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至五月,李恪的车马队踩踏着青青草叶游荡在几座分指之间,当间吕泽和吕释之先后寻来,竟是对开拓商路各有所获。
吕释之的能力很一般,大费周章却只联络了几个小部落,每年能提供的牛马有限,价格却要得不低。
吕泽于商一道却有天分,他没有去寻找库不齐的游牧,而是径直找到了盘据在草原北部,在大秦声名显赫的豪商乌氏。
乌氏倮已经老了,吕泽与他的一个嫡子有了交情,两人合伙在白羽亭开了一家马肆,成为白羽亭入驻的第九家私肆。
集商所改革之后,市亭的人气旺了许多,尤其是主吏掾牟定远在田荣养伤期间连出妙手,让李恪都对他刮目相看。
他先是借着构建里坊时与恪坊主事屠厉的好关系,说动恪坊入驻市亭,成为亭中第一座城肆。这一手看似抢了阳周里肆的生意,却让白羽亭在商贾间名声大噪。
又在四月发出公告,称集商所待从岗位两年一任,每年更替半数,而空缺的职位将从私肆推选中优先考量。
此二策一出,白羽亭的交易量在一个半月内番了三番,私肆数量也从三月的四家一举增加到九家,这还不算提请待审的数量。
白羽亭走上了正轨,李恪也在四月十七,于第四标段总指等来了寻踪而至的吕奔。
吕奔越发圆润了,年轻的脸上胡子拉碴,满身腥檀,乍一看,已经与当年的吕丁有七八分像。
但他们的气度却截然不同。
吕丁着皮时匪气十足,扮成匈奴惟妙惟肖,吕奔则举手投足都是一股雅气,便是衣衫肮脏油腻,浑身不修边幅,也不会和蛮夷混作一堆。
对一个跑草原线的游商来说,这可不见得是好事……
李恪皱眉看着他,轻声训叨:“年岁轻轻便这般胖,对身体不好,你要记得减肥,便是到不了我这程度,也不能腆着肚腩!”
吕奔听得一脸懵逼。
大秦百姓多消瘦,无论男女,珠圆玉润都是福满之相,意味着吃用不愁,怎么李恪就觉得对身体不好呢……
他郁闷地挠了挠头,恭谨回答:“叔父所言,小侄必定遵从。明日起我便与羌说,以后不食肉了,只食苜蓿。”
“怎么能只食草呢?你又不是马。这肉还是要食的,一会我让你拜沧海为师,多多锤打,赘肉自然就消了。”
吕奔的眼睛瞪得溜圆。
他的身边,吕羌是武力值最高的代表,寻常马匪三五个不够他一个人砍。
可吕羌却说,李恪身边的沧海是世上无双的豪侠,像他这种人拥上去,三五十个也不见得能逼沧海用戟,绝对一拳一个糙汉子,都不带返工的。
叫沧海多多锤打……
吕奔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叔父,小侄想活着……”
“诶?”
“自明日起,小侄让马坐车,我来驾辕,定将这一身恼人的肥肉去了,只求叔父莫让沧海君锤打……”
李恪险把白眼翻到后脑勺去。
“你啊,根本不知自己放弃了什么机缘!”李恪恨恨看着他,“应曜善于剑,慎子之剑中正平和,有君子之风,让他做你老师,可好?”
吕奔大喜:“唯!”
李恪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说吧,你怎么比泽和释之回来得还晚?”
……
吕奔网着大鱼了……
虽说有些超出李恪的计划,但确实是一条大鱼。
他此去库不齐,根本就没用心开商路,而是带着草原人喜欢的美酒机巧,以游商之名转遍了草原十四个大中型部落,最终在伊金霍洛附近找到了一群奇特的义渠人。
该部落人口不过三百余,牧奴八十,牛马俱缺,从规模来看,在库不齐根本就排不上号。
但他们的战斗力却很强。三百族人,控弦两百,且各个弓马娴熟,能征惯战。
他们十余年前迁徙至伊金霍洛,和本土大族,控弦千人的林胡泰提坷部有过三次大战,一败两胜,这才得以在这片草原立足放牧。
照理说,这样的部落就是人数少些也不该落迫,他们之所以会混得这么惨,是因为他们居然亲秦……
部落首领乌鹤敖,自称是当年宣太后与义渠王所生长子,泾阳君芾(fú)的直系后人。他不仅喜欢自命为夏子,让族人称他为王,甚至还给自己起了一个夏名,叫嬴敖。
这件事的真假已经无从判断了。
依着李恪的理解,想当年宣太后与义渠王苟且生子是为了继承义渠王位,可等把义渠王恁死了,老太太和昭襄王又觉得直接把义渠吞掉,在操作上似乎更方便些。
所以在秦廷的记载上,泾阳君芾与高陵君悝因翁死而忧,积郁成疾,不几年,双双病死于咸阳。
这个不几年,大概就是宣太后还政,昭襄王逐四贵的那六年。
李恪没法排除兄弟俩假死脱身的可能,也不能排除芾死而复生的可能,更不能排除有义渠遗族为了王位,慌称出身的可能。
毕竟他们又没有族谱宗庙,一切都靠口口相传,如今五六十年过去了,这段故事先后传了四五代,早就没了本来的面貌,为今也只能以官方为准,那就是……讹传。
听说吕奔这次回来,把乌鹤敖也带来了,李恪思前想后,决定召见这位自命的大秦宗夏。
“你就是敖君?”
在大河岸边,李恪见到一个八尺四五的白面大汉,肌肉虬结,猿背蜂腰,双臂修长,两腿罗圈,一看就知骑术高超,武艺不凡。
吕奔说他的年纪是二十七,但看上去却只有二十三四,这种显年轻的面相在草原很少见,眉宇之间,倒真有些浓眉大眼的夏民痕迹。
乌鹤敖的雅音说得很溜,还略懂些往来仪礼,只是态度据傲,喜以鼻孔看人。
“你就是修路的工头?”
呃……很准确。
李恪无语地瞪了陪侍的吕奔一眼,这小子笑得贼眉鼠眼,估计是早就知道乌鹤敖对直道祭酒的理解。
“听闻你乃泾阳君芾后人,不知可有凭据?”
乌鹤敖喫了一声:“我们一族世代都是义渠王,连陛下都不曾派人说我们错了,你一个工头,凭甚问我要凭据!”
李恪被噎得半死,真想告诉他,始皇帝指不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北边还有个义渠王。
呼吸,冷静……
李恪吐呐了好几个周天,笑容不变,温言细语:“听闻你还有个夏名?”
“哼!我这一脉世代嬴姓,我姓嬴名敖,这不就是你说的凭据?”
李恪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我也姓嬴……”
“噫!”乌鹤敖第一次大惊失色,看着李恪,虎目含泪,“你是……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