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竹林里,冲天翠竹夹杂着砍伐竹笋的声音,这是竹农最喜欢的季节。一夜之间会有无数的竹笋破土而出,住在竹林边的人往往会在夜里听到竹笋暗暗生长的声音。
“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一曲清亮的歌声打破了竹林间的安静,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穿着一袭布衣,头戴竹编斗笠,背上的背篓里装着刚刚砍回来的新鲜竹笋,从远处大步走来。
竹林间的小路上又出现一个中年男人,背上同样也有竹编的箱子,手里摇着一个别致的铜铃。
两个少年看到中年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爹,您回来了。”年长的少年笑着接过中年男人肩上的竹箱:“娘方才说您今天就要回来,我们都不信呢。”
“怎么不信?”男人看着两个儿子背上的竹篓:“一大早就出来采笋,你母亲放心?”有段日子没有回来,难免不是魂牵梦萦家中的妻子儿女,脚下的步子走得越发快了。
“我们采笋,还要等着爹回来。”两人交换了一下背上的背篓,年长的少年将竹刀和背篓扛在自己背后,年幼的一个接过父亲手里的竹箱:“爹,您去山里采药,娘说您采回来的药材多半都不能用,还是要自己花钱去买好的回来。”
“娘不是说了,要你不要把这话告诉爹的。”年长的少年拍了一下弟弟:“又忘了。”
“本来就是嘛。”吐吐舌头,看向一旁的父亲:“爹,您还是别去山里采药了。”
“这话是你们说的,还是你母亲说的。”男人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我想只怕是你们说的。”
“本来就是娘说的。”两个少年不约而同点头,看看父亲,都是一脸大不以为然的神情。两人一蹦一跳往前走,中年男人跟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走着。
山野小路的尽头,山花烂漫处有一幢不算小的竹篱茅屋炊烟袅袅,两只白狐在庭院中来回追逐,两只油光水滑的白松鼠在竹篱上跳动着,吱吱声不绝于耳。
“这扁毛畜生都认得人了。”走到门口,两只白狐已经窜到了脚边,摇着尾巴大声叫着。男人熟稔地推开大门,两只白松鼠也跳到了肩上。
男人放下手,两只松鼠立在胳膊上,两个儿子跟着往里走。“回来了?”屋门随之打开,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妇人,看到男人回来,嘴角随之漾起笑容:“你们两人还真是把你爹接了回来。”
“爹采了药回来。”两个少年熟稔至极放下手里的东西,这才跑过来:“要是接不到,肯定不敢回来。”
“你们两个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妇人笑笑:“正好呢,灶上的粥滚了。”接过男人肩上的布囊,这东西只有她才接得过来:“出去这么久,还记得回来。”
“怎么不记得?”男人笑起来,跟在女人身后进去。炉灶里的火暖融融的,心底油然而生的暖意袭上心头。出去了大半月,虽然在山林和市集间穿梭者,不过最放不下的还是要回家来。
“依依呢?”没有看到女儿,有些奇怪。女儿跳荡不羁跟她的哥哥们一样,自从到了乡间以后,从前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变得正常不过了。
“那不是?”妇人指指旁边一个跟哥哥们一样打扮的少年,女儿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一副男装打扮,笑嘻嘻站在哥哥身后:“爹。”
“淘气。”男人笑起来。女儿这样子简直就跟女人少年时一模一样,还记得女人那时候也喜欢男装打扮,唯一不同的是,女人眉眼间有着父辈留下的英气勃勃,而小女儿眉眼间多的全是一股文气,不像是生母的英气冷峻。
一家人围坐着桌前,吃着热气腾腾的晚饭。男人抿着自家酿的竹叶青,比不上从前进贡的各色佳酿,舌尖上萦绕的滋味却比那些佳酿美妙了无数倍。以前是绝对想象不到这种生活的,一朝宰相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那些看不完的奏本和邸报,还要劳心不完的军国大事。
他不再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天下的诸葛宸。只是寻常乡间的一个大夫,高超的医术让同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民们感激不已,那些最朴实的山货是淳朴村民最好的报答。
管隽筠毫无怨言地跟随着男人从那个是非场中抽身退步,没有人知道当朝宰相和夫人为何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军中日日看到的两个丞相爱子也消失不见了。
而在遥远的乡间却多了其乐融融的一家五口,再大的官职都不会让这家人值得留恋,诸葛宸真的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大夫。拿着药箱和脉枕出去,从不相信到绝对信任,那些村民越来越相信这个不爱笑却有着高超医术的诸葛先生。
还有那个长得极美却同样不爱笑,心底却是格外好的妇人,是那位大夫的娘子。很多时候施舍药物的同时,还会将家里的衣物和粮食送给那些前来看病,不止是没钱缴纳诊金的乡民。他们家看上去还算是富裕,一片大大的竹林就足够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了。
“想什么呢?”一弯新月爬上了最高的竹梢,管隽筠拿了件半新不旧的布衣到了院子里。诸葛宸抚摸着手边的白松鼠,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没什么,走到哪里还是不如家里舒服。”诸葛宸扭过脸:“这些日子有人来讨药?我看着家里那些自制的药丸都舍出去了。”
“嗯,那些催生保婴丹还有活络丸都有不少人来要。晚上喝的竹叶青就是村子里那位卢老爹多谢咱们的催生保婴丹,救了他们家儿媳妇和小孙儿特意送来的。”管隽筠抿嘴一笑:“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还能制出这么好的药丸来。卢老爹他们家可是一下添了两个孙儿,原来怀的是双胞胎呢。”
“我还不是依着葫芦画瓢,医者父母心。”诸葛宸一扫往日的寡言,从那个地方出来以后,不再需要惜言如金,管隽筠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唠叨的有些过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担心,再像以前那样每日提心掉过日子:“稚儿他们都长高了好多,念书不用人担心还算是不赖。”
“嗯,都会在私塾里带着那些孩子们念书了。”管隽筠点头:“以后就在这儿不也挺好的。”
“拿来。”诸葛宸朝她伸出手:“给我瞧瞧。”
“什么?”管隽筠愣了愣:“要瞧什么。”
“信。”诸葛宸挑起一侧眉头:“你二哥又有信了,是不是?”
“这都被你猜到了。”管隽筠笑着从衣袖里拿出信笺递给他:“只有二哥知道我们在哪儿,问我要不要叫人送些山货来,庄子上那么多东西都堆在院子里。再说这也是咱们的东西,不能总是放在二哥家里,放得多了会叫人生疑。”
“能给我添置一些药材也不错。”诸葛宸点点头:“我在市集上听人说姜辉在京里干得很不错,皇上对他极满意。”
“那你就不担心果儿怨你?”管隽筠给他斟了一杯茶:“可是没人告诉她咱们在哪里,二哥信里还说,果儿到三哥家去了好几次,都要问三哥咱们在哪里。三哥别说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未必会说。”
诸葛宸不置可否摇摇头:“未必,你三哥这人跳荡不羁惯了,说不准哪天就说出去了。所以你还是说得对了,不能叫你三哥他们知道我们在哪儿。”
即便知道男人说的是对的,但是男人说自己哥哥跳荡不羁惯了,多少都有些不挂不住:“三哥跳荡不羁,又不是第一天的事儿,你非要说这话才好过。”嗔怒了一下,自己又忍不住笑起来:“要是哪天被人发现咱们在这儿怎么办?”
“知道就知道了。”诸葛宸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精致的锦盒:“市卖的胭脂,比不了以前用的,我瞧着还不赖。”
“我都多大年纪了,还用这个?”嘴里嘟囔了一句,不知道这个男人哪来的闲情逸致,居然想到要去买胭脂。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也没怎么用过胭脂水粉,那时候总觉得自己用这些不太庄重,红红白白也未见多有多好看。没想到有一天,儿女都这么大了,还会用胭脂。
“怎么不能用。”诸葛宸信手拧开,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好像是上好的玫瑰花做成,没有了皇宫里的富丽堂皇,但是那种红色看得人心里痒痒的:“我看就行了。”
“越说越不成话了。”轻轻推了他一下:“油嘴滑舌,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
“想我不想?”诸葛宸捏着她的手指:“嗯?”
“没有。”嘴里犟着,不想让他得意了:“我看着他们三个天天在眼前,比什么都好,以前只有依依在身边,稚儿他们离得那么远,还不是你这个做爹的狠心。”想到以前将儿子扔在那么远的军营里,就觉得揪心。
不过这些烦心事已经远去,从抛弃一切繁华开始,那些事情就不会再来困扰一家人,能够在还年轻,跟自己的男人还有儿女在一起,在这山林里淡泊宁静的过日子,不论是拿什么都不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