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美并非是一个全无政治脑筋的小年轻,他完全能够明白,圣上突然重病意味着什么,一旦圣上撑不过这一关,朝堂内外必然掀起一场滔天狂澜,到那时连他自己很难置身事外。
他同样很清楚赵德昭把这封信拿给自己看的用意,这是逼着自己表态站队啊!
兹事体大,关乎到个人的荣辱乃至整个家族的未来,潘美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深吸了一口气后镇定了下来,把那封信交还给赵德昭,试探着问道:“殿下,您是作何打算?”
赵德昭不答反问:“潘将军,你以为呢?”
潘美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大声道:“殿下,未将以为您应该即刻起程返回东京,未将愿效前驱之劳!”
此言一出,潘美便等于是亮明了立场,决意站在赵德昭这一边,平日里的态度与立场其实是作不得数的,但在这个紧要关头的表态与站队,则是来不得虚假。
赵德昭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他心里很清楚,潘美虽然在很多问题上表现出了一些油滑做派,比较害怕担责任,但在骨子里还是一个很有担当的人物。
当年赵德昭的皇帝老爹发动陈桥兵变上位后,周世宗柴荣留下的孤儿寡母成为了一个极为敏感的问题,“寡母”还好说,无非是一个妇人而已,尊为太后养起来就是,但是周世宗的嫡系血脉就很麻烦了,直接把人弄死吧,一个黄口小儿何辜?这会显得新朝太过狠毒,传扬出去也很不好;但要就这么养着吧?又担心留下后患。
最后是潘美主动站出来,向赵匡胤提出收留周世宗的血脉,将其作为自己的儿子养育。潘美主动做这种事情没有任何政治上的好处可言,反而要承担一定的政治风险,这份担当就显得相当了不起的;另一方面,这也显示潘美与皇帝的私人关系不错,一向颇得天子的信任,否则只怕他也未必有这个胆子站出来包揽这件事。
赵德昭也正是因为这件十几年前的往事,对于潘美一直抱有一份额外的欣赏,相信他是一个有担当的武人。
现在潘美的表现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但赵德昭并不打算听从他的建议。
“父亲病重,做儿子当然是赶回去侍奉汤药的。”赵德昭很刻意地没有提及若隐若现的储君之争,而是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局限在父子人伦之间:“人伦大义要顾及,但国事也不可偏废,岭南只是初定,局势未能完全平靖,还需有兵留守,就不必让你为我做前驱了。”
潘美闻言明白了赵德昭召来自己的用意,不由得暗中松了一口气,留在岭南便能暂时远离东京朝堂上的争斗,远离危险的政治旋涡,对自己而言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安排,但对于赵德昭就未必了。
想了一下后,潘美终究有些不放心,试探着问道:“殿下,您难道是打算轻身返回东京?依未将之见,还是尽量多带上一些人马随身扈从,以策万全。”
赵德昭摇了摇头,淡淡道:“本王只是回京侍奉老父,又不是回军打仗,何需许多人马?此去北返,全程都在我大宋境内,何来危险?随从兵马过多,必然行程缓慢,本王哪里等得起?”
潘美本来还待再劝,闻言也得闭了嘴。
……
两个时辰后,五百骑兵在番禺北门外聚齐,每人携带十日份干粮,配上了三匹换乘马匹。
这一点点的力量当然是微不足道,但它已经是潘美在仓促之间能够聚集的极限了,每一位士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要么是出身于潘美的亲兵,要么索性便是赵德昭自己的亲卫,可靠程度远远超过普通的禁军兵卒。
赵德昭勒定坐骑,扫视了一眼的五百骑兵,凛然大声道:
“本王刚刚接到东京紧急传言,契丹入寇,破我边关,圣上急召本王返回京师主持大局!”
“此去北返京师,务必日夜兼程,每日最少要行军一百五十里!”
“饿了,在马上吃;困了,在马上睡;人歇马不歇!”
“有怠惰者,斩!”
“有怨怼者,斩!”
“有不耐劳苦偷逃者,斩!”
“凡有随同本王二十日内赶回东京者,受上赏!”
赵德昭话说完,众军士哄然应诺,大声欢呼起来,日夜兼程的骑马赶来,人歇马不歇自然辛苦之极,但比起上阵拼命又要好得多,倘若拼得一阵劳苦便能换得一笔重赏,那也是十分划算的。
之所以此时并不向军士说明事情真相,而是向他们谎称“契丹入侵”,是担心消息传扬开来后,会因此引发留守在岭南的禁军的军心摇动,故而需要暂作隐瞒,这也是潘美这位老行伍提出的建议。
赵德昭觉得军士们的士气还算令人满意,一挥手道:“众军听令:上马!”
大宋的骑兵还是典型的古典式的骑兵,与赵德昭印象中的近代骑兵差别不小,这个年代也并没有“分步式上马训练”这一回事,五百骑兵的上马动作持续了好一会儿,一阵人喊马嘶的纷乱声响后,才算勉强排好了出发的队列。
赵德昭右手抬起马鞭,正要下令出发,突然看见有人从城门里急驰出来,口中在连声呼喊,正是潘美。
“潘将军,何事如此急切?”赵德昭皱眉问道。
“殿下,捉到……捉到那刘鋠了。”潘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向赵德昭恭恭敬敬地道:“此事关系重大,未将不敢擅作主张,特来请示殿下,应当如何处置?”
赵德昭闻言吃了一惊,他得知这位南汉皇帝下落不明后,虽然心中颇有些失望,但此后也并没有对这位刘鋠给予太多的关注,说到底一个被攻破国都的荒唐国君又有多少作为呢?迟早会逃不过宋军的搜捕,或是被身边的臣子举发。
但眼下居然这么快便把人逮到了,还是让赵德昭感到颇为惊讶,这个皇帝就怂成了这个样子,连三天都没能躲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