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听过一句毒鸡汤:“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并不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反而会把门钉死。”我虽然不信上帝,但一直觉得这句话有几分道理,直到新学期的第一周,我上了第一节日语课,突然发现上帝关了门之后,还真有可能开扇窗。英语系的我,学英语的确不在行,反倒是有学日语的天赋,这当然也多亏了范越陶上学期的帮助。
日语班的名额有一百人,整个外院只有我一个男生二外学的日语,去教室之前,我尽力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万花丛中一点绿”的空前盛况。但去了之后,我惊喜地发现,教室里除了我,还有另外两个男生,交谈以后才知道,他们都是教育学部的学生。原来外院的日语课也对教育学部开放,谢天谢地,如果真的只有我一个男生和这么多女生一起上课,那场面别提多尴尬了。
我是从后门进的教室,那两个男生坐在最后排,他们说不愿意坐在女生中间。女生们都从第三排往后坐,前两排根本没有人,不知为什么,自从进了大学,教室的第一排经常无人问津,很少有人主动去坐。然而,我就是很少人之一,平时就经常坐第一排,这次又仗着有点日语基础,上课也不怕老师提问题,我又十分勇敢地坐到了第一排,而且是正中间。我依稀听见背后有人议论我,你们瞧,就坐个第一排,却这样引人注目。
铃声响了,一个女生忽然闯进教室,她个子很高,戴着眼镜,头发披散着,书包挂在左肩,左手拿面包,右手拿牛奶,一看她就是睡过头了,匆忙来上课,连头发都来不及梳。她环顾教室一周,后面虽然还剩几个座位,但她没有过去,应该是因为她不认识那些空座旁边的人吧。这时老师也进来了,她只好坐到第二排,我不明白的是,第二排明明全是空座,她却偏偏坐在我的正后方,整得我有些不自在。
老师走上讲台,看着下边的我们,我也看着他。他很瘦,肤色偏黑,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二十来岁,肯定刚刚参加工作不久。他突然说话了,用的日语,想来是要做自我介绍,我听懂了其中五个表达:大家好;我的名字是;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日语老师;今天我很高兴。其余的我就不明白了,这是我第一堂正式的日语课,听懂这么多也算很不错吧。大多数同学叫苦连天,他们没有日语基础的,恐怕一个词都听不懂。
老师笑了,他肯定看出来了同学们听不懂,却还明知故问:“你们听懂了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生在偷偷吃东西,还冲我一笑,我忽然明白,她之所以坐在我后面,可能就是为了方便吃早餐。其余同学都在摇头,我也跟着摇,假装什么都不懂。
老师又说:“那么好吧,我再说一次。大家好,我叫张林,二十七岁,是你们的日语老师。很高兴认识大家,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我非常兴奋,原来除了“二十七岁”和“认识”这两处,大部分意思我都听懂了。
一位女同学说:“老师,你不要一开始就打击我们。”
“学语言就是得多听嘛,我每节课说一次,你们很快就学会了。”
“你太看得起我们了老师。”又一个同学说。
“我看得起你们可不够,你们得对自己有信心。”张老师接着说,“好了,现在呢,咱们要选一个班长出来,以后帮忙收收作业、发发资料。你们有谁以前学过日语吗?有基础的举手我看看。”
我右手手肘贴在桌上,像拜佛一样立起手掌。
张老师四下看看,最后目光停在我身上,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董仕晚。”
“学过日语吗?”
“自学过一点。”
“会默五十音图吗?”
我点点头,“会。”
“平假名和片假名都会吗?”
“嗯。”
“那好,就你了。”张老师抬起头,对同学们说:“好像只有董仕晚同学学过日语,他当班长,大家没有意见吧?”
“没有。”同学们鼓起掌,异口同声说。
就这样,我成了日语班的班长,学日语的动力变得更多了。
张老师又说:“班长上来,和我一起把平假名写在黑板上,其他人拿张纸跟着我们写。”
我便走上讲台,拿上粉笔,按照张老师吩咐的,我在左边写前五行平假名,他在右边写后五行。第一节课我们没有教材,也不需要教材,写完平假名后,我回到座位,张老师便一个一个教大家识读。教室里回荡着“a,i,u,e,o”的声音,就像小孩子在牙牙学语,张老师四处走动,不断纠正同学们的口型,强调日语元音和一般元音的不同,后来他让我也下座位,在过道里指点同学们的发音,这是我进大学以来第一个闪光点。
来上日语课之前,我不知道需要什么教材,范越陶借了我一本《标准日本语初级上册》,他说日语专业就学的这本,让我带着,有备无患。但这堂课结束的时候,张老师说“标日”是给日语专业学生准备的,知识点多且复杂,不适合学二外的用,他要求我们买本《新世纪日本语教程初级》,那是特意给二外学生的,很容易入门。
每周有两次日语课,一次在周二,一次在周五,周二我们学了平假名,周五我们又学片假名。第二次课同学们都带了教材,第一页上就有五十音图表,在张老师的指导下,同学们看着图表,把平假名和片假名配对记忆。而这些对我来说,早就融会贯通,在他们努力背默五十音图时,我已经开始预习课文了,身为班长,自然应该走在他们前面。
上过两次日语课后,我就像着了魔一般,时时刻刻都想学日语,时时刻刻都想身处日语课堂,连上英语专业课我都会走神,去复习日语单词和语法。有那么一刻,我后悔当初选了英语,如果重新填一次志愿,我可能会报考日语系,因为它能给我自信,给我缺失已久的自豪感。
第二周的日语课,我去得很早,依旧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这位置不仅适合听课,还方便我收作业。上周张老师留的作业是让我们抄写所有假名,每一个抄五遍,争取会背诵会默写。同学们陆续来了,他们把作业本放我桌上,然后像约定好了一样往后走,他们还是不愿意坐在前排。我将作业本放整齐,低头笑了笑,心想:“今天我可能要独占两排座位。”
上课前三分钟,上周那个坐我身后的女生也来了,她还是老样子,书包挂在左肩,左手拿面包,右手拿牛奶。不同的是,这次她梳好了头发,绑着马尾,没有戴眼镜,进门并不匆忙。她走到我桌前,放下作业本,问我:“班长,作业是给你吧。”
“对,放这就行。”我又调侃她,“你今天来得很及时嘛。”
她正喝着牛奶,听了我的话差点呛着,“别逗我,吃东西呢。”
我笑着说:“抱歉抱歉。马上上课了,快去找座位吧。”我把视线移到作业本上,不再看她。
“我还是坐你后边,你帮我挡着点老师,我要吃饭。”
我抬头看着她,她突然噘着嘴,一脸无助。我说:“你直接坐后面不就好了。”
她往后看了一眼,又对我说:“后面哪有座位。”
我也回头看,的确看不见空座,“行吧,我体格小,你自己小心。”
“谢谢班长。”她开心得像个孩子,又到我身后的座位坐下,慢悠悠地吃早餐。
铃声响了,张老师也来到教室,他站在门口问道:“同学们,假名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只有少数人在说,还说得很没有底气。
我虽然记得滚瓜烂熟,但不能代表他们,所以我没有说话。
张老师走上讲台,“声音这么小,到底是记住还是没记住啊?记住的举手我看看。”
我回头看去,举手的人不到半数。
张老师又说:“还可以,比上一届好。没记住的要努力啊,多花点时间。”
“好。”同学们异口同声,应该都在庆幸张老师没有发脾气。
张老师翻开课本,学完了假名,就应该学习课文了,他从第一课讲起,我已经自学到了第三课,他讲的知识点我全部都懂。可我没有骄傲自满,我依然认真地听课,自学了一遍,再听老师讲一遍,这样学习效果是最好的。课上张老师提了几个问题,我虽然都知道答案,但都不想举手回答,因为我不想炫耀自己。
虽然我不想表现自己,但张老师知道我有日语功底,每当同学们回答不出他的问题,他总会让我起来回答。课文中还有一些对话,张老师觉得他一个人读没意思,就想找个人和他分角色朗读,可是除了我,他似乎找不出别人,虽然有些人已经掌握了假名,但当假名凑在一起组成单词时,他们总是反应不过来读音。于是,这堂课几乎成了我和张老师两个人的表演舞台,同学们认真看着,认真听着,但有时候根本不清楚我和张老师在说什么。
一下课,十来个同学迅速围上讲台,吵着闹着要问张老师问题,他们刚才可能都在听天书。课间只有十分钟,张老师怕解答不完,便让几个同学先来问我,如果我回答不了,再上去问他。我自然是耐心给他们解答,你还别说,给别人答疑解难的感觉真是不错,以前英语课都是别人帮助我,现在终于轮到我帮助别人了,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也难怪我会这么喜欢日语课。
我先后回答了四个人的问题,他们最后都弄懂了,走之前还都对我说:“谢谢班长。”那一刻我开心地不得了,我终于如愿以偿了,终于成了学霸,虽然不是在英语系,但当学霸的感觉我总算体会到了,这颗虚荣心得到了很好的满足。张老师没有再让人过来,他也许不想耽误我太多时间,我兴奋一阵后,又继续复习课文。
坐在我后面的女生忽然拍我肩膀,她轻声说:“班长,你日语好厉害啊。”
我偏着头,浅笑道:“没有没有,我就是预习了而已。”
“谦虚。我也预习了,怎么没有你这么厉害。”
“那肯定是你预习得不认真。”
“胡说,你看我的书。”她把日语书从右边递过来。
她的书上有很多标记和注解,看来她的确预习得很认真。我开玩笑说:“那可能是你坐的位置不好,看不见老师讲课。”
“第二排位置还不好啊?”
“是啊,你视线都被我挡住了。”
“那我也来坐第一排。”话音刚落,她就把书扔在我旁边的桌上,书包也放过来,又说:“班长,我要挨着你坐。”
“为什么?”
“沾沾你的学霸气息。”
我笑道:“神神叨叨的,一点没有大学生的样子。”
“没有就没有吧。”说话间,她已经在我右边坐下,把书包挂在椅子上。
“你不是外院的吧?我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我问她。
“嗯,我是教育学部的。我叫周露橙,你好班长,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我叫董仕晚。”
“我知道。”她又翻开课本,指着一处语法点,“班长,我这个地方没有听懂,你再给我讲一下吧。”
“你怎么不上去问老师?”
她瞪我一眼,“还有两三分钟就上课了,哪里轮得上我,你不帮就算了。”
“帮了帮了,谁让我是班长呢。”
“就是嘛,班长就应该照顾同学。”
从那天以后,我在日语课上都是同一种状态,课前收发作业;上课配合张老师讲课;下课给同学们答疑解难;我俨然成了第二个日语老师,有些同学甚至不称我为班长,改称我为小董老师。我学日语的热情越来越高,一有空闲就在学日语,我已经对英语不抱希望了,除了上英语课和完成英语作业,我基本不会再碰和英语有关的东西,我只想专心学日语,当个日语学霸。
有趣的是,周露橙从那天以后,每次上课都和我坐在一起,像她说的,她想沾沾我的学霸气息,要是听不懂课还能直接问我。就这样,教室的第一排总是只有我和她,第二排总是没有人,其他同学总是坐在第三排及以后,我和她十分抢眼,难免惹来一些闲言闲语。她是教育学部的,外院的人和她不熟,所以同学们总是调侃我,不调侃她,我倒是不在乎,大学期间,我肯定不会喜欢别人了,她也总能自动屏蔽同学们的取笑,看起来也不在乎。
一次课间,我问她:“他们这么取笑你,你倒是很镇定啊?”
“你不也很镇定吗?”她白我一眼。
“我不在乎啊,随他们说。”
“我也不在乎啊,你一个男生都这么镇定,我怎么能自乱阵脚。”
“你好像很有经验啊?”我笑道。
“去去去,你才有经验。”她翻了一页课文,又问我:“你有女朋友吗?”
我看着她,“你问这干嘛?”
“班长你放心吧,我有男朋友,对你没有企图。”
我吃了一惊,“你有男朋友啊!那你怎么不告诉他们?还这么镇定?万一传到你男朋友的耳朵里,多影响你们感情。”
“我告诉谁啊,外院的人我又不认识。”
“这倒是,下次我替你说,以后他们就不会胡说八道了。”
“阿里嘎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