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妤坐在鸾车里,听着车驾上银铃铮铮的响声,苍白的一张小脸,突然笑了起来。
明月侍轿而行,听着轿子里公主的笑声,长长叹了一口气。
跟着她这么多年,到底还是知道一些她的心事的。
只是这位公主天命所至,有些险路不得不走。
就在大家为皇上的病情忙作一团的时候,永宁宫传来沐妃早产的消息,萧诗媛无暇分身,只得撒手放了玉昭仪与梅姬来照看皇上,独自前往永宁宫。
守了一天一夜,沐妃终是没能熬下来,产下一名男婴后撒手人寰。
萧诗媛稟明皇上,加赐沐妃一等爵位,以贵妃仪仗出殡,赐葬皇陵,又将沐妃的父亲官复原职。
皇后娘娘将小皇子过继到自己名下,每日精心照料。
大顺朝到南越上千里的路程,路途遥远险恶,水路陆路舟车劳顿,加上公主身子赢弱,在路上病了一声,送嫁队伍直到两个月以后才到南越。
行过册封大礼之后,王后娘娘被送往寝宫更衣。
“你们都出去罢,只留明月侍候就行。”王后冷声吩咐,余者内命妇均是一愣,当先一个嬷嬷道:“王后娘娘,南越朝与大顺朝礼制不同,娘娘的陪嫁宫女怕不懂这边规矩,皇上还在明仪殿等着娘娘过去,若误了时辰奴婢担待不起,请娘娘不要为难奴婢。”
长妤冷笑,却不再说话,更衣之后前往明仪殿请安。
踏进宫门,长妤便觉得周身一寒,国王寝殿四周陈设青纱帐幔,人走进去,如坠深海冰湖,冷冷寂寂。
长妤已换下厚重的吉服,穿着衣常宫装被内命妇左右掺扶着进入内殿。
明纱悬着明珠,光晕下有淡淡的人影,正伏案写着什么。
这位,想必就是南越国王,长妤不禁好奇,想要看看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什么样子?
册封礼时只有内官主事,并没见到南越国王。
内命妇将她扶到明纱前站定,俯身向内禀道:“王,王后娘娘到了。”
里面传来一声轻咳,语声不高,缓慢的语调里透着至高无上的权威,“请进来。”
长妤低着头被人扶进去,跪到地上,“臣妾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抬起头来。”
长妤依言缓缓抬起头,看到一个满脸威严的男子坐在案后,六十上下年纪,穿着冕服,头戴金色幞头,赤色的衣服上以金线绣着团龙云纹,章显了他九五至尊的身份。
他的目光咄咄逼人,在她脸上流连。
尽管他嘴角含着温和笑意,仍令长妤浑身不舒服,垂了眸,别过脸去。
王笑着道:“今日寡人偶感风寒,没能亲自与你行嘉礼,希望王后不要见怪,朕这个年纪,早已没了年轻时的激情与冲动,诸事以和为贵,王后统领六宫,亦是这个道理。”
“臣妾谨遵教诲。”长妤俯身道。
王满意的点点头,
“时辰不早了,郑尚宫,准备就寑罢。”
“是皇上。”一旁的内官应了一声,匆忙走到一旁吩咐下人准备。
延禧宫红光冲天,门前吊着一对双喜大红宫灯,鎏金色的大红门上有粘金沥粉的双喜字,门的上方为一草书的大“寿”字,门旁墙上一长幅对联直落地面。从正门进入东暖阁的门口,以及殿外东侧过道里各竖立一座大红镶金色木影壁,乃取帝后合卺和“开门见喜”之意。
殿内金玉珍宝,富丽堂皇,墙壁用漆及银殊桐油髹饰,大红的凤帷上绣着龙凤双喜,百子帐内铺就百子铺,
喜床上铺着厚厚实实的红缎龙凤双喜字大炕褥,明黄缎和朱红彩缎的喜被、喜枕,其图案优美,绣工精细,富贵无比。床里墙上挂有一幅喜庆对联,正中是一幅牡丹花卉图,靠墙放着一对百宝如意柜。
内命妇引着王王后入内,祭拜之后,被引入正堂端下。
宫人奉上圆宵,唱祝辞
内命妇喂王与王后各吃了一个。
随后,宫人奉上酒杯,帝后行完合卺礼后,尚仪北面跪,奏称:“礼毕,兴。”
帝、后俱兴,有内命妇上前将王后请入帐内更衣,王也由宫人引到后殿换上常装,进入帐内。
长妤躺在宽大的喜床上,闭着眼睛,紧紧捏着衣襟。
听到外头脚步声渐渐退去,她的心如悬空中,胸腔中咚咚的心跳声不断放大,放大……
皇上的脚步很轻,他掀开喜帐,坐在床上,看着躺上床上的女子,缓声道:“睁开眼。”
长妤催眠似的,听话的睁开眼,对上那双尖锐的眸峰。
看着她颤颤发抖的身子,王只是说了一句,“睡罢。”
便在她身边躺下了。
长妤闻到一股淡淡的龙涏香味,还有他年迈身子上散发出来的濒死的味道。
他的手在被子里摸索了一会,轻轻抓住她的手,“别怕,朕这个年纪,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长妤颤着声道:“臣妾……”
“不用说了,睡罢。”他放开她的手,闭眸睡去。
喜帐里很快响起他均匀的呼吸声,长妤转过头去看他,近距离,他脸笼的轮廓线条分明,鼻梁高挺,可以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一位强壮擅战的英俊男子。
来之前她曾学过南越历史,知道王是先皇的嫡次子。王后长子不到十七岁便夭折了,南越朝历来传长不传幼,传嫡不传庶,长子去世后,王占尽了天机,六岁立储,三十七岁登记,在位二十年,江山根基稳固,这样一位帝王,当然也有颇有手段的。
朝中都传说,皇长子去世,是因为王给他的马饲料里放了至幻的草药,以至于马儿惊乍,同皇长子一起跌下山崖。
长妤看着此时这个躺在自己身边的老人,想象不出他当日是怎样狠下心手刃手足,但是她知道,自己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他垂老臂膀的庇佑。
长妤翻了个
身,将身子靠在他肩上睡去。
接下来三天的行程,都是不同性质的祭拜。
长妤几天下来,身子已有些不支,下午,得到皇上口谕免去下午祭天活动,长妤几乎快要脱口称谢了。
打发走了送旨的内官,长妤无力的将身子扔到凤床上,闭着眸。
她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南越不同于大顺朝,这里的气候多风沙,入夜气温迫降至零下十度以下,贵妇人们都穿着裘衣棉靴,宫女们也穿着厚重的棉服与动物皮毛。
长妤进宫几日,还不喜欢穿胡服,皇上体恤她,命尚针局将南越宫服的样式稍加改动,以大顺朝服饰为样,加上皮裘明珠,绣以凤纹做成王后宫服。
这道旨意立刻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继后年轻貌美,又得宠爱,若来日生下嫡皇子,那么南越朝将来前路堪优。
长妤无心理会,只想好好睡一觉。
明月走进殿,看到公主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她脚步迟疑的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不该拓扰。
长妤眼也未睁,道:“什么事?”
明月福了福身,“玄凌王携王妃安氏过来请安。”
长妤撑着身子坐起来,“哦?是吗。”
她打起精神,命明月替她略整理了个仪容,缓步走到正殿,轻启朱唇,“宣玄凌王与王妃进殿。”
“宣玄凌王,玄凌王妃晋见……”
冗长的通传之后,玄凌王一袭黑色风氅的英姿飒爽的走进殿来,在他旁边的女子穿着白色裘衣,端庄素丽。
“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长妤坐在铺着幼熊整皮的鸾榻上,微笑着道:“免礼,赐座。”
宫人搬上两只凳子,玄凌王与王妃挨着坐下,长妤命宫人送上茶点。
南越人行为粗犷,玄凌王双手撑在膝上道:“娘娘进宫这些日子微臣一直在外奔波,今日刚刚回京,还望娘娘恕罪臣请安来迟了。”
长妤道:“国事重要。”柔如春水的目光缓缓落在玄凌王妃身上,“王妃娴淑美名,本宫在大顺时就有耳闻。”
玄凌王妃脸上泛红,低下头道:“娘娘过赞,臣妾惶恐。”
长妤与这两人并不熟悉,坐了一会,不过是说些场面话,气氛不尴尬也不热络,玄凌王察言观色,只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了,“臣一会还要去给父皇请安,就不多打扰了,娘娘好好休息,晚上还有家宴。”
“那我就不留你了,明月,代本宫送送王爷。”
长妤命明月出去相送,回来后,明月道:“传说玄凌王府中姬妾成群,原本以为会主次不分,没成想,他对王妃倒也敬重,出席重要场合时总是带在身边。”
长妤坐着喝茶不语,嘴角噙着一丝浅淡笑意,良久才叹了一声,“王妃家世显赫,王爷就是再胡闹也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