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遗世珠

三更鼓响,想起昨日黄昏时在径道林间别人说的话,秦梅抿嘴在殿前台阶上站立良久.

他们左右顾无人后继续谈笑欢中,没有见到旁丛里趋趋的声响.

理郡王双手背后,姿态很悠然的静立,合着腰间束玉带,明朗大方。旁边的大皇子如今的祥郡王从来都是向往武将的磊落,却一向很带文人的皱皱气息.

理郡王突然一叹,“我前几日和皇祖母游园时,她心绪不佳,我看着便忧上了心。”

祥郡王顺起道,“好像皇祖母开始想着,她当年一手扶持三弟,是否走对了路,二弟是不是忧心这事?”

这时理郡王一声讪笑,没等祥郡王开口,已然断言道,“大哥真是多虑了,到时好好坐收利不就行了!”

祥郡王一声窃笑,“真是风水轮流转.”

理郡王又是模糊带过,“唔,不要这么说,他毕竟是我们的弟弟,而且现在这个形势谁坐上那个位都是空的……”

他们一定不知道,除了天知地知还有人知,所以他们的含蓄得意才尽收在秦梅的眼里.

几句闲话中,掩映的是——康华坐着的龙椅一直都是危摇着.

她走进殿内纱帘拂下,寂寥地动,它的角随风动,像有一只手指尖拨弄她的心弦,麻麻的令人痴迷.

她曾怨天怨地只身无影。而他却是皇帝,看似敬仰的天子,原来只是和她一样虚弱,一样不堪一击.

心里为什么软塌了一堵东西,为什么要泛着黯然的可怜,她心绪紊乱到极点时,摁着胸口叹了一口气。

露浓,凉了几许.一件衣服披上她的身上,她低头,目色温柔,妩媚在启明前的迷离里。

亮梆子响了,映入一张模糊的脸,两只稍稍惊慌的眼,流转过一点责备.

她放弃要在宫院中作一次沁沁凉凉的散步,重新躺回他的胸膛。

殿前的树,都是夏季后新出的嫩叶子,被恼人的月亮爬上树梢后,在殿边铺出疏疏落落的影子来,一摆一摇,左右簸动着漏出来的月光。

康华步过盛盛的青草,广袖一挥,急切地往暖阁而去。秦梅傻目,看着忙不迭跟于他身后的小简子怀抱着的奏折,虽薄薄地垒在一起,却异常沉重,原本围着他的一圈宫人,做事的做事,倒茶的倒茶.....个个都不敢正眼瞧他叫人抱着的是什么东西.

他解了帝冠,任凭秦梅在他头上绾了难看的髻,他像一个用功的学生沉着静心的看着自己的作业.

她轻轻问道,“华儿……是太皇太后给你的吗?”

他模糊地“嗯”了一声,也不知是说是,还是不是。

她到底听出了别样.

“给你的时候,别人看见了吗?”

他说,声音像萧瑟的痛,“是太傅叫人写好先给我看的.”

她心悸,朝战开始了吗?头不由凑了过去.

他突然狂躁,甩了甩头,“姐姐就不要看了,反正写的不是什么好事.”

静了好久,彩云遮月,争到了几分彩头后便泻了清凉下来.

——臣启奏,笙歌艳舞不为仁君所为也.

——臣汗颜,宫里的奢靡之风,臣身为帝师有责.

——臣请皇上早日入正途!

——臣请皇上体谅百姓众生,勿扰民!

看完后,秦梅与康华对坐,灯灰,灭入昏暗中,他的手一把伸过来,密密地盖上她的手背。捂了她好久。

“哐”宫道上,敲起了一更锣鼓.

迷迷蒙蒙间,他的脸在将尽的烛台边道“做不做天子都无所谓,但若此,他日下场绝不能独善其身,到时只余姐姐惶惶一人,我死都不安心.”

她抬手,用力抓住自己的襟口,堆砌的凄寒簌簌震落了一地碎片.

欲语,门开得比话更快,两丛宫人,手执烛台点灯,澄澄耀目,把她的话逼的生生咽了回去.

康华沉默了一下,伸手把秦梅抱在怀里,铁一般的手把她的腰贴上自己的身体,格格的几乎要把骨头搂碎,抵不过他的切切缠绕,秦梅吃痛,低碎地吟了一声.

她上头的那张脸,飞扬着眉,仿似她身上单薄的兰香令他心神愉悦,绽着嘴细细啄她的唇在烛影重重里透出苍白的脸,有不知名的夜虫在唤,语声哝哝,他听至累了,伏在她的肩上昏睡了过去.

外面好风景,闲花静落,康华在睡梦中狠狠圈住她的手,让她移不了半分.

夏季多炙,一并随着低压躁热的风,空中急卷而来,扑扑打在红霞烟罗纱上,簌簌作响。

本就睡不安稳的康华梦中接连忆起政愁朝恨一重加了一重,猛地醒了过来,连带拽醒了秦梅.

秦梅见他脸色若痴,嘴里喃喃碎语出了一头热汗,忙问道:“华儿你怎么了?”

他全身发颤只是不语,搂他在怀里,他便靠着,给他被子他便盖着.

秦梅看着不对劲,打起帐子,把他的头放在自己心口上,又拿了团扇轻扇,嘴里一昧哝哝哄他.

不多时他安静了下来,眯着眼睛朦朦重新睡了下去.连带着握住她左臂的手也放开痛得让人揪心的力道。

床畔一盏彻夜长明的烛光晕晕地透在薄如蝉翼的床帐之上,浅浅地在康华的脸上晕开,兴许睡的不踏实,他的嘴里时不时哝着小儿般软绵的呓语,也时不时极为温存地磨着她的脸,渐渐唇畔含了一缕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纱帘外的窸窣声,隐隐约约看得到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模糊影子。

秦梅依旧不动,两阵低语声便传了过来.

“公主别这样,如果吵醒了皇上,会被砍头的.”秦梅一听才知道是傅太后的小女儿金宁公主和跟着金宁公主的小太监小喜子.

“不用怕,皇兄睡着了,不会知道的,本宫只是看看皇兄是不是藏了个女人在里头.”金宁公主刻意压低了嗓子.

“咦,怎么只有皇兄一个人,慢着被子里鼓了两个包,快去翻来看看”

“公主小的不敢,可能是枕头吧,快走吧,外面的侍卫虽然被迷香迷了,但撑不了多久,公主我的姑奶奶,快走吧!”

“胆小鬼”金宁公主不顾小喜子的苦苦哀求就想掀来来看.

“唔”康华突然翻了个身,反身抱住了秦梅.可怜的小喜子吓得屁滚尿流,又不敢发出声响,拼命的把金宁公主拉走.

次日康华醒来时,秦梅见他没事了,问起了他记不记得昨晚的事,他竟是不知.

清晨,早膳摆在宁心殿夹地盖的小花园内,看着木槿的优雅,闻着百合的清香,康华心情大好挟起香油贡菜放在秦梅的碗里.

未来得及咽下去,一片粉嫩嫩的鲜灵扑面而来“皇帝哥哥,皇帝哥哥。”金宁公主大呼小叫的急跑了过来,髻上的金步摇剧烈地晃动着,惹得足金流苏簌簌下坠.

金宁公主跑到预定目标后,谄媚一笑.

康华皱起眉头,放下筷子,这位小妹妹因为幼时多病被寄养在寺院内少有亲近,一时受不了她的热情亲近.

在旁边的秦梅忆及昨晚的奇遇,脑中的兴奋元素马上上升千倍,热血沸腾,两眼发光的盯着金宁公主.

金宁公主自幼烂漫在宫外,模样是少有的可爱,她才不管什么宫规,母规,能达到目地的才是好规矩.

“皇帝哥哥!”无视康华的不情愿,金宁公主抱着他的手臂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在旁边椅子上坐着的秦梅咧嘴一笑,起身悄悄勾倒了椅子.

“呯!”随着刁蛮公主落到了预定的着陆点,康华开启了眼中的高压电.

“人家已经痛死了,怎么皇帝哥哥还在怪我呢?”错误收到信息的金宁公主哭哭啼啼的控诉自己的哥哥没有人道主义精神“不过是找皇帝哥哥拿个遗世珠罢了,只要皇帝哥哥拿给我,我就不烦人了嘛!”要不是昨日窜到恭母后那里无意中听到苗疆里有个叫遗世珠宝贝当年被三哥哥光明正大偷拿了,她才不要来.

遗世珠!秦梅眼睑轻轻的一跳,不由摸了一下怀里那个乌沉沉的珠子.

“不见了。”康华望了秦梅一眼,唇边噙着笑道“你拿它干什么用?”

“恭母后说可以拿它许愿,还可以下盅呢。”金宁公主一忆起遗世珠的传奇功能兴奋地道:“哼!那个劳什子的南静世子竟然说本公主生来就是尼姑像,我非下他的盅不可.”说到最后的几个字,像是在牙缝里咝出的气一样,很典型的因爱成恨!!!

却不知康华听后变了脸色身子蓦地往后,一瞬间眼前恍如黑夜迷茫,额角青碧的血脉隐隐搏起. “不准再说了.”

被他吼叫惊吓的金宁公主一怔,微颤了一下,满面迷惘望着康华道:“皇帝哥哥怎么了?”

她再看去时,他的脸上已了无痕迹。他对着自己的妹妹浅笑道:“那只是传说的事,朕现在头有点痛,皇妹先回去吧!”

许是日光太过明亮的缘故,金宁公主恍惚间看到自己三哥的脸上有种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