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韩国公府。
“太子殿下,他知道这么做,会给咱们大明天下惹出多大的乱子来吗?!”李善长拿报纸的那双老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他眼里满是愤怒之色。
就在李善长说话的同时,他口中所谓的“乱子”已经在全国各地展开了。
杭州府,淳安县。
县令余军在看了那份大明日报后,后背发麻。
他仔细回想起今天早晨看到的那些书吏衙役的眼神,是越想越不对劲。
当时余军还没注意。
可眼下,他看了这份大明日报的内容后,哪里还不知道那些小眼神所代表的含义。
也就只有那些真正有底蕴的世家子弟,才有余力去看这些杂书,学这些杂学。
“这份文书不用如此着急,年轻人要注意身子啊。”
通过大明日报和江南日报这两份报纸的功劳,如今扬州已经成为了大明人人向往的城市,可以说是整个大明的经济文化中心。
“没呢。”书吏小陈打了个哈欠,有些疲倦道。“昨晚一直在给余大人写那份公文,这不刚给他交完差,还没来得及看呢。是扬州那边又有什么新鲜事物了吗?”
他哪里又有时间,去学什么天文地理水利。
“小陈,早上最新的大明日报你看了吗?”衙役小刘开口道。
小陈接过报纸,只是看了一眼,原本还有些睡眼惺忪的他立马就不困了。
其中一人将手中的报纸给小陈递了过去,同时开口说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当然了,以后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接受新式教育的学生就要出来了,他们所学是完全契合朝廷取仕的。
脑力、反应力这些都早已不比年轻的时候,更何况,他们这一批从小读这些儒家书,尤其是受到程朱理学影响的人,思维也早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僵化了。
而像他们这种人,王玮心中清楚。
他如今都已经三十多岁了,重头再学,也已经来不及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必有妖。
可他为了考这个秀才,已经花费了半生的时间,耗光了他所有力气,从四岁蒙学开始,他所看所念所学,全都是四书五经、儒家经典。
“这群当官不当人子!”小陈咬牙切齿道。
温州府,永嘉县。
“哪个天杀的,竟然出这种损招!”
还有就是他孩子都已经可以打酱油,现在给满月的份子钱.
洪武时期的胥吏可没有明朝中后期那么牛,刚被打入贱籍的他们,但凡要是能有别的好出路也不会来干这个了。要知道广东那边,当了胥吏甚至不能入宗祠。
听到书吏员小陈这么一说,他的胥吏同事们纷纷露出怪不得如此的神情。
年轻的书吏小陈全程一脸懵逼,县太爷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昨儿个不是他催着要自己连夜把那份文书给赶出来的吗。
此刻他心里想着的是,以为给这半吊铜钱就能打法我吗。
一个平日里把你当成牛马的领导上司,忽然有一天把你当爷爷供起来了,换谁都会多想。
亦或是那些本就无心传统科举,厌恶八股的人,才会去潜心钻研这个。
“政考?”
虽然前几年科举改革,不再有秀才、举子之分,只要有能力,有过硬的专业知识都能参加。
现在又要我注意身子,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县太爷转性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对于他们这些寒门子弟来说,那也得是与科举有关的书。
这时候正好有书吏进来汇报工作,余军原本阴沉的脸色立马堆满了笑容,和蔼可亲道:“小陈啊,你来了。”
小陈在交完文书,刚走出衙门,就听到同事们在喊他,而且一个个脸色都神秘兮兮的。
王玮看着手中的大明日报。
“对了,你孩子满月的份子钱,我给忘了给,你拿好。”
余军暗骂一句。
别是让我去干什么杀头的事情吧。
新式科举,是无论如何都考不上的。
他是永嘉县的一个秀才,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仍旧还只是一个秀才。
基本上,目前也就只有这两类人才有希望在新式科举中考中入仕。
那半吊铜钱,收的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你妻子不是刚生了娃吗,家庭要紧,可以抽时间多陪陪家人。”
书吏小陈,拿着手中的半吊钱,心里有些忐忑。
也没有学那些人知道仕途无望后,开始酗酒。
科举改革,以及前些日子的倒儒运动后,王玮倒是没有和那些读书人一样去闹。
他是真正的认清了现实。
王玮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没有才情,只知道死读书的可怜家伙。
为了养家糊口,在乡里开了个私塾,以教人读书为主,打算就此度过余生。
比如此时此刻,他就正在给孩子们上课。
新学浪潮的拍打之下,王玮也不再拘泥于儒家典籍。
王玮今天教的是唐代诗人王勃的《滕王阁序》。
此时的王玮还不知道全民普及教育的风已经在大明开始刮起了,他这个活还能做多久,其实也说不准了。
科考改革,等于是也在倒逼教育改革。
因为老的私塾教育所教的,对于新式科考没有任何作用。
随着时间推移,肯定是会被百姓们抛弃的。
到时候,那些私塾先生能教的只是最基本的认字而已。而等到小学义务教育开始在全国正式推开,各地都兴建起公办小学时,他们便再没有生存余地了。
这很残酷。
就像是如今大明轨道列车的发展,势必会影响一些马车车夫的生意。
而等到火车起来,全国铁轨铺设成功,到时候就会有更多马车车夫下岗。
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原本王玮已经认命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心死了。
可当他看到手中大明日报上的内容时,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
原来还是会有不甘。
看着那个无论寒暑都在认真学习的曾经的自己。
此时此刻,王玮整个人无比的激动。
他看着报纸上讲的胥吏改革,以及政务员考试一事,瞬间意识到,这是一条他有机会踏上仕途的路。
只要通过政务员考试,就可以当政务员,要知道这可与之前的胥吏完全不同。
政务员和官员一样,是吃皇家饭的。
王玮看了一眼俸禄,待遇还不低。
最重要的是政务员有上升空间,在成为官员途中,每升一级,同样也能提高俸禄。
可当他看到报纸另一版面上刊登的那份百官联名的奏折时,脸色大变。
他站起身,直接往县衙方向走去。
身后孩子们郎朗的读书声仍在继续。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书吏员小陈与穷秀才王玮的事情,在大明各地州府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舆论汹涌。
书生起事来,可不含糊。
各地想要镇压,也得需要人吧。
可那些胥吏,也是站在书生这边的。
一些个官老爷们甚至政令出不了他的衙署大门。
这等于是把这些大老爷们全都架在火上烤。
乱,确实是乱了。
可这是到达治的必经之路。
那些士大夫文官们先前喊的多大声,现在就有多狼狈。
对于士大夫这个群体,杨宪还是有些了解的。
在杨宪看来,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主动投降了。
因为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的骨头,向来都不那么硬。
要知道洪武时期,可是有《大诰》这个杀手锏,百姓是可以绑官员上京告御状的。
百姓能绑,胥吏、读书人自然也能做。
对于自家老爷们做过什么事情,没有谁比胥吏们更加清楚了。
果然和杨宪料想的差不多。
没过几日。
很多地方的官员就率先投降了,他们表示自己也是站在胥吏和读书人这一边的,都是京城那些当大官的不同意。
为了表示自己的真心,他们甚至当着众人的面给朝廷上书。
一时间无数公文往各自上级传递。
县到州府,州府到省,然后各省的奏章又如雪花般涌入京城。
一下子地方官员就直接把锅甩给了身在京城的李善长他们。
中书省。
李善长看着各地送上来的文书,脸都绿了。
他盯着朱元璋的压力,冒着被砍头的风险,为整个大明数千官员发生。
这些家伙倒好,直接来了一个背刺。
看着眼前这些文书,李善长脸色越来越差,直觉胸口发闷,最后一个没忍住,喉咙一甜,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李相国!”
“李相国!”
“.”
看到李善长吐血,晕死过去,中书省立马乱成一团。
那些官员们都彻底慌了。
很快就有御医前来诊治,所幸没有大碍,按御医所讲只是急火攻心而已,静养些时日就好了。
皇宫。
朱元璋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直接笑出声来,毫不避讳。
“老大,伱这个主意好啊。为了推行这个胥吏改革,咱原本还准备动刀子来着,现在倒好,他们自己求着答应了。”朱元璋哈哈大笑道,看得出来朱皇帝今天心情大好。
朱标如实开口回道:“这一切都是杨国公的主意。”
“杨宪.”朱元璋眼睛微眯了一下,脸上立马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很好,该赏。”
带兵打仗能力不输徐达。
治理国家能力压过李善长、刘伯温。
各种奇思妙想,新奇发明更是前所未有。
计谋是阳谋强,这次如此缺德的阴谋也玩得这般溜。
而且为人几乎没有缺点。
朱元璋深深看了朱标一眼,将心里深处的一些心思,好好藏好。
李善长生病在家。
中书省再没有一丝阻力。
这个时候,聪明人胡惟庸直接站了出来,他非但没有和他老师李善长一样反对胥吏改革,反而是主动揽过胥吏改革的事情,与太子朱标商讨后,没几天便是拟出了一个具体可行的章程。
同时政务员考试也是同步推进。
胡惟庸处理政务的能力真的没话说,干净利落。
很得朱元璋喜欢。
不过他选择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在背后还是受到了一些同僚的非议。
要知道胡惟庸的老师李善长,此时此刻正因为这件事躺在家里卧病不起,而他竟然选在这个节骨眼背叛的他的老师。
他们可以选择背叛,可他胡惟庸可是李善长的学生啊。
不过这些文官们,也别大哥笑二哥了。
最早背叛士大夫这个集体的,不正是地方的那些官员吗。
原本在朱元璋预料中,要杀一些人才能推行的政策,如今却是兵不血刃,推广全国。
整个大明,全国上下所有胥吏与读书人,对朝廷,对朱元璋都是一片歌功颂德。
大明则是往前更进了一步。
京城,韩国公府。
胡惟庸前来拜访自己的恩师,可与以往不同的是,原本在韩国公府畅行无阻的他,在今天却是饱受冷眼。
李善长卧室。
胡惟庸正在服侍李善长吃药。
“惟庸啊,今后中书省丞相的位置就要交到你手里了。”李善长看着胡惟庸,忽然开口道。
胡惟庸听到这话后,脸色骤变。
立马放下手中的药碗,然后在李善长的病床前跪了下来。
“恩相,你也是怪我没有继续坚持吗。惟庸也是迫不得已啊,这时如果我们还在和陛下对着干,我怕您会有不测啊。”
“惟庸今天的一切都是您给的,如果我对您有任何异心,叫我不得好死。”胡惟庸抬手起誓道。
胡惟庸说的基本上倒也是实话。
他是在龙凤元年,经李善长引荐,这才投奔朱元璋的。
而后便从元帅府奏参干起,急着被派往金陵也就是如今的京城,从主簿、通判、一路走到如今的位置。
这期间自然有李善长这个朱元璋手下第一功臣帮忙。
可也离不来胡惟庸自身的能力与努力,金陵城的城墙就是在胡惟庸主持下修建起来的。
胡惟庸采用的造砖碶名的方法,大受朱元璋赏识。
胡惟庸让每个工匠还有地方的府、州、县官员全部将名字刻在他们提供的城砖上,万一以后城砖出现质量问题,可以按照城砖上刻的名字来追究责任。
正是这个发自,成就了后世质量最牛的南京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