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生的目的很简单。
这种事,她若不解决,以后在众仆役中毫无威信可言。他把众人立于死处,然后让李金瓶格外开恩,让这些人以后死心塌地跟着她。
李金瓶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其中诀窍,只是她自幼清贫惯了,这些天来被当做少奶奶一般服侍,让她很不舒服,于是对众人道,“你们起来吧。”
“三少奶奶未饶命,我们不敢起来。”
李金瓶道:“在认识三少爷之前,我也与你们一样,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自己有手有脚,我会告诉倾城,从今日起,我不需要任何人服侍,你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这句话虽如此说,但对众丫鬟嬷嬷来说,相当于被逐出家门了。一旁的家丁道,“三少奶奶饶你们性命了,听不到她的话嘛,还愣着干嘛?”
众人虽捡回一条命,但却丢了工作,只得悻悻然离去。在金陵李家当丫鬟,待遇丰厚,尤其是做到老嬷嬷这个岁数,再过两年,便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遣散费回家养老,如今丢了饭碗,她眼中满是恨意。回去收拾包裹,还顺了几件名贵的银器,才离开了善和坊。
刚一离开,就遇到一名老者,笑着道,“这位大嫂,我看你印堂发黑,脸上无光,应是遇到不顺心之事了吧?”
老嬷嬷道,“姑奶奶如今刚丢了饭碗,没心情跟你说笑。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老者道,“你是府上的人,我想来找你打听件事。”
“滚开,老娘烦着……”当她看到眼前一块明晃晃的银子时,立即改口,“我在这里呆了几十年,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我想问问,李家三少爷最近要娶少奶奶嘛,那个女子,如今住在哪个房间?”说着,将银子塞进了老嬷嬷手中。
这名老者,正是鬼樊楼李令才。
这几日,他并没有离开金陵,而是潜伏起来,伺机想要对李金瓶动手,而他又惧怕李倾城的剑法,不敢贸然闯入。
老嬷嬷一听,立即来了兴趣,“这你可问对人呢了。”
……
在李倾城的带领下,范无常来到了善和坊。这位范老板第一眼就被善和坊的景象给震住了,古朴又不失贵气,低调中透着奢华。坊间哪怕一块瓦、一棵树,无不有来处,那种感觉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都不够用的。
“新娘子呢?”
萧金衍取笑道,“老范,一来就打听人家新娘子,不合适吧?”
范无常不满道,“我千里迢迢来送贺礼,一路上花了你那么多钱,若不亲眼见到,岂不显得没有诚意。”
李倾城带他来到了别院。
看李金瓶独自一人坐在院中,问了一句丫鬟呢,李金瓶将先前发生的事跟他说了一遍,李倾城倒也顺着她,“你若不喜,不安排便是。”
范无常看到李金瓶,眼睛一亮,围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得李金瓶满脸通红。
“你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啊。”
李倾城呵呵一笑,“运气好而已。”
范无常从怀中取出李梨花给的那十个大钱,用一根红绳串了起来,“初次见面,没什么好送的,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说罢,便要帮李金瓶戴上。
李金瓶有些不好意思,望向李倾城,李倾城微微一笑,“范老板一点心意,收下便是。”
范无常将大钱戴在李金瓶颈间,又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眉心之间轻轻点了一下。
李金瓶只觉得额间一凉,倒也没觉得异样,只道是他们那边的风俗,也不以为意。
送完礼物,范无常顿时神气起来,“这到饭点了,一路上大鱼大肉吃腻了,来点清淡点的菜。”
李倾城闻言,喊来下人,叫到旁边吩咐了一下,又给二人在别院的另一端客房安排了住处,这时李小花派人找他,于是便先行告辞离去。
萧金衍望着范无常,“清淡一点,这不像你的性格啊。”
范无常嘿嘿一笑,“我常听人说,富贵人家用餐极讲究,你要吃大鱼大肉,那也显得咱们太没见过世面,就算是清淡的菜,也绝对差不了,至少是千年的燕窝,万年的笋不是?”
“燕窝还可以理解,万年的笋,那岂不成了竹化石了?”
“打个比方而已,请好看着吧。”
过了片刻,有仆役端来食盒,打开一看,清蒸肘子、水煮猪蹄儿、糖水煮肉片儿,清淡虽清淡,但却也未免难以入口。
范无常不满道,“不是说清淡一点吗?”
仆役道,“按少爷吩咐,特意没放盐,已经够清淡了。”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范无常又让萧金衍带着他四处逛逛,虽然这段时间,萧金衍经济没那么紧张,但一路上吃喝用度,都是他掏钱,钱囊已经空了。一开始拒绝,后来经不住范无常唠叨,只得走了出来。
苏州虽也是富庶,但与金陵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夫子庙、护国寺走了一遭,不知觉间来到秦淮河畔。
范无常望着河中画舫,蠢蠢欲动,“都说秦淮名妓天下闻名,不如上去逛逛?”
“你都这把年纪了,不合适吧?”
范无常却道,“中午吃那么素,也该上去开开荤了。要知道,当年我可是花中老手,号称万人迷,不小心被哪位姑娘看中了,来个以身相许,我下半辈子岂不吃喝不愁?”
“这不是吃软饭嘛?”
范无常更正道,“这叫合理利用资源。”
正巧有十二钗的画舫路过,萧金衍摆了摆手,画舫靠岸,将两人接了上去。
赵雅正在这艘船上,她认识萧金衍,上前寒暄。画舫之上的伶人衣衫暴露,范无常倒是满脸局促,双手不知望哪里放,眼睛也不知望哪里看,一直低着头,又忍不住抬头偷偷瞄上两眼。
萧金衍记起了当年自己头一次去青楼之时的样子,一看他就知道是头一次来这种风月场合,于是吩咐赵雅,安排几个人来唱几首素曲。
范无常打量着画舫,口中满是啧啧之声。桌子是金丝楠,椅子是黄花梨,上面的茶具是羊脂玉,一边称赞,一边在算,建这么一艘船,得花多少钱,就连唱曲儿的姑娘,也懒得去看了。
不经意间,范无常将一个羊脂玉的茶杯放入袖中,想了片刻,又取出来放了回去。
赵雅将这些看在眼中,笑道,“先生若是喜欢,送与你便是。”
萧金衍道,“那怎么行,别看这位范老板衣着朴素,他可是苏州城的首富,这个杯子,你开个价。”
“一说钱,岂不俗气?”
“没事,他就是大俗之人。”
“不值什么钱,也就几十两银子而已。”
范无常一听,连将茶杯放下,又向远处推了推,生怕被他碰坏了,尴尬一笑,抓了一把点心,往嘴里塞,又岔开话题,对萧金衍道,“这曲子,好听!”
萧金衍又道,“你吃的这桃花酥,又名美人一笑,产自城东的桃花山,乃当年一位奇女子所传,每一颗也得三四两银子呢。”
“噗!”
范无常差点没喷出来,“这么贵?”
萧金衍摊摊手,“所以你看我都不敢吃吗?”他又道,“风月场中的规矩,谁提议谁掏钱,天下唯赌债、风月债,不能代劳也。赵姑娘,你算下大约多少钱?”
赵雅心中奇怪,以萧金衍与李倾城的关系,他来这里是不必花钱的,不过很快就明白,萧金衍是故意在整蛊这位范老板,于是顺着道,“也就两百多两,我把零头抹了,两百整便可。”
“你这不是坑我嘛?”
范无常喊道,“我哪里有钱?”
萧金衍嘿嘿一笑,“老范,你脚下这双靴子,穿了有些年头了吧,每日连睡觉都不肯脱下,尤其脚后跟那边磨得锃亮,想必在做梦时,也会忍不住去摸脚后跟吧?你说我要是告诉范夫人,她会怎么想?”
范无常气得直吹胡子,一边脱鞋一边道:“攒了十几年,就攒了这点零花钱,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脱到一半,画舫中臭气熏天,几个伶人忍不住,掩鼻而出。
赵雅心说这钱收了,画舫还得先晾上三五天不能做生意,连道,“算了,算了,这笔银子,我们不要了。”
范无常闻言大喜,“你看不是我不给哈。”
临下船前,还不忘抓了两块桃花酥放入怀中。范无常道,“这种地方,以后打死也不再来了。”
“为何?”
“花钱如流水,赚钱如抽丝啊。”范无常转念一想,“不过,苏州有山有水,也弄个画舫,倒是个赚钱的法子,算了算了,夫人肯定不会同意的。”
……
婚期愈近,李倾城每日里应付前来拜访之人,还有各种繁文缛节,一日下来,累得精疲力尽,这种应酬,真是比练剑还要累。
回到房中,李金瓶已经休息了。
他伸手去取茶,却看到了桌子上,横着一把剑。
剑名“倾城。”
当年剑法开蒙之时,李小花寻来了两把绝世宝剑,一名为倾城,一名为惊鸿。不久前,惊鸿剑在与李长征对战之时损毁,而这把倾城剑,一直都在李惊鸿手中。
此刻出现在了这里。
李惊鸿来过了。
李倾城睡意全无,追了出来,却没有李惊鸿的身影。不过,至少有件事可以确认,李惊鸿并没有死。
她已决意追求长生大道,与萧金衍共游太湖,了却一桩心愿,又将这把倾城剑送了回来,意思也很明显,与金陵李家彻底断绝了关系。
想到此,李倾城苦笑一声,回到了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