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倭寇长得像猴子般高矮,我还以为是谣传,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不仅仅是城楼中的官员注意到了倭寇形象猥琐,城门两侧,看热闹的百姓们,一个个也拼命地眨眼睛,谁也无法相信传说中三个月内横扫了朝鲜,并且声言要鲸吞大明的强敌,居然如此瘦小枯干。
也不怪他们见识少,以往武将奉命回北京献捷,无不刻意挑选身材高大,面相凶恶的敌兵,放在整个俘虏队伍的外围。通过敌人的凶悍形象,以衬托自己作战用心,取胜不易。而今天,被绳索串在一起的俘虏,形象竟然与以往截然相反。如此巨大的落差,一时间,让看热闹者如何能够适应?!
“这东征军,不是抓了一些百姓来糊弄皇上吧。先前就有人传言,他们杀良冒功?!”不适应,就容易起疑心,很快,就有看热闹者,又想起了最近在京师中汹涌的流言,看向凯旋之师的目光里,立刻就生出了几丝鄙夷。
“杀良冒功,那也得死了才成!活着的,有司随便派舌人问上几句,岂不是真相大白!”几个南京来的贡生立刻着了急,哑着嗓子向周围的看客大声反驳。
“就是,除非带队的武将傻了,才会随便抓人糊弄。一旦被有司查明身份不对,他就是欺君!”着急的人不止一个,数名家丁打扮的看客,虽然不明白李如梓和李彤等人为何要专门挑矮小枯干的俘虏来展示,却果断咬定俘虏身份并非朝鲜百姓假冒。
欺君乃是灭族之罪,轻易没有人敢犯。更何况,大明朝的武将地位一日低于一日,即便不犯错,都会被清流们鸡蛋里挑骨头。怎么可能明知道俘虏身份真假非常容易辨别,还敢随便抓朝鲜百姓滥竽充数?
这个道理是如此简单,被家丁们说出来之后,当即,就令周围的猜疑之声小了下去。但是,人们心中的困惑,越更加浓郁。
按照敌人越强悍,凯旋之师功劳越大的准则。李如梓和李彤等人的做法,真的毫无道理。他们这样做,到底图的是什么?!他们都年纪青青,前程远大,应该分得出轻重,不会在接到圣旨之后,毫无准备就赶回了北京!他们即便再头脑简单,再缺乏官场经验,他们身后的李如松、宋应昌两个,也不会准许他们由着性子折腾,不会从头到尾,对献捷之事,不闻不问。
“茅兄,怎么办,还闹不闹?”看热闹的人群之中,此时此刻,最为感觉困惑者,无疑是那些专门为了捣乱而来的落第举子,一个个,苦着脸向茅姓书生请示。
他们乃是汪生和茅生事先安排下的第二波人手,按计划,需要在凯旋之师押着俘虏进城的时候,跳出来揭露东征军在碧蹄馆吃了败仗,丧师辱国的“事实”。可眼前这些俘虏又瘦又小,即便他们出马,也能三拳两脚将其中之一打翻在地。如果他们非要跳出说东征军被如此孱弱的敌人斩杀过万,试问周围哪个长着眼睛的人敢于相信?!
“闹,怎么能不闹!”事到如今,茅姓书生只能选择以不变应万变。咬着牙向周围回应了一句,随即扯开嗓子,大声叫嚷:“皇明祖训,不征之国十五,倭国乃其中之一。辽东总兵李如松等人,却为了升官发财,欺骗皇上,介入倭国与朝鲜之争,罪不容诛。诸位请看,那倭兵一个个如此矮小,怎么可能入侵得了大明?!我大明将士,打赢了这样的对手,又有什么值得夸耀?!”
“对,倭寇实力这么差,根本不可能入侵大明!”
“打赢了不值得夸耀,反而让人觉得大明恃强凌弱!”
“毫无价值,献捷献得毫无价值,东征也毫无价值……”
……
预先被安排在看热闹队伍中的人手,纷纷硬着头皮响应,试图煽动百姓跟自己一道阻止朝廷“穷兵黩武”。然而,百姓们却先将身体远离了他们,然后像看白痴一样,对着他们上下打量,谁都不肯上当受骗!
“倭寇试图入侵大明的传言是假的,大明不该劳师远征!”
“东征劳民伤财……”
“天朝上国要有天朝上国的气度,不该……”
茅姓书生和他的伙伴们,不甘心失败,继续扯开嗓子狂吠。然而,他们的努力,却只换回来的更多的鄙夷。
皇明祖训这东西,距离百姓实在太远了。倭寇试图入侵大明的传闻,到底是真是假,也没多少看热闹者愿意关心。京师百姓们更关心的是,东征到底有没有胜算?担心万一明军打输了,战火会不会波及到自己的家园?
如果对手全是今天俘虏这般模样,凡是长着眼睛的人恐怕都能得出同样的结论,东征根本不可能输!战火也不可能蔓延到大明境内!即便李如松真的像谣传中说得那样无能,即便宋应昌真的像某些人指责的那样糊涂,倭寇顶多也是骚扰一下辽东或者沿海各地。想要继续深入,根本不用皇上另外调遣精兵强将,北京城的老少爷们出马,都可以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必胜!”仿佛是猜到了周围百姓的想法,带领将士们回京献捷的李如梓,忽然拔出战刀,向天挥舞。
“必胜,必胜,必胜……”缓步前行的将士们,忽然以长枪顿地,齐声高呼。每顿一次,高呼一次,节奏分明,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被绳索拴了腰部,押解在凯旋队伍之前的倭寇们,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脚步踉跄。仿佛不是兵卒,而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奸佞!”城楼上,吏部考功郎中顾宪成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扶着栏杆的手臂,开始不停地颤抖,颤抖。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数十面大鼓,再次敲响,声调比先前欢快的十倍。
青灰色的城墙,在鼓声中微微颤抖,仿佛一头巨龙,即将在睡梦中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