“经此一战,曹孟德也摸清了徐州的虚实,只怕不日便会卷土重来,父亲,我们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将族人和资财转移到朐县吗?”陈珪向前走了几步,在雕花窗棂前站住,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就按你说的去做吧,隐蔽一点,不要被太多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