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先觉哭了一会儿,凑在司徒茜的耳边小声说:“我对不起你!你这一生,只有一次,还是我算计了你 ……如果,如果你实在要走……先饶恕我吧……”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忏悔不已。
“官人,”司徒茜突然出声了:“不要哭啊,我还没有死。”
“茜茜!”左先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又升起一线希望:“你怎么样?孩子卡住了,你还能不能用点力?”
“我睡了一觉,有点力气了,我再试试。”司徒茜咬紧牙关,就要用力。
产婆反应过来了,叫道:“大娘子,我看着孩子这边,我叫一二你就准备,我叫三你就用力!”
这个产婆确实是有经验的,她知道怎样让产妇把力气用在关键的时候,而且要节律适当才能持久一些。
司徒茜点头回答产婆说:“好。”
然后她看着左先觉,轻声对他说:“我不怪你了。”
左先觉心里一震。原来她刚才是有知觉的,她听见了他说的话。
“我让你受苦了。”左先觉握紧司徒茜的手,满怀希望地鼓励她:“你再用点力,过了这一关,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好日子……”
左先觉还想往下说,产婆着急地打断他说:“左大公子,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让大娘子专心用力吧!”
左先觉赶紧闭嘴。
经过了若干次惊心动魄的“一二——三”,孩子终于出来了。
“夫人!是个男孩!”产婆抢先把孩子的性别宣布出来。
左母欢天喜地地跟两个稳婆一起去清洗孩子的身体,留下产婆整理产妇的身体。当左母看清楚孩子身上显示性别的那个小把把的时候,禁不住双手合十喜滋滋地说:“老天有眼,左家的香火接上了!”
左先觉一直抓着司徒茜的手,在她痛苦用力的时候,他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跌到鬼门关的那边去了。现在孩子出来了,司徒茜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左先觉每隔片刻就要去试她的鼻息,试她的脉搏,生怕她就这样去了。
最后产婆把产妇整理好了,对左先觉说:“左大公子,恭喜你一举得男!让大娘子睡一觉吧,她不会有事了,醒了吃点东西就有劲了。”
左先觉这才站起身来,头晕目眩,差点站不稳。他也从半夜折腾到现在,无休息,少饮食。
左母把已经包好的婴儿抱给他看,笑得合不拢嘴:“你看,跟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一样!”
左先觉笨拙地把婴儿接过来,问他母亲:“这是……我的儿子?这么小?”
“还嫌小?”左母嗔怪地说:“再大,你媳妇的命就保不住了!”
左先觉这才知道了小的好处,两眼放光地仔细看他数月前一炮高中的杰作。哈哈,虽然仓促,质量不俗!左先觉很得意地对着儿子“啵啵”两下,跟他母亲一样,笑得合不拢嘴了。
新生的婴儿有奶妈哺乳,司徒茜的任务是休息养身。以左家原来的财力,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有奶妈的,他两个弟弟的女儿们,就是由弟媳们自己喂养的。然而左先觉对司徒茜的宠爱非同一般,早就叫他母亲找好了奶妈。左母知道这个大儿媳跟另外两个儿媳是不一样的,自从她进门,左家的财力已经翻身了,因此她对大儿媳可以破例。
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左母对左先觉说:“你们兄弟是先字辈,下一代是信字辈,你看我的长房长孙叫左信良好不好?”
“额,中规中矩的名字。”左先觉这答复,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孩子的名字不是左先觉眼下最关心的事,他最关心的是司徒茜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他不想司徒茜给儿子哺乳,是因为他听说过了,女人产后不哺乳,不仅体形能恢复得如同未曾生育过一般,而且会对房事更有兴趣。
家里添丁,外面添财添名。左先觉的大同学社现在已经很有规模了,是襄阳城里最大的学堂了。
司徒茜从娘家带来的两个陪嫁小厮阿全和阿腾都在大同学社里帮忙做事,阿全负责学社的厨房采买和杂务,阿腾负责安排外地学生的食宿。这两份差事都有些油水,两个从前不名一文的小厮,暗地里积累了他们人生的第一笔小财。他们跟着左先觉效力,觉得人生开启了新篇章。
左先觉的两个弟弟,一个负责招生和学籍管理,一个负责教学管理和教材选编。这样的工作,为他们建立了广泛的人脉网络,也让他们有了一些名气。
左先觉本人,是大同学社最后拍板的当家人,掌管财政大权和聘用大权。此外,他还是大同学社研习班的奠基石,不仅仅是学问探讨的中心,更是引领济世思想探索的领袖。他以博览群书的根基,敏锐而周密的思维,临阵不乱的雄辩口才,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让很多自诩颇高的书生,从艳羡他演变成钦佩他。
两年多之前,司徒茜在家塾学堂的课堂上曾经问过左先觉一个问题,她问怎样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先生的满腹才华。现在左先觉意识到了,他的才华,要通过一个像大同学社这样的机构,由这机构下钦佩他的那群人,和这机构所出版的赞美他的见解的书本,传扬开去。这个机构越大,分支越多,知道他左先觉的才华的人就越多。
有了这样的意识,左先觉越发觉得,司徒茜很早就有了欣赏他的才华的眼光,她的大智慧,就是他的大抱负的绝配。
社长喜得贵子,大同学社研习班的书生们在贺喜的时候,少不得要问小公子的名字。左先觉没有把母亲所起的“左信良”说出来,隐隐觉得司徒茜不会喜欢这个名字。他推托说:“孩子尚未满月,名字稍后再定。”
这天傍晚,左先觉亲手把晚餐端给坐月子的司徒茜。司徒茜不想在床上吃,要下床到桌子边上去。
“母亲说,坐月子不能下床。”左先觉劝道:“就在床上吃吧。”
“我骨头都硬了,”司徒茜觉得受不了了,苦着脸说:“你不跟婆婆说我下床了,她不就不知道了吗?”
“那我把门关上。”左先觉分得清形势,马上与媳妇结成同盟。这个房间是他们小两口的天地,门一关,他母亲确实管不着。
司徒茜满意了,下了床,在房里来回走动,扭扭腰,活动一下四肢。
左先觉看着司徒茜走来走去,她的身形已经窈窕下来,她的胸脯比未生育时更显得挺拔,臀部则圆润了少许。如果说生育之前她还是一个生涩的少女,那么现在,她的生涩已经去了一半,但是娇嫩和鲜艳却是依然。
“茜茜,”左先觉忍不住盯着司徒茜说:“是该让你下床走走。我看你,身形已经恢复得很好了。我……”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但是她还没有满月,所以他犹豫着该不该往下说。
司徒茜怕他还有下文,赶快到桌子边上坐下:“我要吃饭了。”
左先觉只好把话头打住了,看她吃饭。
“茜茜,儿子的名字,母亲想叫他左信良。”左先觉用商量的口气说:“中间那个信字,是他们这一辈的男丁都要用的。最后那个字,良也算不错吧?”
司徒茜想了想,抬头问道:“中间一定要用信字吗?”
左先觉感觉她还有下文,就探问道:“你想给儿子起个不一样的名字,是吧?不要信字,是吧?”
“我想叫他强生。”司徒茜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出来。
“左强生。”左先觉念了一遍,觉得还顺口,就说道:“我们要找个理由给母亲,解释一下为什么长房长孙不按规则起名字,不然,后面再生的弟弟们的名字,就都不好办了。”
“我不知道你家里有这些规则。”司徒茜说:“我想叫这个孩子强生,因为我希望他,无论顺境逆境,都坚强地生长。”
她心里的真话是,这是一个勉强而生的孩子,她因为这个孩子,勉强嫁给了他的父亲。但是这话伤人,她不想明说。如果左先觉跟她有默契,同意用这个名字,她就准备把这一段勉强的经历用这个名字来包裹了,束之高阁,让它过去,不要总挤在她的心上。
左先觉看着司徒茜,想要读懂她眼神里的意思。
司徒茜静静地看着左先觉,她的平静让他吃惊。这个名字显然不是突然才跳到她脑海里的。她是他的学生,她的文思习惯,他是知道的。生孩子的紧要关头,他请她饶恕,她说了不怪他了,那么她今天这样平静,就是准备好了,要让过去的就过去算了。
左先觉明白了。再多说就是揪住过去不放,再多说就是让今后为难。强生这个名字,无论如何,都要让司徒茜如愿。
“强生,是个好名字。”左先觉顺着司徒茜的意思说:“我去跟母亲说,我的长子,要叫左强生,无论顺境逆境,都坚强地生长。”
司徒茜垂下眼帘。孩子已经出世,很快就要满月了,再没有什么说得出的理由能挡得住左先觉对她的渴望了。她的这一生,注定要以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丈夫。她所向往的才子追佳人的剧目,只能由眼前的这个男人跟她搭档唱下去。
“官人,”司徒茜抬起头看着左先觉,要求他:“你从现在开始,追求我吧。忘记我已经给你生了个孩子。一切从头开始。”
左先觉悲喜交集。他悲伤,因为她把过去十个月里他的付出都抹得干净;他欢喜,因为他们可以从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