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帐前下马的时候,刘舒注意到司徒蕊双目无光,神情呆滞,才知道一去一回之间,他已经粉粹了她的希望,抽干了她的生气,让她变得泥塑木雕一般了。
刘舒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是怜香惜玉,而是酸溜溜的。她怎么就不懂得讨朕欢心,让朕解气消气呢?柯振龙人都不在了,她还一心想着柯振龙留下的烂摊子,都把她自己整成这副惨样儿了,还不知醒悟。
司徒蕊下了马就站在那里,马夫上来牵走了马,她还站在那里,动也没动一下。刘舒没理她,径直进了大帐。
司徒蕊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刘舒走开了,她觉得没脸跟上去,而且脚下也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不想迈步。
片刻之后,两个宫女过来向她行礼:“娘娘,陛下吩咐,让我们伺候娘娘沐浴更衣,请娘娘随我们来。”
司徒蕊显得呆呆的,没有答话,也没有动。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上来一左一右地拉住司徒蕊的胳膊:“娘娘请。”
司徒蕊被两个宫女拉着,机械地跟着她们走,深一脚浅一脚像是连平衡都把握不住了,两个宫女只好使劲架住她。
沐浴的时候司徒蕊像一摊烂泥,完全任两个宫女摆布。她们先洗净了她的头发,用白娟包裹好,然后为她洗身。这时候司徒蕊回过神来了,开始嘤嘤抽泣,两个宫女当然惊慌,年纪大点的那个宫女问道:“娘娘不舒服了吗?”
司徒蕊轻声道:“你们出去,让我自己来。”
年纪小点的宫女立刻回答:“陛下吩咐我们时刻跟在娘娘身边。”
“那你们站在一边就好。”司徒蕊不想为难宫女,她们只是听命行事,何必让她们不好交差。司徒蕊感觉刘舒这是把她彻底看管起来了,她已经完全没有自由了,不过这怨不得刘舒,世间之事都有因果循环,这叫一报还一报。
两个宫女倒是听话,当下就站到一边去了。
司徒蕊在浴盆里坐了很久,默默流泪,偶尔抽泣。两个宫女过来给她换过两次热水之后,年长的那个终于忍不住提醒她:“娘娘,这里气闷,久坐恐怕不妥,不如我们伺候娘娘出浴吧。”
司徒蕊点头,要爬出浴盆的时候,她才想起没带换洗衣物,便央求两个宫女:“我来时匆忙,未带换洗衣服,姐姐们有多余的衣裙吗?先借我一身可好?”
“这个何劳娘娘操心,”年长的宫女微微一笑道:“陛下早已命我们准备妥当。”
早就准备好了?司徒蕊心里狐疑,都准备了些什么?
片刻之后,两个宫女伺候司徒蕊一件件穿上衣物的时候,她才明白,这准备功夫确实妥当,从里到外,一应俱全,连兜肚底裤都有,不但衣料舒适讲究,而且尺寸正好。
“多谢两位姐姐,想得周到,备得齐全。”司徒蕊由衷地觉得感激,身上顿时舒服不少。刘舒对她这么冷淡,而两个宫女还能这样照拂她,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吧。
“娘娘客气了。”两个宫女受到礼遇,都面露笑容。
年纪小点的宫女立刻体贴地建议:“还未到晚膳时辰,娘娘若是乏了,先小睡片刻吧。”
“好。有劳姐姐们带路。”司徒蕊确实觉得乏了,便忙不迭地答应了。
两个宫女送司徒蕊进了一间虽不华贵但十分雅致的屋子,里面的家具陈设半新半旧,让人感觉到普通家居的温馨闲适,一股清淡的熏香气味让司徒蕊身上立刻生起了想入睡的慵懒。
两个宫女伺候司徒蕊上床躺下,为她盖上薄被,放下窗帘,留下年纪小的那个守着她,年长的那个轻轻退出去了。
司徒蕊从一大早起,经受了体力和精神的双重考验,现在她身心俱疲,在茫茫无望之中昏昏然睡着了。
她的梦境乱七八糟,全是柯振龙。
她跟着柯振龙骑马奔跑,后面有追兵……
柯振龙口吐鲜血,倒在她的怀里……
柯振龙临终前叫她再靠近些……
柯振龙在一片迷雾里对她挥手说“丫头保重”……
“陛下,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司徒蕊哭着叫着,伸出手去,想把柯振龙从迷雾里拉出来,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她真的拉住他了!
“陛下!”司徒蕊使劲一拉,惊醒了自己。
睁开眼迷惘地看着自己的手,司徒蕊一瞬间反应不过来,她手中的手是谁的?纤细骨感,柯振龙的手不是这样的。
还会是谁?当然是刘舒坐在她的床沿上,握着她的手。
刚才年长的宫女回去向刘舒复命,说娘娘沐浴之时不断哭泣,他不放心,便趁她入睡了悄悄进来看看,结果一来就忘了自己只是来瞄一眼的,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她蜷缩在被子里的样子让他心疼,让他怜惜。后来他听见她叫出声来,看见她伸手乱抓,他一瞬也没有犹豫就把自己的手交给了她,顺势坐了下来。
司徒蕊意识到自己抓的是刘舒的手,立刻尴尬地松开了,羞耻地把头扭向床里侧:“陛下不要误会……我做了一个噩梦……”
一阵伤心,司徒蕊的泪水再次滚落下来。原来自己并没有拉住□□皇帝,他已经逝去,再也拉不回来了!自己才睡了一小会儿吧,怎么就梦到他了?
刘舒也有些尴尬,本想对她冷淡,可是一个不小心就抓住她的手了。
他站起身,掩饰地在床前踱了几步,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安慰道:“朕何曾误会?知道你必定是做了噩梦才会这样。你不要怕,明日出猎,朕不会丢下你,也不会再对你发脾气。”
他的语气还有些生硬,但是这态度比起先前已经好多了。他把司徒蕊梦中所叫的陛下当作他自己了,以为他先前说跑丢了就不会去找她,把她吓到了。
司徒蕊听明白了,刘舒真的误会了。他的误会让她更觉难堪,更觉失态,更觉羞耻。她没有办法面对他,不敢回头看他。
“谢谢陛下宽宏大量。”司徒蕊背对着刘舒,含泪自责:“当年我与先夫蒙骗了陛下,如今失势落难,无人相助,乃是自作自受。”
刘舒闻言,追问道:“你们当年,到底那些话是真的?那些话是假的?为什么要把朕搅进你们事情当中去?”
司徒蕊觉得惊讶,收住眼泪反问:“陛下不是都知道了吗?所以才觉得我们欠陛下一个公道?”
“多年来朕都只是猜测,没想到下午一诈你,你就认了!”刘舒坦言:“所以朕非常恼火!原来不止是柯振龙欺骗朕,你也有份!”
司徒蕊轻轻地叹息一声:“我当年对陛下说的话,确实有一句是假的,虽然其余的都是真的,我到底还是骗过陛下的。”
刘舒立刻逼问:“哪一句是假的?”
“我与□□皇帝,在陛下到幻朝选副后的前一年,就已经相识了。”司徒蕊满含愧意:“当时□□皇帝答应我,要帮我当上皇后。我在这一点上……对陛下说了谎话,说□□皇帝是兵变成功之后才对我有意的。”
“原来柯振龙发动兵变就是为了让你当上皇后。”刘舒觉得难以置信,感慨道:“那他倒真是个无人能比的情种。”
“□□皇帝,首先有他自己的抱负。”司徒蕊强调:“我的心愿,正好跟他的抱负契合了。”
她突然意识到,她忘记了伤心,说话已经心平气和了。
刘舒也很平静了。不知不觉之间,他们交谈的气氛变得自然流畅起来,两人似乎在一瞬间对这种变化有了同感。
“你跟朕说话,为什么不看着朕?”刘舒要求司徒蕊:“回过头来,看着朕。”
司徒蕊摇头:“我愧对陛下,无颜面对陛下。”
刘舒尽量轻描淡写:“你说了实话,又认了错,朕不想苛责。不如你跟朕好好说说,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是再不明说,才是真的愧对朕。”
司徒蕊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坐起身来,面对刘舒。
四目相接,司徒蕊心虚,只一瞬就垂下眼帘;而刘舒坦然,毫不回避。
“说吧。”刘舒语气虽平和,但那炯炯的目光既是鼓励也是催促。
司徒蕊躲无可躲,只好鼓足勇气道:“当年□□皇帝请陛下到幻朝去,有两个目的。第一是想让陛下签下双边和约,这个我当年跟陛下实说了;第二……他把陛下当试金石,想试试我会不会喜欢上年轻英俊的男人,何况陛下还是一位现成的皇帝,我连陛下都抗得住,他才放心。这一点,我当年没有对陛下说真话,因为我怕陛下动怒,怕陛下记恨我们。这次我敢到西京来搬救兵,也是因为心存侥幸,以为陛下永远都不会明白真相。”
“哼,柯振龙真是机关算尽。”刘舒忍不住嗤笑一声:“怎奈人算不如天算,现在朕从你的嘴里听到真相了,而你是按他的遗愿自己找上门来的。”
司徒蕊羞愧地低头垂目,语气绝望:“是,□□皇帝当年机关算尽,对不起陛下。斯人已逝,求陛下不要太过怨恨他,让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身。陛下有气冲我发吧,我已经完成不了□□皇帝的遗愿了,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替他担住骂名和怨恨了。”
“慢着,你先别忙着替柯振龙背黑锅。”刘舒显得很有兴趣:“你刚才说……柯振龙把朕当试金石?想试试你会不会喜欢上年轻英俊的男人,何况朕还是一位现成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