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隆十二年, 刘氏领着一家子住进了城里的铺子里。铺子里一应俱全,钱来顺一家子搬走的时候,也只是带走了一些用得上的, 急用的, 若是全家家当都搬了去, 太招眼了些。
不过, 不巧的是, 宅子里已经住了人了。钱家老弱病残,刘氏并不想着闹大了,威胁着人住进了后院, 两家人划分了界限,一家归一家。钱家人已经每日只能喝上一些粥汤, 那么几粒的米, 一直炖到米粒都化到的汤里。但是, 刘氏的手里握着不少的银子。用刘氏的话说,这是用命换来的, 钱来发的两个儿子,一个都不曾留了下来。如今,只剩下独女,钱可镟。
宅子里的另外俩人是一对兄妹俩,每日, 哥哥都领着妹妹出门, 不拘啥, 每日总能带着些东西回来, 有次, 竟然还带了肉,血肉模糊地竟是分辨不出这是啥肉。刘氏看着血肉模糊, 越看越像人肉,闻着厨房里炖出来的香味,连连干呕。
这么个乱世,兄妹俩能占了这么一个单独的院子,刘氏就知道这对兄妹俩不是善人。刘氏知道,钱来发亦是知道。
刘氏吐了三日,吃啥吐啥,光是想到兄妹俩亦是用同一口锅炖肉吃,就止不住地呕吐。
“钱来发,你娘已经三日了,吃啥吐啥,要知道,这些口粮口都是救命的!”雷氏压低了声音,咆哮着。整日整日地吃不上一顿饱的,就是水都不敢喝饱,水井里的水,越来越少,连失儿子,雷氏已经频临疯癫的边缘!
钱来发想也不想地反手就给雷氏一个大嘴巴子,“滚!那是我娘!滚,你个臭婆娘!”
“哈哈哈,钱来发,你出息了,你出息了!打我!你居然打我!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还不都是那老虔婆给弄没的,要不是你们母子俩总想着算计自己的亲儿子,亲弟弟,我的儿子也不会落到这副田地!你还我儿子,我跟你拼了!拼了,反正我也活不久了,我要为我的儿子报仇!”雷氏也不压低了声音,狰狞地冲着钱来发嘶哑咧嘴,钱来发腿脚不便,不过走了几步就被雷氏追上了,又拧又咬,完全一副拼命的模样。
钱可镟站在门口,看着那对兄妹俩目不斜视地从身边经过,手里拿着一小布包,这或许就是粮食吧?这么一大布包,就是吃上半个月也足够了吧?“娘,你们别打了,若是磕着伤着,这年头可是连个大夫都是寻不到的。如果你们都不想死的话,还是歇了吧,还能省点儿粮食。”
没一小会儿,就只听到钱来发小声地怒骂,雷氏冷哼几声,然后,归于平静。
果然,都是怕死的。
第二日,刘氏就硬撑着起来了,一口一口吃得仔细,虽有反胃,却是再也没有吐过。
“衙门里后日放粮。”终有一日,钱家的口粮已经空了,钱来发盯着隔壁的壮汉,欲言又止。钱来发衡量着该用多少的银子出价买粮食才比较合适。还没等到开口,壮汉先是开口了。
钱来发难掩激动,“娘,你听到了吗?衙门里要放粮了,放粮啊,娘,咱有救了,咱家有救了!”
雷氏已近疯癫,这几日,钱家每日都一顿粥汤,没人才半碗,雷氏已经看到自己活活饿死在屋子里。生怕每日睡下后,便是再也起不来了。“呵!就是衙门里派粮,你敢去领吗?你就不怕跟你儿子一样,有去无回?若是你敢去,我倒是小瞧了你!”
“臭婆娘,别以为你能激得了我!”钱来发怒不可遏,心里的怯弱,努力地掩饰着不让雷氏看出来。这么多年的夫妻,又如何能瞒得过雷氏,“哼,瞧你那出息样!老娘真是瞎了眼了!”
连雷氏都看得出来,又如何能瞒得过刘氏。刘氏也知自己已经压不住雷氏,每日只当做没听见雷氏的风言风语。刘氏也有想过,等世道太平了,她再秋后算账!憋着着一股子气,刘氏一直不曾倒下去!不管雷氏暗地里如何诅咒刘氏不得好死!
明日一大早,就是衙门放粮的日子。钱来发有心让一家子都出去领粮食,但是刘氏清楚的知道,他们一家子,老弱病残,还抵不过一个流民。流民为了粮食,可是啥事儿都能办得出来的!
是夜!
“镟儿,咱家就靠你了!明日就是咱家一道儿去领粮,就是能领上粮食,也搬不回来。现在,咱家也不过剩下了两斤粮食,一家子怕是撑不下去了……”钱来发寻了钱可镟,雷氏靠在床架子上,嘲讽地看着钱来发父女俩人。
“你想让我如何办?直接说就是了,你们都不想死,我更不想死。”钱来发低头,状若没见着钱可镟脸上的嘲讽。
钱来发沉默不语,雷氏怪异的笑声在屋子里响起,“咯咯咯——”
“你不说,我来替你说吧!”雷氏笑毕,“你们母子俩可是商量着要如何处置镟儿?可是将主意打到了隔壁的壮汉?呵呵,人家可是好心你们要衙门在放粮,一时心善,主意被打到了身上,镟儿,你说,他冤不冤?”
钱可镟盯着雷氏,雷氏复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真不愧是钱家人,镟儿,你可是最像钱家人的,比你的两个哥哥都像!当初,我怎地就是瞎了眼了,觉得你最像我……”
“娘,我只是像你爹和娘罢了,娘也不是善茬。”钱可镟冷冷地道,灌了一盏茶,“还劳烦娘去给我拎桶水,娘是过来人,娘是不是得指点指点我?”
“哈哈——果然是最像钱来发和我!”
刘氏睡在隔壁的屋子里,辗转反侧。雷氏说的没错,主意是钱来发和刘氏商量着来的,也没避着雷氏,雷氏生怕钱来发母子俩人对自己不利,寸步不离钱来发。只是一个孙女,早晚嫁人,乱世中,能一人,也好过无数人!死人!
钱家领了粮,钱可镟却是归到了隔壁的壮汉一家子,偶尔地还能混到半碗肉汤,钱可镟只自己喝了,半滴不剩。
“我看到了老大了,我看到了老大了!”一日,雷氏,疯疯癫癫地从外头冲了进来,“老大还活着,活着的!咱赶紧回钱庄,儿子该寻不到我了,我要回钱庄,赶紧给我钥匙,银子,粮食,地契!”
“你别疯了,让你出去讨口粥喝,你喝饱了就会疯疯癫癫,也不晓得带个半碗回来!”钱来发已经忍了很久,惹了钱可镟很久。
“我不管,你们把钥匙给我,不给我,不给我,我就去搜!我去老虔婆的屋子里去搜,搜!”雷氏直冲进刘氏的屋子里,翻箱倒柜。
刘氏已经听见了雷氏的动静,刚下床雷氏就冲了进来。“我给你找,我给你找!你且让让!”
“我不信你,走开,老虔婆,你走开,我不信你!”雷氏推了下刘氏,刘氏猝不及防,摔到了床架子上,忍不住□□出声。
钱来发跛着脚,进了屋,大叱一声一声,雷氏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上前就与雷氏扭打在一处。
“箱子在我这里,我给你!”刘氏将东西都是随身放着,每日睡觉,必是放在床头。
雷氏上前就去抢,钱来发阻止不及,一个扑身,用力推了一把雷氏,咚——
刘氏被压在身下,小木箱子深深地印在刘氏的右眼上,一眨眼,流了一条血痕。“儿啊,我原本只是想将箱子给了雷氏,这里头装的啥都没有。啥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