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杰站定之后,鼓乐停下,他就中气十足地宣布:“陛下御笔亲书的匾额在此,大同学社诸人接匾!”
众人都跪下叩首,然后陈世杰喊一声:“起!”
众人起身,由袁朗和左先觉一起上前,恭恭敬敬地接过匾额,交给手下的人拿去就位。
然后众人都对陈世杰作揖,左先觉上前来又加一个揖,恭敬地对陈世杰说:“尚书大人,在下是大同学社协理左先觉。感谢大人拨冗前来。恭请大人主持大同学社挂匾仪式。”
几句简单的寒暄,左先觉说得冷热适度,可见在这样的场面下,他是镇定自如的。
陈世杰的回答很客气:“左协理不必多礼。我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为陛下效力,倍感荣幸。”
礼部尚书亲自前来,还说“荣幸”,旁边的书生士子们对这个学社真是立生景仰啊!
鞭炮声声,锣鼓齐鸣,御笔亲书的匾额徐徐升起,稳稳就位。
众人看着匾额的时候,陈世杰看的是左先觉,他心里知道:这个平静镇定的白衣书生,很快就要在政坛上展露头角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他还没有大热之前,赶紧与他交好,推他一把,以备今后之用。
结果,在挂匾仪式之后,陈世杰没有马上离去,而是跟着袁朗和左先觉等人参观学社的各项设施。一路之上,陈世杰和袁朗都要刻意避嫌,所以袁朗落在后面,与几位士子先生在一起,而陈世杰一直在前面与左先觉交谈。
左先觉泰然自若地向陈世杰介绍学社的各项准备工作,时不时问一句“尚书大人以为如何”,显得谦虚恭谨,并不急于表现自己。陈世杰越发觉得左先觉并非急于求成之辈,懂得留有余地,假以时日,必可成大器。而且他也敏感地觉察出,左先觉应该比他的岳父司徒慎之好接近一点。司徒慎之太慢热了,太谨慎内敛了,陈世杰当了这么多年的礼部尚书,从幻朝到兴朝,屡屡对司徒慎之示好,到现在还没能摸到司徒慎之的心坎里,真是让人郁闷。抓不住司徒慎之,就抓年轻的左先觉吧。陈世杰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要在左先觉身上做人脉投资。
左先觉从陈世杰看自己的眼神里,感觉到陈世杰有拉拢自己的意图。左先觉明白,自己应该给出适度的回应,不然在陈世杰这样的位子上,即使无能到极点,成事不足,败事也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千万不能得罪。
陈世杰试探地问道:“左协理行事如此周全干练,何不致力于仕途?一个学社,显然不足以施展你的才干啊!”
左先觉马上谦卑地答道:“我虽然出身于书香世家,但祖上并无官职荫庇,引荐无门。我本人又没有进过科场,故而白衣至今。”
陈世杰很高兴听到左先觉这番话,笑眯眯地说:“我明白。若是让太师大人引荐自己的女婿,那就太过打眼了。但是朝堂之上,可以引荐人才的,不止太师大人一个啊。此事我心中有数了。至于科场,你不必顾虑,留给那些没有其它门路的士子们去争先恐后吧。”
左先觉会意,感激地回应:“有劳尚书大人,先觉感激不尽!就怕才疏学浅,辜负了大人的期望和栽培。”
在陈世杰听来,左先觉这样说,就像一个晚辈和门生在对提拔自己的恩师大人说话,这就是一个明显的靠拢和归属的信号。
陈世杰放了心,高兴得很:“左协理不要妄自菲薄,我在国子监和太学见过多少书生士子,能有你这样才干魄力的,凤毛麟角!我的眼光……你知道的……是为朝廷选拔人才的慧眼啊。”
啥?为朝廷选拔人才?明明是为自己培植力量啊。
左先觉心有灵犀地接话说:“那是当然。大人慧眼识珠,先觉深感荣幸。”
左先觉说得不卑不亢,不急不缓,既没有显得感激涕零,也没有显得受宠若惊,等价交换而已,双方各取所需。
而陈世杰却觉得自己今天投了一个大注,对它的回报期望甚高,因此他显得有点激动,嘱咐左先觉说:“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直接到我府里去谈,不必到衙门里去跟底下的人打交道。”
“是,多谢尚书大人。”左先觉恭敬有加,但是并没有显出谄媚之相。他心里明白,就算陈世杰拼命拉拢他,他也不能轻易往陈世杰家里跑啊,他的行为不仅仅关系到他个人,还牵涉到他的岳父司徒慎之,被人误解就不好了。
后面的袁朗,看到左先觉与陈世杰相谈甚欢,他从陈世杰脸上时不时兴奋的表情看,大概能猜到陈世杰在拉拢左先觉,而左先觉的反应应该是比较积极的。袁朗虽然看不上陈世杰这样唯利是图的墙头草,但是学社要办下去,就不能得罪这位礼部尚书,那就只好让左先觉去跟他打交道了。
袁朗对左先觉,是很放心的。大同学社的日常运作,都由袁朗拍板,只有袁朗主动回避的时候,左先觉才做主。袁朗觉得左先觉这个协理真的是在协助自己,因此心中对左先觉很是欣赏,甚至佩服,因为有才干又甘当第二的人太少了。
过了一阵子,陈世杰派人带信给左先觉,约他到一间歌舞坊去见面小酌,有事相商。左先觉很犹豫,因为他从未涉足过歌舞坊那种地方,害怕自己沾染上坏习气。自从上次与陈世杰见面之后,左先觉还没有对陈世杰有过任何进一步的表示,看样子陈世杰倒是比他还积极地要巩固他们之间的交好。
送信的人催促说:“左协理这就去吧,尚书大人等着呢。”
左先觉解释道:“不是我敢不遵尚书大人之命,实在是不敢去歌舞坊那种地方,唯恐家眷知道,为我担心。”
“哎呀,左协理多虑了!”送信的人不是一般跑腿打杂的小厮,而是陈世杰信得过的一个门客,名字叫刘奇林,他的口才很不错:“荷花都能够出淤泥而不染,谁说去歌舞坊的就不是正人君子?就算司徒太师,偶尔也去歌舞坊应酬一下的,难道因此就能说太师大人行为不端吗?左协理不肯到尚书府去,要是连在外面会面也不肯,那尚书大人能不怀疑你的诚意吗?”
既然他提到司徒太师,又用诚意将了左先觉一军,左先觉不好再推辞,客气地答道:“那么请尊驾带路。”
左先觉跟着送信的人进入一家歌舞坊,门口的小厮一看见他们就打招呼:“刘爷来了!还有这位贵公子,是第一次来啊!两位请跟我来!”
左先觉心想,看来刘爷是这里的常客,那么陈尚书应该也是熟客了。
他们俩被带进一间雅室,门一开左先觉就看见四个姑娘在正中款款而舞,边上另有四个姑娘在伴奏,上首的座席上,除了陈世杰,还有一个更年长一点的男人,都穿着便服。
左先觉走过去向陈世杰作揖:“尚书大人,先觉有礼了。”
“免礼免礼!”陈世杰热情地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吏部尚书柳敬庵柳大人。快来见过!”
原来又是一位尚书。左先觉恭敬地作揖:“柳大人,久仰大名!左先觉有礼了!”
柳静庵很客气:“免礼!左协理年轻有为,陈大人多次提起。今日一见,果然是相貌堂堂,气度不凡。”
陈世杰比柳静庵要熟络一些,招呼左先觉说:“来,先觉,到我这边来坐,先欣赏歌舞,稍后再谈正事。”
“多谢两位尚书大人。”左先觉道谢后,在陈世杰侧面的座席上坐下。
歌舞继续进行。是轻歌曼舞,突出的是舞女们的曼妙身形和音乐的悠扬婉转。不知怎么的,左先觉一下子就想到了他柔软如藤蔓一样的妻子司徒茜。
屋子里来了一个年轻的公子,四个跳舞的姑娘都瞟过他了,现在见他坐下来观舞,她们似乎跳得更认真了。左先觉只觉得四个倩影在前方错落变幻,轻纱飘飘,玉手摇摇。
哦,原来醉生梦死是这样的。
左先觉这时候明白了为什么很多男人要妻妾成群,因为人间美色太多。他打量跳舞的四个姑娘,又瞟一眼伴奏的四个姑娘,她们算不上绝色佳人,但都是不错的。男人如果放纵自己,这些姑娘多一个不算多,少一个不算少,一旦开了个头,后面就不会在乎数目了。
左先觉垂下眼帘,心里对自己说,我不会放纵的,不只是因为家有娇妻,更因为我从来都管得住自己。
一曲既毕,陈世杰和柳静庵鼓掌,但是显得很敷衍。左先觉跟着也鼓掌几下,以示对乐女舞女的客气。
姑娘们感受到屋里的气氛不热烈,料想客人们有事要谈,为首的那个就蹲身行礼说:“两位尚书大人,新来的贵公子,我们姐妹先退下了。一会儿若有传唤,我们再来。”
“好。”陈世杰马上答道:“少时刘先生会去叫你们的。”
那位刘爷一直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候着呢。
乐女舞女出去之后,陈世杰便对左先觉说:“先觉啊,柳大人也颇为欣赏你,吏部和礼部的渊源你应该知道吧?我跟柳大人一起约你会面,为了什么你知道吧?”
左先觉心想,为了拉拢我,积蓄你们的力量啊。这还能为了什么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