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油灯,两个人在几案两边对坐,高俊显得心事重重,而王浍已经大概猜到他这位恩主在想些什么了。
“郎君,此番潘将军去陕西,自此两军相隔千里,协调多有不便,万一出些什么状况,郎君可曾想过后果?”
“当初派遣上将去各处就是你的意见,怎么现在还来问我?”高俊没有好气,他知道王浍已经想通了所有关节,这是故意在吊他的胃口:“潘正对我忠心耿耿,我与他相知相信,他是不会背离我的。”
“潘将军当然不会被离您而去,但是谁没一个山高水长之日?就算潘将军忠心耿耿,手下的三名统制也未必,三名统制对您毫无二心,手下的指挥和军使呢?”
高俊把所有的蜡烛都点上:“这么说的话,我还真要和王先生好好聊一聊了。”
“郎君,实话实说,如果咱们不打出去,只靠山东是死局,河南不可控,陕西不可控,辽东也不可控,蒙古人可以肆意侵略,就算咱们保得住山东,也难以打去河北,等到蒙古人征服中国其他各处,难道还怕压不死一个山东吗?”
“没错,这也就是我为什么非常支持先生的见解,纵然是冒着风险,也一定要向陕西和辽东发展。这两处不比河北平原,还有多方势力可以利用,如果发展的好,可以四两拨千斤,创造出不亚于山东的环境。届时三方齐上,蒙古人困在河北河东,形势就大为改变。”高俊也在阐述自己的意见,当初王浍给他勾勒的那幅争天下的图景,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这也是先生曾经对我说过的,那时候先生就没想过我派遣大将去千里之外,有可能遭遇背叛吗?”
“其实还没到山东的时候,老夫也曾经想过如何争夺天下,但却不是这么想的,当时我还希望郎君能够亲自前往辽东,收拢女真,效仿当年武元皇帝南下。然而,当老夫来到根据地之后,心里的意见却产生了变化,才有了我与郎君所说的那副争天下的途径。”
这可让高俊感兴趣了:“哦,不知道先生在根据地看到了什么,突然改变了心里面思考已久的方略呢?”
“我看到了变化。”王浍的重音全在后两个字上:“高郎君,你先听我说,郎君在山东的变法可谓惊世骇俗,以后是不是也要推广到全国?”
“是又如何?”
“高郎君深黯变法之道,给变法得利的人发起武装,让他们保卫变法之成果。哪怕高郎君你现在就——哈哈,原谅老夫冒昧,那他们也不会就此作鸟兽散,反而还要推举领袖,继承变法。”
这下高俊完全明白王浍的意思了:“先生说的我已经明白了,看样子先生果然给我找了一个防止陕西有变的好办法。先生先不要说,咱们各自写出来。”
王慧抽了一张纸,伏笔写了一行字,高俊也同样两个人交换了一下,不由得哈哈大笑。
“王浍先生说的对,只要我们派人去陕西同样进行改革,就足以支撑我们的军队在那里继续战斗,并且与山东保持着血脉联系。”
高俊略微低下头,仿佛是在下一个总结:“个人的忠诚太过微弱,领导的威信也并不可靠,军队上下的政治系统随时可以转换方向,但是从整个社会基层发生的结构变动是不可能轻易改变的,新生阶级的政治诉求也不能轻易被扼杀,只要山东的百姓和陕西的百姓有相同的政治诉求,太平军们就永远能够走到一起,黑旗就能打得久。”
“老夫也略通经史,古往今来,军队往往依靠领袖的微信所维系,以地域和血缘作为纽带,最宽泛者,便是以‘诛无道’和‘攘夷’作为号召,可是郎君的军队却是依靠上下的改变,唉,我形容不出来。”
“这叫社会改革,就是改变过去人与人的关系,塑造新的关系,原本在上面的人要往下走走,原来在下面的人要往上爬一爬。而如果有人不情愿的话,我们就要结成军队,强迫他们这么做,这就叫做革命,周革殷命。这就是不可改变的,只要在陕西进行了改革,那么陕西和山东就有同样阶层的人有类似的追求,由他们组成的军队也就是天然的盟友,就算我与潘正素不相识,这两支军队也会并肩战斗。”
明明是嫉妒大逆不道的话,但是两个人却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笑的还有点猥琐。
潘正在出发的时候,身边不仅仅有三个营的军队,还有高俊在王浍的建议下精心抽调的三十多名干部。
潘正刚刚去陕西,只占据一州之地,这些干部等于是都要被降级使用,但是毕竟是王浍精心挑选过来的人,脑子不傻,现在来看,陕西是一定会开辟出一个大根据地来的,以关西五路之大,还怕以后没有发展?
在行军的队列之间,高俊亲自送别潘正,两个人还在话别。
“我原本以为朝廷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当临洮知府,没想到竟然只是个忠顺军节度使兼兰州管内观察使,寒碜了。”
这一点上,确实是高俊和潘正始料未及的,潘正被封为天水公,位置一点也不低,但是所受的实职却是一个节度使。而且并非是早有的节镇,而是刚刚由兰州升置,潘正到任后才会正式开衙,而下辖的支郡也只有一个会州而已。
“朝廷当然不会信任咱们这些人,郎君放心,到了陕西之后我会想办法开展工作,兰州下辖四县,临近西夏吐蕃与南宋利州西路各州,我会想办法在其间转圜,开辟陕西根据地的。郎君请……”
潘正微微笑了笑,攥住了缰绳:“等到后年的时候,郎君,说不准咱们都已经北伐成功,骑着马,在中都城内的大道上相见了。至于卉和妙真,她们留在这里更好,就算要调到陕西,也望郎君看看她俩同意不同意。”
“你呀,难怪漂亮女人都喜欢你。”高俊笑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彦真,咱们就此别过,等到胜利的日子再相见吧!”
潘正所率领的太平军——现在应该叫忠顺军了——已经渡过了大河,升起了新的旗帜,太平军斗争形势发生了新的巨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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