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再次一转。
她被捆绑在浴室里, 衣服被人扒得一干二净,嘴里塞着类似抹布的东西,崔初原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一手钳着她的胳膊, 冲撞着她。
在他即将愉悦的那一刻, 他一把将她的头摁进满是沐浴液水的浴缸里, 享受她在无法呼吸的挣扎中神经紧绷所带来微妙感觉。
许久之后, 水面漂上来些许血迹, 他才将她一把从水中提起,丢在一旁的地上。
“怎么?报警?你以为警察会听你的?警察也是混饭吃的, 相比你这条命, 他们自己的命不要了吗?”他冷笑。
“咳咳……”她颤抖着从嘴中扯出带血的抹布的那一瞬间,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
“我告诉你,安汐羊。”他一抓抓起她的头发, “你这辈子都完蛋了, 你这辈子都逃不出去的,过一阵儿,我玩你玩够了,我就把你卖了。”
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北川医科大也不过如此啊, 还全国前三的医学学府, 哎呦,啧啧,我决定了, 下次钓凯子,就去清华北大,反正你知道的,农村到城里来读书的穷鬼大学生多的去了,我只要拍拍手,别说你们这群欠艹的女人,男人都撅着屁股往我怀里送。”
“……”她沉默,不理会崔初原的挑衅,许久后,喘着粗气开口,“崔初原……现在……送我去医院。”
“不。”崔初原扮着鬼脸,摇头晃脑地对着她嬉笑,“我就不送你把我怎么样?”
“我……吐血了。”她有气无力道,“按照出血量……肺损伤程度不乐观……你不送我去医院……我死在这里……你知道轻重……重……吧……”
话还没说完,她直接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
镜头再转。
漆黑的夜里,看不到尽头的天空没有一颗星星。
偌大的病房,躺在床上发呆的她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时,手旁的手机亮了,她扭头,是微信。
滑动解锁,发信人是爸爸——
[汐羊,你告诉爸爸,你在哪里?爸爸去接你好不好?]
她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她将头埋在臂弯里,牙齿紧紧地咬着衣服袖子,整个身子因为抽泣一抖一抖的。
——不能去让崔初原那个畜生去伤害自己的家人,所以她不能回复他们。
“那个,换药了……”这时,一个小护士走了进来,她一身粉,和白天照顾自己的护士的穿着截然不同,看样子还是个实习生。
她慌忙擦掉眼泪。
“那个……”小护士看着她,琢磨了好久,张了张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她沉默。
“那个……”小护士偷偷凑近了些,“需要报警吗?”说着掏出了手机。
她一怔,随口道:“你会替我报警吗?”
小护士点点头。
“那拜托你。”她闭上眼。
即使经历过一次报警失败,但她认为,如果来的警察是别的辖区的,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小护士二话不说打了110,没一会儿,有附近辖区派出所的警察来了医院。
可两个警察还未来得及走到她的病床前,就被几个人拦住了。
“不好意思,请问找我妻子有什么事吗?”为首崔初原微笑着问。
其中一个偏低的小警察一见这架势,顿时明白了是有钱人家的家庭矛盾,整个人瞬间有些怂了,他扯了扯另一个的袖子,可对方却不为所动。
“我们接到群众报警,这里有人遭受家暴出现重伤情况,借过。”血气方刚的高个子年轻警察将证件一亮,“请配合我们工作,谢谢。”
崔初原:“……”
这俩警察,呵……
个子高的这个,一口标准的北川话,俊朗的相貌,干净笔挺的衣服,一丝不苟的眼神……
看来是警校刚毕业没几天,可能还是个中产家庭的有钱人哈?
真够恶心的。
但他面子上还是对着两位小警察诚恳道:“是这样的,我妻子之前就有暴躁症……”
“啊,有暴躁症啊……”矮个子小警察立刻附和道,“她之前有做过什么过激行为吗?你是为了控制她而误伤了吗?”
“她啊……”崔初原勾唇笑了笑,还是这个个子矮点的家伙上道,将来一定有前途。
“暴躁症?这年头强迫症、密集恐惧症也被叫做症,说对方有疾病的时候,你有什么证明文书吗?”高个子警察一把推开矮个子警察,“这位先生,我是接到您妻子的报警而出警的,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我们要和当事人谈话。”
崔初原:“……”
狗日的。
真是做个基层民警都得瑟上了。
明天就让你全家失业!
不过,遇到硬碰硬,崔初原这种有点身份的人又不可能坐在地上大哭大闹死缠烂打,只能让步:“行啊,看就看啊,可以啊,去看,也让我老婆图个安心。”
说完,对一旁的一个壮汉道:“去,把里面那个实习生拉出来,给赵二说一声,把她弄走,妈的丫的,小杂种不想在这里干了,给老子惹事。”
两位警察一前一后来到她的病床前,偏矮的警察一把抓住偏高的警察的手臂:“喂,萧翀,你看清楚了吗?刚才那个男的手上那表?”
“看到了。”被称为萧翀的高个子警察点点头。
“弄啥嘞呀我的萧翀大哥?你都看见那男的戴着三四万的表了还惹事啊?家暴这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说了,有钱人家里的家事,八成女的是为了钱才结婚的,这种拜金女干嘛理啊?你干嘛管啊?”
“你怎么知道她愿打愿挨?你又怎么知道她是拜金女?凭借金钱你就能推断别人的全部了?”萧翀一本正经道,“王斌,不然你回去,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就不懂。”王斌急得直跺脚,“你知道为什么我去当兵了吗?我,打小就是合着我妈被我爸揍大的,我妈早上挨了打下午照样给我爸亲热,我有时候嘟囔我妈几句,我妈人还觉得我多管闲事,就我当兵前,我爸把我妈摁在我家炕上锤,我噌一下这暴脾气就上来了,抡着擀面杖上去了,给我爸脑袋了一下,结果我妈火了,说我爸死了家里没有男人丢不起那人,反而托关系把我送去当的兵你知道吗?”
“……”萧翀闻声,露出见鬼了的表情看着王斌。
“你别不信。”王斌挤着眼睛看他,“你是北川城里长大的,你们这儿思想和我们那儿就不一样,你不清楚我们那边的情况,我不知道人省会一二线城市怎么想,但我们那儿偏远农村,很多男人认为女人就是一堆彩礼买回来住在自个儿家的佣人,别说我爸这么想,我妈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我小时候她也报警过,可那是我爸把她打急了,之后回我外婆家住了两天,被我爸一顿哄回去了,我给你说,你这就……”
“王斌,不要凭主观去臆想别人的想法,再说了,中国这么大,跨一个省对于欧洲来说等同于跨一个国,思想差异会很大,也许她不是你们家乡那种人呢?”萧翀打断他。
“我这是为你好,我们就是小警察,你弄啥嘞呀……”
“那你回去吧。”萧翀淡定道,“我自己解决。”
“你——”王斌顿时有点生气了,“行,你爱怎么怎么,改明儿人家和好了,你看你脸往哪儿搁!呵,不愧是警校毕业的啊,就跟我们这些当兵的野路子被分过来的不一样,呵呵……”
萧翀没有搭理对方的挑衅,而是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了解情况后,立刻代她写了人身安全保护令的申请书,并加急送到了最近的长歌区法院。
隔天一早,保护令就下发了。
法院指派萧翀所在的辖区派出所代为保护她,将她安全地送回了自己的父母家,并对崔初原加以警告,禁止他再次接近她。
当天下午,由萧翀驾驶警车护送,她终于回到自家小区,久违的见到父母。
五位家人早早就在小区门口站着,看到警车驶来的那一瞬间,奶奶顷刻间就跪倒在了地上,一张手帕用力捂着满是褶子的脸颊,肩膀不断地颤抖。
车门打开,萧翀先一步下车,来到后车厢前打开车门,搀扶着她下车。
安父一看到女儿,瞧着她那张惨白如纸的脸,瞬间站不稳了,双膝打圈,如果不是安母眼疾手快扶住,此刻早就倒在了地上。
姥姥和姥爷走上前去,含着泪抱住她。
“没事了,孩子,回来就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咱们今晚就把离婚诉状交上去,咱们一家人好好的。”
……
镜头再转。
她陪着姥爷在小区里面散步。
因为身体原因,她行走得很慢。
等看到她脸上浮现汗珠了,姥爷就装模作样地说自己累了,放下拐杖,在路旁的长椅上坐下休息一会儿。
“汐羊,等你身体好了,就出国吧。”姥爷望着天说。
“……”
“你不去霍普金斯读书的时候,姥爷是赞成的,美国那样的移民大国,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各个国家人们思想,那里是思想触碰最激烈的地方,最适合学习的地方,但与此同时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定充满了阴暗,所以——”姥爷低下头,看着她,“相比那样的国家,姥爷更希望你去一个安静的发达国家,在哪里学习你想学的东西,做你想做的事,然后幸幸福福一辈子。”
“……”
“汐羊,不是所有人能有能力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即使生活的环境再糟糕他们还是得忍着然后一辈子在这滩浑水里痛苦地活下去……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找一个能让你过得舒心快乐的地方,然后,和平地生活一辈子吧,好吗?”
“不要。”她摇头。
“为什么?”姥爷不解地看着她,“孩子,是时候要长大了。”
“……”
“孩子。”姥爷摸着她的头,露出苦涩的表情,“姥爷希望你能生活在一个安逸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情,崔初原的也不会追你追到国外去,你就找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好好读书,好好生活,不好吗?”
“我……”她抱住脸颊。
就在这时,地下车库的出口方忽然走出来几个彪形大汉,一见她,互相交头接耳了几句,然后大摇大摆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意识到来者不善,她倏地站了起来:“姥爷你先回去,快回去!快回去!”
“什……”姥爷话还没说完,大汉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安汐羊……是吧?”其中一个大汉从口袋里掏出照片,弹了下,美滋滋道,“就是你了,哈哈。”
“你们干什么你们!”姥爷急得瞪大了眼睛,他颤巍巍地扶住拐杖站了起来,“我们是有人身保护令的!崔初原是不能!是不能接触我孙女的!”
“是啊,我们知道你们有人身保护令啊。”大汉们对看一眼,哈哈笑了,“能怎么?崔初原来了吗?没有来啊?谁说我们是崔初原派来的?不是啊?”
“你们!你们!”
“老人家,安分点,我们不想跟你这把年纪的人碰瓷,我们就要这女的。”说着,两人一组直接扣住她,将奋力挣扎的她架起,直接往地下车库方向走。
“你们!你们!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抢人啊!不然我们还来找你吃饭的啊?”
姥爷一听,气得胸口疼,他对着四周大喊:“来人啊,绑架了!绑架了啊!”
小区内散步的其他人闻声向这边看了眼,一见是四五个身高至少一米八的壮汉,顿时都慌张地挪开眼,有几个甚至急匆匆走远。
“你们这是犯法!犯法!”姥爷气急败坏地敲着拐杖。
“那你去告啊?”为首的大汉说着就往车库走,“我倒要看看,能把我们怎么样啊?”
“你……你……”
……
镜头再次一转。
公安局内,安父安母抓狂地摇晃着值班民警——
“凭什么崔初原把我女儿绑走了不能立案?凭什么?凭什么?”
“我就是个值班的我又不是……”
“那你去叫能负责的人啊!去啊!”
“好好好……”
“你快点!”
“好……”
小警察慌慌张张拨了通电话,过了会儿,来了个年纪颇高的警察。
“警察同志!我女儿申请了人身安全保护令,崔初原还是把我女儿绑走了!求求你们逮捕他!快逮捕他!他这是绑架罪!绑架罪啊!”
老警察波澜不惊道:“他们俩离婚了吗?”
“还没……”
“夫妻俩?”老警察摇摇头,“夫妻俩,又不是为了钱,非法拘禁都难判,不好立案。”
“什么?”安母露出绝望的表情。
“婚内强奸也是强奸,但真正有几个告婚内强奸成功的?”老警察迅速写着资料表,“我们国家,地大物博人也杂,很多地方夫妻互殴都是常事,这一两年才把家暴这事情提上线来,我们就算给你当回事,检察院那边都指不定又给我们拍回来了,法庭都上不了。”
“那人身保护令呢?他违反那个了啊!”
“人身安全保护令?呵。”老警察无奈地笑笑,“一个民事强制措施你指望有多大功效?啊?”
“……”安父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一个保护令,如果在被他人触犯的时候没有惩罚作用,这还是保护令吗?”
“惩罚措施?有呢啊。”老警察道,“一千块钱以下罚款,重一点十五日拘留,出了人命或者重伤会判刑。”
“这叫惩罚?一个法律的存在,如果只规范人们不能做什么,却不规范做了之后会受到怎么样的惩罚,或者惩罚轻到几乎没有,这条法律还具有约束性吗?”
“反家暴法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警察淡定地写着字,“家暴这种事,本身就是个玄学概念,有的人觉得被打得鼻青脸肿都无所谓,有的人觉得打烂了鼻子就受不了,婚姻这玩意,不像故意杀人,你杀人就是杀人,婚姻存在太多的未知因素和情感因素,所以反家暴法没法像模像样的规定。”
“……”
“你们别嫌我说话难听,反家暴法是不是再继续编写下去的,更不会有明确量刑,除非就是杀了人、打成重伤,涉及到故意杀人啊、故意伤害啊这种,那这种情况就升级了,肯定要判刑,否则,一般的家暴,真的很难量刑,我们国家这么多人,你制定一个法律,你得服众是不是?”老警察看向安父安母,“那有些地区,人家夫妻俩就是喜欢对殴,怎么的?还都抓起来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女儿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绑架走了,这事就这么了了?”
“同志,我想帮你们,真的想帮,可是我没有那个权力啊!”老警察说着,指了指隔壁的小警察,“你们申请保护令的那个萧翀记得吗?停职了,为什么知道吗?连续被投诉啊!人一个初中生离家出走,说被父母家暴,的确,那孩子被父母打得眼睛好几天看不见东西,萧翀这小子就冲人家家里去谈判,又是搞这个又是搞那个,现在好了,人家父母投诉了,说他诱导未成年人和父母反目为仇,谁小时候不被父母打啊?啊?这事儿能管吗?”
“拜托你们再试试,再试试不行吗?”
“不是,同志,我们没有那个权限啊,你看看之前发生的几起大型家暴案,真不是我们冷漠,连法律都没法给你个满意的答案啊,我们真的是没办法……”
“警察同志,求求你了,求求你好不好……”
……
镜头再转。
她被裸着用绳子吊在空中,房梁上,是挂拳击袋所用的特级承重铁钉。
崔初原戴着拳击手套,美滋滋地看着她:“我说你,别看你一声不吭的现在,还挺会惹事啊?”
“……”她沉默,双目无光,眼底一片死海,犹如假人一般。
“我跟你说话呢!”崔初原一拳砸在她的脸上。
鲜血飞溅,她也不叫不嚷,连挣扎都没有。
“啊……看来你也是极限了啊。”崔初原顿时笑了,又对着她的小腹一阵猛击后,擦了擦额头的汗,捞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某人的电话——
“喂,小可,你哥呢?怎么最近电话打不通?”
“我哥啊。”对面是极其年轻的男性的声音,“我哥在学校上课呢,最近上面管得严,怎么了?你怎么气喘吁吁的。”
“什么时候带上你哥,咱三个去趟北京呗。”崔初原说着扫了眼身侧仿佛没有灵魂的女人,“刚才运动了一下。”
“啊?北京?我不去,我不喜欢那个城市,老头气息太重,不适合我。”
“别啊,不想换换口味?”
“换口味?”男生想了下,顿时明白了崔初原话中的意思,笑叹,“我说崔哥,你媳妇还活着呢,婚也没离呢,你倒是作什么妖啊,有姑娘愿意和你勾搭吗?”
“有钱还怕没人送?”崔初原得意地笑,“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挣不来钱的废物多的去了,女人分分钟能拉回来一车,那些直的不能再直的男人,我都能让跪在我面前给我舔。”
“行吧行吧,等我哥下课了我给他说一声。”男生懒散地应了声,“我这边也得上课呢,回见。”
挂了电话,崔初原走到她面前,拍拍她的脸颊,嗜血地笑:“放心,你很快就解脱了,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绝对让你一辈子幸幸福福的,生他个十七八个,美不美?”
……
镜头结束。
陈月洲猛地从记忆的海洋里抽出身来。
第一视角观看,太过于真实的体验感让他的思绪久久不能从其中挣扎出身,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清醒,并第一时间转过身一把抓住478的脖子,恶狠狠道:“谁他妈允许你花我100积分买这破烂记忆了!我一点都不想看好吗!一群变态!我最变态的时候都没这么变态!”
478正吃早饭,被陈月洲这动作吓得把粟米汤溅了一身,顿时也火了:【卧槽我哪里花你积分了!我的每一顿饭都是我自己买的好吗!是你迫切地想要知道安汐羊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当你的迫切值高于90分的时候,系统会自动触发购买功能!】
“哈?谁让你安排这么个垃圾功能了?”
【谁给你安排了!系统升级后进入了人工智能模式,为你好好吗!】478一猪蹄踹开陈月洲,【都怪你!我才去排队买的汤洒了!】
“喝喝喝吃吃吃,我每天见你不是在吃就是在喝!你除了吃喝追剧不能干点有意义的事吗!”
【什么鬼?我吃喝追剧我也有认真工作好吗?】478愤恨地摔了勺子,【气死我了,你自己在回忆里面受了气干嘛发泄在我身上!我不干了我给你讲!】
说着,478顶着一张愤怒的小猪佩奇脸背着她的小书包出了门。
望着瞬间空荡荡的房间,陈月洲将意识抽回现实,转头看了看呆滞的安汐羊,缓缓松开她的手,转身出了房间。
现在的自己,是救不了她的。
必须找出一个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失手的方法,将安汐羊从深渊中拉出来。
打车回家,陈月洲默默地清理了房间的垃圾、收拾了浴室和面池,做够3分的家务后,洗完澡坐在阳台上抱着英语书发呆。
直到天黑,客厅的灯被人打开,他才缓缓回过神,还没来得及转头看,一杯冰凉的桶装可乐贴在他的脸上,背后传来端琰淡淡的声音:“天这么热,不开空调也不开灯?”
陈月洲伸手接过可乐,转头,抬起脸看着端琰:“端队长……”
“去把空调打开,我买了涮肚,我去洗澡。”端琰转身离开。
陈月洲抱着冰凉的可乐,慢腾腾地起身,走到茶几前捞起手机打开空调,又走到厨房,将好大一袋子的涮肚和涮牛肉装进搪瓷盆里,顺便把送的米饭分了两个小碗装起来,一并端到餐桌前。
之后打开制冰机,取了些冰块。
等准备好了晚餐的所有东西,端琰也已经冲凉结束,来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吃饭的时候,陈月洲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句话没说,一个劲儿默默扒饭,端琰瞧见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打搅。
等饭吃完了,端琰将碗筷收拾干净,回到餐桌前,见他还原地坐着发呆,这才开口:“陈月洲。”
“啊?”陈月洲这才反应过来饭早吃完了,忙起身,“啊……不好意思……发了会儿呆……”说着,他就往卧室方向走。
“你等一下。”端琰抓住他的手臂。
陈月洲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身后的男人:“有事吗?”
“我们两个是不是得聊聊,昨天的事?”
陈月洲:“……”
也是。
找端琰帮了这么大个忙,虽然没起多大用,但至少安汐羊暂且是安全的。
总不能一声不吭再像以前一样糊弄过去吧……
毕竟自己现在是寄人篱下……
“那好吧,我们聊聊。”陈月洲走到沙发上坐下,顺手抓过自己睡衣配套的小草莓抱枕。
端琰从冰箱里取出一瓶黑啤和一份草莓慕斯,将蛋糕放在陈月洲面前,然后在他身旁坐下。
陈月洲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拆开包装,用叉子叉起草莓吃了起来。
该从哪里讲呢?
他想了想后,开口:“那个女的叫安汐羊,她丈夫叫崔初原,她丈夫多次对她各种虐待,你看她的精神状态和她的身体情况就能知道吧。”
端琰侧眸:“所以,你的作用是什么?帮助她?”
“嗯……”陈月洲点点头,“可是,真的很难,妇联不起作用,警察不起作用,人身保护令都不起作用,到底什么能起作用……”
“你恨警察?”端琰忽然问。
陈月洲闻声回头,看着身侧的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表情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就像是在问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恨又不恨。”陈月洲答。
“原因?”
“嘴上说着为人民服务,可是却对暴力视而不见。”陈月洲咬了口草莓。
但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他就笑了,露出自嘲般的笑容:“可是,他们又有什么错呢?公quán力从一开始真正存在的目的,不是保护每一个人民老百姓的安危,而是维持国家的稳定。”
端琰闻声,露出意外的眼神看向陈月洲。
“wéi稳,是什么意思?”陈月洲接着道,“制定基础的法律保持人们生存最基本的底线,维持稳定与和平,和稀泥,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世道是战国,是乱世,而不是如今和平的法治社会。”
“……”端琰沉默。
“家暴死人了无所谓,‘医疗事故’医生被冤枉被捅死了无所谓,死一个两个还是十个八个空姐都无所谓,毕竟国家少了这么些人还是会有人前赴后继地扑上去担任死去的人的岗位。
万一事情闹大了引起公愤了,就像明星一样发一些通告搞一些马后炮的大动作抚恤民众,愚蠢的民众很快就会买单,并在微博上说着一些犹如水军一样赞扬公quán力的话,这样的事情也就草草结束了。
人民群众很快就会忘记发生的事,毕竟这些事和自己压根没什么关系,愤怒也不过是对所见之事和所见之人的一时的同情和怜悯罢了,道貌岸然在网上做出的愤慨评价也不过是站在上帝的角度居高临下地说了些润色过无数次希望有人赞同的辞藻罢了,但是——”
陈月洲干笑一声:“没有解决的事情还是没有解决,还是不会浪费警力将曾经某人提出的‘一百米一个警察’的安全制度在至少人口密集的一二线城市普及下去,还是不会把防身术作为义务教育普及给孩子,还是不会把‘命比狗屁贞洁重要’的性教育观念告诉大众,毕竟这种浪费警力、浪费精力、浪费财政收入在安分守己的人民身上的亏本生意国交才不会去做。
有那个闲钱不如再去给某疆多派几个武警,五十米一个武警哪够啊,最好每个新奸g人后面都跟着一个武警最好了,毕竟人人都可能是暴乱分子啊!
相比我们这些安分乖巧的老百姓死十个八个都能哄好何必投资,隔壁台湾香港的一个比一个会生事,拿钱把这些地方管好就好了,不是吗?
就是因为法律没有这么规定,所以很多大型公司还是不会把一些可能会妨碍生意的硬性标准规则加在条款中,该实名制规章的地方还是不会实名制,文化影视作品该分级还是不会分级……毕竟这样能将就先将就,怎么能为了几张优惠券就能收买的屁民而做出浪费赚钱机会的行为呢?”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陈月洲陷入了沉默,并有些紧张地盯着端琰。
当着一个公务员面前说人家职业的不是,感觉这个行为好像不大好……
不过,好在端琰并没有生气,而是问:“国家是谁?”
陈月洲一怔:“……什么意思?”
“你一直强调所有行为是国家行为、国家意志……所以我问你,国家是谁?”
“……”陈月洲再次沉默。
“紫官g阁的那些人?”
“不是……”
“那是谁?”
“……”陈月洲一时语噎。
对啊,是谁?
就紫官g阁那几个老头,他们真的能决定一个国家的意识形态吗?
端琰看他无话可说,开口道:“我从两岁就在外面生活,我所受到的教育和你所受到的教育是有区别的。
那边的女性,她们弘扬的观念从来不会像国内的女权一样和男人做比较,从来不会说‘男人能做的我都能做’这样的话,因为她们并不用男人的标准来衡量自己,而是用自己的能力标准来衡量自己。
一个身高一米八握力60的女性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组装好了一台书架而自傲地说出‘我是女汉子’这样的话,在她的眼里,她只要智力没有问题,这样的体质能做到这样的事简直是小儿科,她也不是汉子,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女性。
一个单身男性也不会因为每天认认真真收拾家务和给自己做一顿丰盛的晚饭而觉得值得炫耀,更不会有人说他们娘,在他们眼里,一个味觉和脑子没有问题且四肢健全的人想要拥有高水平的生活质量是很正常的事。
他们弘扬任何事情都会努力去做,当不能做的时候,会努力寻求解决方案,最后寻求别人的帮助。
在我的老师所传授给我的世界里,认同性别平等的第一步,不是把男性当作标杆一味地去模仿,因为男性也存在极大的个体差异。
男性并不是完美的象征,从总体上来讲,男性和女性最大的差异是上肢力量的差异,其次,像是擅长逻辑还是擅长图像又或者擅长艺术,每个人个体的差异,远远大于以前社会定义的调查结果。
我从小寄养在我母亲朋友的家里,对方一直教育我,所谓真正的性别平等,是不拿性别去定义一个人的能力,忽略性别这个概念和标签,单看这个人的能力。
不对一米六的瘦弱男性做不动重体力活就说娘,不对着一米八的强健女性说你做不了警察和装修工人,个体差异的大小永远大于性别差异。
对每个人的优势加以尊重,对对方的弱势报以谦让,互相扶持,毕竟,人无完人,谁都有弱势的地方。
我的女同学们致力于把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女士优先’四个字,变成‘弱势优先’,让真正需要帮助的弱势群体得到帮助。
同时,她们很多人都在做力量训练,同时加强柔韧和平衡——因为从生理上讲,在同一个重量级单位里,普遍男性的上肢力量远高于女性,女性的柔韧和平衡远高于男性。强化自身优势,巩固自身弱势,才是胜利的关键,她们不会像国内大部分女生一样追求极瘦和零肌肉导致手无缚鸡之力。
然后,在不断的努力下,他们的统治阶层开始汇集了越来越多的女性,国家从政治上推行了平权政策,比如男性放产假——改善女性因为休产假导致的就业问题并同时鼓励男性多陪伴孩子,比如鼓励女性少的企业招收女性——会给企业相应的财政补贴,对于姓氏的追求也很随意,父性母性都有,我寄宿的家庭因为祖母的姓发音类似于‘坦格利安’,而导致夫妻一致决定三个孩子全部跟祖母姓。
你觉得,是什么导致了瑞典的国家意识形态和我国的意识形态截然不同?国家又到底是谁的意识形态?是领导人?”
陈月洲:“……”
干嘛啊这是……
自己就说了几句话,端琰怎么忽然就和自己杠上了……
这厮不是应该是一个简言少语的装高冷人设吗?
怎么最近不但越来越皮了,还话这么多?
头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还有点不习惯……
“回答我。”端琰睨着陈月洲道。
陈月洲瘪瘪嘴:“……是多数的人民群众,国家是多数人民群众的意识集合体,你是想听我说这个吗?”
端琰这才点头:“就像‘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基础’一样,群众的思想基础决定了国家的思想基础,国家的思想反作用于群众的思想。
是高速发展的经济和人文素养之间不平衡造成了如今的现状,小到黑作坊的泛滥,大到龙头奶业公司自己规定牛奶营养成分的行业标准,国家思想不过反映的是绝大多数普通百姓的思想。”
“但是我们国家不可能像瑞典那样,瑞典发展比我们久太多,而且瑞典地方小,现代化发达,还人口稀缺,人家想怎么搞发展都不难,当然就会开始更高级别的追求,以来达到更多人的满意。
而我们国家农村和贫困地区太多了,农耕和体力劳动力依旧是很多家庭的主要挣钱方式——一个家庭产业的模式,注定了一个家庭走向的模式。”陈月洲道,“比如我家,我家都是一群种田的农民,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这几年不允许养猪了,主要靠种地为生,交通经济文化法制都不发达,家里就必须有自我保护和生产经济的方式,落后的地方人们又没学过格斗,你觉得我们靠什么自我保护和生产经济?”
端琰微微眯眼。
陈月洲拍了拍胳膊:“只能靠男人的拳头,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家庭男人越多,安全系数就会越高,经济产量就会越大,这是大家理所当然的想法。”
说完,他补充了句:“现在确实存在很多农村老头躺着什么都不做,就坐在家里等着伺候的情况,但是,为什么依旧要有男丁?因为落后地区的家庭里,即使这里可能经济有所好转,但文化和法制来得远比经济慢,他们可能家里没有男丁还是会被欺负。”
端琰想了下:“你继续。”
“有很多第一次到上海和北川繁华地段的人,他们会说:啊,这里和我家乡好不一样啊,这里怎么男女差别没那么大啊?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陈月洲道,“因为这里是全国发展的中心,它已经逐渐转向以脑力劳动力为中心,脱离了以体力劳动力为主的生存方式,男性在力量上的强势就逐渐没那么明显,而且,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警察,到处都是安保措施,这里不需要通过多生几个男人来生产经济或者挥舞拳头,所以男性最大的优势被抹去,头脑风暴上个体差异永远大于性别差异,这里的人才会相对来说不在意那么多。”
陈月洲说完还补充了句:“就好比挨打的这个安汐羊,家里三代文人,除非他家里人信程朱理学那一套思想保守封建,否则他们当然会觉得生男生女都一样,因为安汐羊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根本无所谓,学习好,就是他们家最想看到的,而安汐羊做到了。”
陈月洲说完,默默地吃了口草莓慕斯,最后补充道:“就像邓爷爷说的,我们国家的情况没办法让大家一下子都富裕起来,只能让一部分先富裕起来,带动后富裕的,最后共同富裕,同样,你所谓的平权也是,只能让这些以文化和科技为生产力的城市先平权起来,带动其他地区,最后达到共同平权。”
说完,陈月洲舔了下嘴巴,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端琰,生怕对方生气。
不过,端琰脸上倒是没有太多表情,反而看他的目光柔和了许多:“懂很多。”
陈月洲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别人的优点我们是该学习,不过我们的国情没法像他们那样,但你说的我也懂,是大多数人的思想决定了集体的思想,但这没有办法,只能一步步换血一步步慢慢来。”
说完,陈月洲擦了擦嘴巴。
哇,满嘴草莓味。
端琰到底有多爱草莓啊?
怎么衣服是草莓的,新准备的四件套是草莓的,晚饭加餐都给他买草莓?
陈月洲还在倒腾自己的草莓慕斯,端琰从身后的边柜上拿起粉红色草莓图案的金属制吸石三阶魔方,将二十七块小方块拆下来,堆成金字塔结构。
“干嘛?”陈月洲瞧着那晃晃悠悠的金字塔,瞟了眼端琰。
“抽两块,最底层一个,中间一个。”端琰道。
陈月洲闻声伸手,中间的方块比较轻,很轻松就抽了出来,不过这一个动作导致上下魔方都塌了不少;而最底下的方块被上面的方块压着,重了许多,陈月洲用了些力气,才从最下面偏左的位置取了一块方块,瞬间,这个方块上面的一排方块都塌了下来,还连带了几个旁边的四方块。
陈月洲“……”
好像知道端琰要说什么了。
不过能不能不要再用这种……类似于哄小孩的语气和行为跟他说话?
他陈月洲可是北川医科大学的研究生好吗?一个奔三的男人!
为什么要被一个九零后刚满二十五的小鬼在这里说教啊?
而且还用这种!益!智!玩!具!
陈月洲顿时将手中的小方块一丢,愤懑地瞪着身旁的男人:“端队长,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懂你的意思!
你是要告诉我,权力是相互制衡而又相互牵连的,在最底下的那一层人,被上面的权力压制着,本身很难行动,所以我拿的时候还花了点力量,而且,太活跃的话,他自己会完蛋,上面也容易受牵连;
而在中间的人,就是他们上面的领导,虽然有了点权力,可是走到今天,关系网早已交织不清,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人出事一堆遭殃,更是能稳则稳……”
“陈月洲。”端琰打断道,“如果惩恶扬善不需要自身付出任何代价,人人都会成为英雄。”
陈月洲一愣,随即笑了下补充:“但如果惩恶扬善不需要自身付出任何代价,人人不久之后都会变成恶魔,没有人是绝对的善良的,更多的是——自以为是的善良。”
端琰一怔,旋即笑了。
他垂下眼,长而密的睫毛轻颤,棱角分明的脸庞因为这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而变得无比柔和,这时候的他和往日那个仿佛戴着一张面具的假人不同,有血有肉,像个真正的大男孩。
陈月洲被这份笑容所感染了些许,翻了翻白眼:“端队长,我知道你要替你的同行洗白,但也不至于用这么幼稚的手法吧?而且——”
他戳了戳魔方的小方块:“怎么又是粉红色啊?你给我穿粉红草莓,吃粉红草莓,睡粉红草莓,怎么连举例子的魔方也是分红啊?端队长,难道这个颜色其实是你喜欢的颜色?你其实有一颗blingbling的少女心?”
端琰闻声抬眸,眼神柔柔的:“觉得你用这个颜色很好看,所以就买了。”
瞬间沉默的陈月洲:“……”
他妈的。
好好跟你说个话,没事干撩什么人啊!
老子直男好吗!
钢筋水泥般的直男!
干嘛总想着掰弯老子?啊?
有毛病吗你这个人?
陈月洲火速叉了一块慕斯塞入口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男人的气息从头顶扑了下来,下一秒,小巧的身子被人推倒在沙发上,紧接着冰凉的嘴唇就覆了上来。
唇齿交缠的那一瞬间,慕斯的甜味和黑啤的甜涩味便搅合在了一起,两人舌齿相拥,嘴唇的温度依旧是冰凉的,身体的温度却越来越高。
然而——
[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啊~五环~你比六环少一环。终于有一天~你会修到七环,修到七环怎么办?你比五环多两环……]
端琰:“……”
陈月洲:“……”
火速从端琰的怀抱里爬出来,陈月洲整了整衣服,端起端琰的啤酒猛灌一口,捞起手机火速回卧室接电话:“喂哪位啊,哈哈哈哈……”是尬笑。
另一边,端琰慢慢支起身子,左臂搭在沙发背上,右臂撑着额头,看着陈月洲离去的方向,挂着笑容的表情逐渐冷却,最后变得冷漠,还带着几分悔恨。
“最近总做出格的事,话也太多了。”
他揉了揉眉心,表情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