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解交太仓的京边钱粮是解京钱粮最大宗的一笔,但是解京钱粮却不止这么一笔,山东各地有解内府承运库、供用库的各色土贡,还有解交内库的金花银,更有解礼部光禄寺的厨料,解太仆寺的马价,以及解工部节慎库的料价,甚至还有解临清、德州的本色米豆,民众负担很重。
这还是载于大明会典、会计录的合法解京钱粮,更不要说万历登基以后不断派出税监、矿监在山东境内横征暴敛,又在一百万两的金花银之后又格外加征了二十万两,地方早就苦不堪言。
因此当即有人问道:“这样的大事,海右会真能办得吗?”
“我们不办,还能有谁办得到!”
柳鹏那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现在我们这些海右有力人力若是不能团结起来,恐怕以后加派、召买之类的花样源源而来,那绝对是灭顶之灾啊!”
“是啊!”宇文拔都当即一拍大腿说道:“柳经历说得太对了,这些银钱与其送进京去交给那些达官贵人糟蹋,不如留在登莱本乡本土多好!再怎么折腾都是用在登莱身上。”
宇文拔都这话引来了一片赞成之声,当即有人问及了关键问题:“柳经历,这柴夫银真能停征?”
柴夫银就是登莱两府与朝廷这几十年争执最激烈的一个问题,从国初到嘉靖以来,只有西三府和青州府有向易县山厂提供柴夫的义务,到了嘉靖年间改征柴夫银,全山东一年需要向工部提供六万九千两柴夫银。
而到了隆庆年间为了山东减负,全山东的柴夫银从六万九千两增加到七万两出头,征收的区域也从四府增加到六府,登莱都各自承担了一千九百多两的柴夫银,加上耗银与征收成本,实征数目都远远超过两千两银子。
而登莱民众具体计算了一下,五十多年来朝廷就打着柴夫银的名义至少从登莱两府拿走二十万两银子,诸如此类的不合理负担还有很多,但大家首先还是关注在柴夫银这个象征性的事件,毕竟柴夫银是隆庆年间才强加给登莱两府的不合法加派。
而柳鹏当即给出了明确的回复:“今年两次加派是皇上用过御笔,内阁拟过票、司礼批过红的乱命,不还是被我们海右会顶加去了,区区一个工部柴夫银又算得了什么!”
柴夫银是属于工部的收入,与辽东召买海运米豆的性质完全不同,大家听柳鹏这么一说,那边诸城丁耀斗当即就站出来了:“柳少,那青州府的柴夫银怎么办?”
青州府从国初就有向易州山厂提供柴夫的义务,而现在提供柴夫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柳鹏却是笑了起来:“只要海右人士团结一心,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再说了我记得嘉靖青州府的柴夫银没有现在这么多?”
“是没有那么多!”庄调之同意柳鹏的看法,他说起了隆庆旧事:“隆庆年间改易银额,只有兖州府从八千两减到两千两,济南都从两万八千两增加到三万两千两!”
说起来柴夫银这件事,山东境内哪一个州县没有一肚子的委屈,特别是济南更是一年承担着三万二千两的巨额柴夫银,青州府在隆庆这次改易柴夫银额也是吃了大亏,一年的柴夫银从两万四千四百两增加到了两万五千九百两,增加了整整一千五百两。
从数字来说,青州府负担的柴夫银是登莱两府十倍还多,哪怕是隆庆加征的数字就让青州府五十多年损失了十多万两,而这个一年两万五千九百的柴夫银也让青州府不堪重负。
而柳鹏身边的谷梦雨则是大大方方地说道:“青州府这边不能凭白受欺负,就是给省里京里交银子也得按盖州的规矩来!”
什么是盖州套的规矩,几个月之前大家或许不知道是什么一个章程,现在却是一目了然,那就是运到八十石米,盖州方面却必须按一百米来接收,而登莱多出来的这二十石米额,就可以作为回扣、利润、提成等诸多名目来使用,反正这二十石得由龙口说了算。
而按照过去的惯例,柴夫银是存在严重加征的现象,工部说是征三十万两的柴夫银,但是柴薪司的内官却觉得三十万两的柴夫银数目根本不够他们捞,至少要征收加倍的耗银,有些时候甚至要征收两倍、三倍的耗银,以至于整个山东都因为柴夫银而不堪重负。
就算是内官与工部主事特别宽宏大量,但柴夫银也得至少加征五成耗银才能应付过去,可是按照盖州的规矩实收顶多只有定额的八成而已。
因此一听到“盖州的规矩”,在场的大人物个个都是兴奋起来,个个交头接耳,那边有人站出来问道:“是咱们整个东三府都按盖州套的规矩来吗?”
谷梦雨却是冷笑一声:“现在有些人高明得很,嫌弃咱们海右会格调不高,不愿意进咱们海右会,那我们理会他们干什么?”
大家已经明白过来了,只有加入了海右会才能享受海右会的福利,至于海右会之外的州县与地方是死是活根本与海右会无关,只是大家一方面庆幸自己加入了海右会,另一方面却是在幸灾乐祸。
只是很快就有人提出另一个问题:“谷夫人,可是朝廷若是认真查办起来怎么办,我们可顶不住压力啊……”
在场的大人物之中可有不少是州县主官,而大明的政绩考核首先看重起运钱粮,起运钱粮若是不达标,其它方面办得太差考核也是一个不合格的结果。
“今日海右有辽饷加派,有六十万石之召买海运,负担奇重,所以连京边钱粮都不得进用,这些土贡、丝棉、柴夫之贡,难道还重于京边钱粮,重于辽东二十万边军的生死存亡?谁愿意误国误辽,请他站出来便是!”
谷梦雨直接就把“误国误辽”这四个户部对付登莱两府的神器祭出来,辽东海运是现在山东第一桩要务,所以东三府暂时不挪用一部分无关紧要钱粮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而这个时候柳鹏也说了一句:“何况我们又不是解纳钱粮,我们只是先行压征而已,压征个两三年或是三五年而已,等辽事一定,我们必然逐年解进,不至于影响宫中进用。”
柳鹏这话说得太漂亮了,所以在场的海右大人物个个都是连连点头。
正如柳鹏说的那样,压征在山东是一种惯例,万历四十七年的钱粮要等到万历四十八年才正式开征。
虽然不知道这种压征惯例始于什么年代,而且从理论上压征完全不合法,但是压征就是一种现实,如果不压征那等于是一年要连收两年赋税,这是山东地方绝不能接受,也是海右会得以建立一致对抗户部与饷臣的原因。
只是大家既然尝到海右结盟的甜头,现在柳鹏再加以发挥,大家就觉得甜头越大越好,正如柳鹏所说山东这些年多灾多难,得多恢复些元气才行,有些无关紧要的钱粮或是专供宫中享用的钱粮,暂行压征个两三年或是三五年再说。
当然压征日久,新皇上任的时候肯定会一笔抹消,而且海右会拿出“误国误辽”这面大旗,自然就可理直气壮,只是这个时候丁耀斗却问了一件事:“可是上官与仓官也有考成,既然按盖州规矩来办,又要压征两三年甚至三五年,恐怕上官与仓官不同意。”
大明朝每一个官员都有具体绩效考核的指标,大家加入海右会固然是自己一时爽快,却恐怕是苦了上级与仓官,特别是省里更应当首当其冲,他们肯定要向海右会的成员施加压力。
柳鹏却是笑了起来:“这件事就不必由海右会出面去办了,百剑盟是干什么的?”
听到“百剑盟”这三个字,大家才恍然大悟,柳鹏建立百剑盟这个外围组织的真正用意大家一直没搞明白,直到现在大家才明白过来,有些见不得光的脏活累活不必由海右会的大人物来办,而是由百剑盟的豪强大户去办。
百剑盟从某种意义来说只是龙口与柳鹏的外围组织,里面有的是亡命之徒与地方大豪,而且妙就妙在这个“外围”上,有些时候柳鹏与海右会不方便干的事情,百剑盟可以毫无顾忌地去作。
毕竟大多数官员是异地为官,在本地没有根基,到时候百剑盟既可以玩绑架家人、当街杀人、下毒灭口之类的恐吓手段,也可以用软玉温香金银细软加以劝解,只要是聪明人都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至于那些不聪明的人百剑盟自然会及时送他们全家上路,即使不送他们全家上路,也会请他们明白现实及时弃官潜逃,以免毁了大好前程。
而这个时候谷梦雨继续说道:“再说了,只要上面的朋友们够朋友,我们临时筹措三五个月的份额捧个场也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