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邦自是明了季梁之意,眉飞色舞地道:“安釐和无庸公子兄弟感情最好,无庸又是他对抗君上及维持和君上关系的最大臂助。无庸一死,在公在私,安釐定会第一时间亲赴无庸府邸。哼,这短短一里多地,便是他踏向死亡之途······如果龙阳能同行,正好将他们一并了结了。”
“不动龙阳!”冯谖看向唐且,弓腰缩背的老头儿也正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呼呼”地喘了几声,唐且朝冯谖扬扬下巴。
淡然一笑,冯谖冷冷道:“安釐既令新垣衍为使往接太子增,太子增即已在君上手里,有了他,君上便占住了正统。龙阳君这些年结党专权,就让他垂死挣扎,正可使他的党羽全浮出来,君上可视情形或除、或贬、或抚,借此良机一次翦灭其势,省得有人蛰伏下来,衔仇待机以报君上······当年君上救赵,击杀晋鄙。这几年晋鄙的余党明暗里给君上造成了多大的麻烦。除去晋鄙事出无奈,可对于龙阳君,我们决不能再重蹈覆辙,自留后患了。”
看到信陵君面沉似水,紧蹙着眉头,气息粗重,深不可测的目光悠悠地不知落在何处,对众人的话恍无所闻,脸颊不时微微抽搐一下,季梁知道他心里还放不下要除去公子无庸,正处于极度的矛盾犹豫的痛苦中,故意略提高了声音,以岔开吸引信陵君的注意,“唐老,如何将除去安釐栽在赵人头上,想必您也有定算了吧?”
干巴瘦的老头阴沉沉地笑了,皱了皱鼻子,撇着嘴拖长了声音道:“刘巢!”扬起头,他的眼睛里洋溢出一种自信的光彩,笑眯眯地缓声道:“君上在邯郸,刘巢即有意相投,只因萱堂尚在而作罢。如今,他老母已逝,赵德又极不成器,故而他死心塌地地投入君上门下。我和老昭都找机会和他谈过,此人的忠诚应当无虞。此计的关键就落在他身上。我授意过他,近日他和成胥几人关系走得极近,称兄道弟,成日厮混在一处。就先由他生事,挑动成胥几人借酒使性,与无庸公子争风。无庸跋扈张狂,纵然微服,也决计不会下人一头。待得闹出事后,惊惶的柳云等人自会揭破无庸的身份,何况我也会派人杂在围观人众里,必会让那几个笨蛋知晓他们惹下了多大的祸事。刘巢再从旁撺掇,教陷入绝境的他们去寻杨枫求计,一面出城入赵军大营,虚报安釐震怒,派兵围住馆驿,拘扣赵使杨枫,将事情闹大,搅乱城外赵军。同时,我们的人会以最快速度把无庸公子被赵国使团中人杀死之事闹开,更真真假假胡乱造些谣言,如此,大梁城必乱。负责南城巡防的副将姚平是君上的人,成胥几人进入馆驿后,他便会带兵接踵而至,包围馆驿,擒拿杀害无庸公子的凶犯。嗬嗬,你们说,面对声势汹汹的姚平,杨枫会怎么做?嗬嗬······”说了太多的话,只笑了两声,唐且便佝了腰,一阵急喘,伴着搜心裂肺的剧咳,咳得两颊红黑透紫,眼珠子瞪得象要爆出来。
冯谖移过身子,轻轻抚拍着老头的背,将茶盏送到他的嘴边。信陵君目光一凝,略支起身子,关切地道:“唐老,要不要先出去歇一歇?”唐且一边咳,一边只是摇手。好一会,他“咕咕”吐出两口浓痰,喝了几口茶,顺了顺气,“咝咝”喘着,腰背愈加佝偻了,又恢复了那副昏昏欲睡的病歪歪茫然模样。
季梁点点头,道:“姚平故意造大声势,激他动手。非走即死的杨枫一旦动了手,再也百口莫辩,唯有强突出馆驿而走。姚平只要堵住南街,逼迫杨枫等人北走,经行宫城一带······届时,乱中我们就可寻机坐定赵人铤而走险行刺大王的罪名了。”
信陵君双目微阖,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地静静思忖了片刻,沉沉一叹,慢慢睁开眼睛,眼角湿润了,声音有些抖颤,颓然道:“想不到,想不到我魏无忌竟要连轼二兄,罪实不可绾······为了我大魏江山,为了我大魏祖宗血食,无忌虽死无憾,可为什么非得要我对同胞手足下此毒手?······”
声音渐低落下去,热泪盈眶的信陵君微抬起头,终于,两行泪水潸然而下。
几个人都紧张而专注地注视着半天不言不动的信陵君。
一片静寂中,一个僵硬死板的声音极不协调地响了起来,“百战兵疲,河西尽失,黄河天险,在秦握中,势败难回。君上既犹豫难决,昭忌不恭,请辞归去。”拂袖甩手,老昭忌悠悠地站起,深深一躬,洒然向外行去。
“砰——”信陵君重重一掌击在案上,茶盏跳弹了一下,倾倒了,大半盏茶水淌满了案几,淋淋滴滴地流到地上。
一室皆惊!
沉稳如山的信陵君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形态是铁石般的冷硬,眼睛却亮得灼人,痛苦中夹杂着冷酷、威严,慑人心魄,叫人心底发虚,不敢对视。
“唐且,冯谖,依计行事!”信陵君一字一吐,平静、淡漠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森冷,“乱闹争持中或可由我们隐伏的人手暗中下手,最好不要让无庸当场致死······无庸弥留欲见安釐,则你们的行动更有把握!”
“是!”唐且、冯谖垂下眼睑,不敢看那对冰一样冷,火一样炽的眼睛。
气度越发庄严,带着一股充沛不杀的浩荡气势,信陵君冷厉沉缓地道:“谭邦,着紧加派人手,盯紧了杨枫的举动。”
(请看《乾坤(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