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先觉自从家塾学堂放假之后,就到京城里各处拜望亲朋故旧了,这里住一天那里住两天地晃悠。他有一个族兄左先胜,从小学医,几年前来到京城,在闹市上开了一家医馆,坐堂行医兼卖药,除了雇的伙计之外,还收了好几个徒弟帮忙,生意做得很红火。左先胜在老家早已娶妻,但是到京城开医馆却不带妻子,而是娶了一个乐坊出身的二房段氏,帮他打理后堂的事情。段氏从前的艺名叫翠微,自己名气不大但是人缘好,在乐坊姐妹里面是个消息中心。她虽然是个二房,但是大房不在,她能够当家,因此经常跟旧姐妹来往,坊间的事情,简直没有她不知道的。
左先胜见左先觉来了,招呼他说:“兄弟,到后堂去坐吧。叫你嫂子给你泡一壶好茶。我忙完这个顾客的药,就进来。”
左先觉以为族兄说的是老家的原配,有点吃惊地问:“嫂子来了?”
左先胜撇撇嘴说:“是小嫂子,行了吧?你怎么这么迂腐?老家那个嫂子到这里来,能帮什么忙?有用的那个就是你嫂子!”
左先觉自嘲地说:“对,小弟迂腐,转不过弯来。兄长你说谁是嫂子,谁就是嫂子。”
左先觉进到后堂,段翠微夸张地上来招呼说:“先觉兄弟来了!真是稀客!现在轻易看不到你了!你的女学生当上了皇后,你也跟着升天了!”
左先觉不大自在地回答说:“嫂子说哪里话,我不就是一个家塾先生吗?能升天的话,还会站在这里吗?”
段翠微很世故地一笑,反问道:“我也奇怪呢,兄弟你怎么还是一身布衣地站在这里呀?皇后不读书了,难道也不关照一下从前的先生?”
左先觉想起以前司徒蕊在家塾里如何捉弄和嘲笑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现在又被族兄的小老婆挖苦,心里顿生反感。
他坐都不想坐了,找了个借口就要出门去:“嫂子忙,我就不打搅了,这就算给兄长嫂子拜过年了。告辞,告辞。”
可是左先胜这时候正好进来了:“兄弟,怎么这就要走?茶都不喝一盏吗?”
左先胜拉着左先觉在椅子上坐下,吩咐段氏说:“翠微,泡茶!”
见段翠微进了厨房,左先胜压低声音对左先觉说:“跟往年一样,你回家的时候帮我把银两和年货带回去给老家那个嫂子。”
左先觉为难地说:“兄长,今年我不打算回家过年了,省得我母亲又催我娶亲。一年比一年压力大,今年真的不敢回去了。”
段翠微送茶水过来,正好听见了左先觉这句话,揶揄地说:“司徒太师家的小姐们一个接一个地出嫁,怎么都没有你这个先生的份!好歹左家也是书香门第,兄弟你才高八斗,不比北境的简天书差吧!”
左先胜斥责段翠微说:“你胡说什么?做你的事去!”
左先觉却敏感地问:“嫂子是什么意思?北境的简天书怎么了?”
段翠微很兴奋地说:“你还没有听说吧?司徒太师家的三小姐,就要嫁给北境的简天书了!这个简天书,就是以前在乐坊里混的那个简天书!他写的曲谱,我当年还给客人们唱过呢!人家现在要做当今陛下的连襟了!”
左先觉的脑袋一下子乱了。简天书他是听说过的,知道那是一个风流才子,混迹于乐坊,各种桃色故事一串串的。但是他是第一次听到司徒太师家的三小姐要嫁给简天书了,这对他而言无异于晴空霹雳。
“嫂子,你开什么玩笑?”左先觉的思维一恢复,马上就觉得族兄的这个小老婆是在开玩笑捉弄自己:“太师家的三小姐,怎么会嫁给简天书那样的人?没有家世,没有官职,外加一个混迹于乐坊的花花名声。”
段翠微不屑地说:“你都知道简天书是混迹于乐坊的,那我从乐坊姐妹那里听来的消息还会有错吗?司徒太师是国丈,他家的事,如果不是真的,借几个脑袋也没人敢乱传啊!现在乐坊里都知道,简天书跟太师家的三小姐订了婚,他的曲谱,不管新的旧的,价码统统都涨到天上去了!”
左先觉感觉到眼前金星乱跳,胸口堵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大冬天的,他的额头竟然冒出汗来。
左先胜察觉出左先觉的神色不对,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你没事吧?来来,喝口茶。”
见左先觉木然地没有反应,左先胜问段翠微:“你到底在哪里听到这些传言的?我也觉得不可信啊。”
段翠微答道:“是北境王爷府上一个当差的,回京城来过年,他是我一个乐坊姐妹的情郎。他跟我那个姐妹说,他亲耳听到北境王爷说三小姐和简公子是未婚夫妻了,他还偷偷地看到三小姐跟简公子在影壁后面亲嘴呢。”
左先胜听了,看看左先觉,见左先觉还没有喝茶,就把茶杯递到他手上,招呼说:“兄弟!接着!小心烫!”
左先觉这时才反应过来,接过茶杯说:“多谢兄长。”
他的语调和神色都很阴沉,绝望。
左先胜心里一惊,小心地探问道:“兄弟,你是不是对三小姐······?”
左先觉马上断然否认:“怎么会?三小姐欣赏的,是简天书那样华而不实的花花公子,跟我完全不沾边!”
一边的段翠微调笑地说:“兄弟,你也太不懂风月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三小姐没戏了,还有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抓一个算一个!反正都是太师的女儿,不管抓住哪一个,你就是皇帝陛下的连襟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我们也想跟着沾光呢!嘿嘿嘿······”
左先胜见段翠微有些风骚了,不满地说:“你鬼扯什么?做你的事情去!”
左先觉却赞同地对段翠微说了句:“嫂子说得很对,我受教了。”
左先胜把段翠微打发走,小声对左先觉说:“兄弟,你要是真的想做点什么,一定要做得周全,绝对不能让太师把你抓到官府去。他家的势力,你哪里是对手!记着,要智取,三十六计你不是都读得滚瓜烂熟吗?”
左先觉感激地说:“还是兄长想得周到,小弟叹服。以后遇事还要来向兄长请教。”
从左先胜家里出来,左先觉情绪低落,在街上晃荡一圈,不知不觉就回到太师府了。
门房的家丁问道:“左先生怎么回来了?还不回老家过年吗?”
左先觉恍恍惚惚地答了一句:“一介布衣,形单影只,回家有意思吗?”
那家丁很不理解地说:“我要是有家,一定回去。”
左先觉轻蔑地说了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家丁显然没听懂这句话,疑惑地盯着左先觉看。左先觉不想跟他浪费时间,径直走向内院。他要当面向司徒菀要一句确定的话。
内院看门的小厮很犹豫地对左先觉说:“左先生知道的,男人不许进内院。左先生不要让我为难啊。”
左先觉很斯文地说:“府里的规矩我知道。我不进去,你找人去请三小姐出来,我有话跟她说。”
小厮答道:“那先生你回学堂去等着吧。你在这里等,会被人看见的,夫人知道了就会问起的。”
左先觉拉拢地说:“小兄弟真懂事!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说:“我叫阿全。”
左先觉热情地说:“阿全,我记住你了,以后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那我回去等,你可一定要帮我请三小姐到学堂里去一趟。”
阿全很讲义气地说:“放心吧,我去找个丫头帮先生把话带到。”
左先觉回到家塾学堂那个小院子,进了自己的厢房,觉得一片冰冷。因为没人料到他年前还会回来,小厮就没来给他收拾房间和生火取暖了。他赶忙到大厨房去,吩咐一个给学堂当差打杂的小厮:“阿腾,快拿两个火炉到我的房间去,还要些开水泡茶。我今年不回家过年了,以后每天都要烧炕,火炉,茶水,收拾房间和三餐饮食。”
阿腾答道:“好,我会记得每天该干的活,把要吃要用的东西送过去。”
左先觉和邱俊逸在司徒家的生活是很闲适的,食宿全包,小厮打杂,唯一的不足就是难免孤独寂寞。当初聘请他们的时候已经说好,学堂需要清静,他们如果娶妻生子,就要搬到外面去住,不能拖家带口地住在家塾学堂的小院里。
阿腾把火炉什么的都安顿好的时候,很客气地问左先觉:“左先生还有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就送晚饭的时候再过来。”
左先觉有点犹豫地问道:“额······你们最近见过小姐们吗?听说太师和三小姐已经从北境回来了?”
阿腾笑笑说:“先生不知道吗?小姐们不到前院的话,我们是看不到她们的。老爷和三小姐确实是回来了。哦,听说老爷在北境给三小姐定了一门亲事,夫人已经在给三小姐备办嫁妆了。”
左先觉心想,看来族兄的小老婆没说假话。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阿腾很乖巧地说:“左先生歇着吧,我走了。”
左先觉烧好了一壶水,泡了两盏茶,左等右等都不见司徒菀来,心中焦躁不已。他把家传的祖母绿戒指又拿出来细看,回想那天司徒菀急不可待地把它从手上取下来的情形,再一次觉得失败,懊丧。突然间,他觉得其实没有必要见司徒菀了。她已经订婚了,话都传出去了。乐坊那种地方,就是个桃色故事的发源地,人来人往之下,没几天京城里就要沸沸扬扬了。那他再见司徒菀还有什么意思呢?就算现在事情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司徒菀不嫁简天书了,要嫁给他左先觉,他还觉得自己像是戴了绿帽子一样羞耻呢。
左先觉轻蔑地一笑,把戒指收好。他的自我感觉好起来。他左先觉绝不戴绿帽子,现在就是司徒菀的婚事告吹,终身嫁不出去,他也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