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城重重叹息了一声,忽似想起了什么,目光陡的一震:“他回来的这么巧……难道和藏镜人有关?”却随即摇了摇头:“不会的,他是我二弟,他不会的……”
沈萱抱臂沉思,忽的道:“我想去山后看看。”顾倾城目光闪动,道:“你是怀疑冥泓?”沈萱道:“一个平日滴酒不沾的人,却忽然喝得酩酊大醉,只有一个原因。”他顿了顿,慢慢的道:“因为他想借浓烈的酒气,来掩盖本来身上九香玉露的气味。”
顾倾城目光一沉,将手按在石桌边缘,慢慢收紧:“我去找他!”他霍的站起身来,却被沈萱一把按住:“你是临风阁主,你若一现身,冥泓必然会猜到你早已怀疑到他,必然会打草惊蛇。”他看着顾倾城,缓缓道:“这件事,还是由我去做比较好。”
山后,是一处深潭,一条宽阔的瀑布从北高峰山顶倾泻而下,水声轰隆,在山凹处冲成一个深潭。瀑布长约二十丈,五丈以上尚是水,十丈以下全为烟,时而象乳白色的纱绉,时而又化为青烟,从这些纱绉和青烟里,时而又落下块块雪白的棉团,棉团又迅速往下拉长,化为无数箭头和银蛇向下奔窜,冲刷在瀑布底端坐的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着上身,露出优美强壮的肌肉,如同一尊石像般,盘腿坐在瀑布底,任由急流冲逝的瀑布不息的打在他的身上,动也不动,仿佛已被冲刷了千年。
两名奉命拖他过来的弟子看得目瞪口呆,其中一名弟子手中拿着一条鞭子,不知该按阁主吩咐,抽他的是,还是不抽的是。
沈萱悄悄来到山后,放轻了脚步,轻轻跃上一棵大树,将身藏好。其实他哪怕不放轻脚步,那两名弟子在瀑布的喷泻声中,也完全听不见。
沈萱从树叶缝隙中望去,果见冥泓的**的上身上并无任何刀伤,全身肌肤光滑紧实,在瀑布的冲刷下,水滴从肌肤上流下,愈发显出一种阳刚强健之美来。
沈萱心道:“他果然是没有喝酒,辛追自幼与他一处长大,私交最好,说他每饮酒过敏,身上就会起大片的红斑。看这样子,他根本就没喝酒,而是将酒洒在衣服上,让酒气遮盖了九香玉露的药气,所以柳碧儿的小蛇闻不出。”
他转念一想:“不对!冥泓身上若是没有伤口,他又怎么会借酒遮掩?这么说来,他身上必然有伤。”
这么一想,他凝目往冥泓身上看去。却见冥泓在瀑布中泡了一阵,忽然眼睛一张,霍的站了起来,仰天大呼:“我要见她!我要去见她!”边上那两名弟子见状,连忙阻止道:“冥堂主,阁主说了,没有他的吩咐,冥堂主不得下山半步!否则,便以阁规处置!”
冥泓双臂一挥,强大的劲力从双手放出,将两侧水流激起数丈,雨水般溅下。冥泓涨红了双眼,瞪着那两人道:“我便要去见她,谁可阻拦?”一面说着,忽然自水中跃起,落到那两名弟子面前,劈手夺去他们手中的鞭子,那两名弟子吓得发抖,被冥泓一掌一个,劈晕在地。
冥泓用鞭子将两人手背着手绑到一处,又从他们身上的衣服上撕下布条,将两人的嘴堵了个严实,这才往临风阁中走了过去。
他绕过正堂,直接进了临风阁后院。后院是一大排厢房,七大堂分居东西南北各处。冥泓悄悄潜回西首的溯风堂自己住处,进门之前,他先是极为小心的左右查看了一下,确信四周无人,这才悄悄走了进去。脑后风声一闪,他却毫未在意,跟踪而至的沈萱已经跃上了右侧的窗子,如一片树叶般轻轻贴了上去,用食指沾了口水,在窗纸上戳出一个细小的孔洞来。
只见冥泓进去之后,将房门反锁了,燃起一盏油灯,这才在灯下拿起一柄极薄的刀片,在自己的左肋之下细细刮了起来。
他刮了两下,那光滑紧实的皮肤忽然起了一点皱,奇怪的是,褶皱之下,依然还是一模一样的皮肤。冥泓咬着牙,将上面那层皮肤用力一撕,只听“嗤”的一声,一片薄薄的人皮被他快速扯了下来。
借着昏黄的油灯光,沈萱在窗外的纸洞中看的清楚,人皮之下,赫然是一道极细的刀伤!
那刀伤极细,伤口平滑整齐,可见是利刃极快的刺中所致。沈萱正要跳下去,将冥泓出其不意的制住,再细细审问他藏镜人的来历,却见油灯之下,冥泓又掏出九香玉露瓶,将药丸碾细搽在伤口之上,伤口皮肉裂开,流出一丝细细的鲜血。
沈萱心头忽的一惊,不对!
他极为清晰的忆起西湖船上顾倾城刺向藏镜人的那一刀,那一刀顾倾城倾尽了全力,从舱尾冲至,一刀插入藏镜人的胁下。顾倾城内力惊人,那一刀又是自远冲至,全力施为,速度奇快,必然入肉极深,刺中肺腑。
血从肺腑流出,颜色必然暗深,可是看冥泓血色鲜红,伤口中刀亦不深,只伤及皮肉。 这一刀,恐怕不是顾倾城刺中藏镜人的那一刀!
他正犹豫着,却见冥泓包扎完了伤口,站起身来,一口吹灭了油灯。
起初,沈萱以为他发现了自己,伏在窗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
等了一刻,却听脚步声响,一人在门外敲门叫道:“冥泓!”冥泓在黑暗中按住腰刀,一声不吭。那声音又叫了两声,发现没人答应,自语道:“瀑布那里没人,冥泓到底是去哪里了?”脚步声响,却是走远了。
沈萱贴近墙角瞄了一瞄,却是辛追的背影。
冥泓待得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这才从黑暗中出来,拉开门,走了出去。他仍是自高檐低墙间纵跃,闪开执勤的守卫弟子,出了临风阁,径往山下杭州城而去。
虽是入夜,杭州城此时仍是星光点点,灯火通明。街道上还有些摆着的摊贩,卖些宵夜,瓷娃娃,竹篮,折扇等小玩意儿,三三两两的行人,喁喁私语,偶有赶着马车的商贩,马蹄踏踏而过。
沈萱尾随着冥泓,却见他一路径往前行,路上皆不停顾,仿佛急于要去见什么人般。远远的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高大的楼门前挂着两串红灯笼,照得门前一片亮堂。虽是入夜,这里却仿佛成了杭州城最热闹的地方,人来人往,来往的皆是男子,穿红着绿,锦衣玉饰。门口一名龟公,站着作揖迎客送客。
冥泓到了这里,整个人忽然变得精神了许多,却又仿佛变得情怯了许多,逡巡许久,这才整一整衣冠,大步走了进去。
那门口的龟公也不拦他,仿佛是常见的熟客。沈萱待他进去之后,抬头一看,只见两串灯笼之间的匾额上,写着四个鎏金大字:天香水榭。不由叹道,真不愧是杭州城最大的青楼,看这气概,果然不凡。
他举步正要迈进去,却被龟公拦住。那龟公一双绿豆小眼瞅着他,上下打量:“这位公子面生得很,不是这里的常客吧?”沈萱陪笑道:“慕名而来,慕名而来。”又用手往里一指:“刚才那位公子,是在下的朋友。”那龟公眯着眼打量他半晌,方才慢吞吞的道:“这里可不比寻常妓馆,一夜若没有千金,是出不来的……”话未说完,但觉手中一沉,竟是多了两个金灿灿的元宝,当即弯腰笑道:“贵客里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