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垦荒令》、《禁椎令》,夺商道,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第一贵族番辰却对复辟似乎不感兴趣,令国相图勒等人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汉使班超经营疏勒这两年多时间,疏勒国全国丁口已经滋殖至三万余人,从各国流入疏勒垦荒的流民有一万多人。一旦废止《垦田令》,这一万余农夫将从庶人身份,强制变成依附于贵族的徒附或奴隶,这势必要激起民变风潮,陷入动荡。
奴隶便是财富,掠人为奴是游牧民族的传统。这些仍带着浓重游牧民族烙印的大牧主们,经过半月会商后制定了“定国策”!
所谓“定国策”,就是先从夺取并控制疏勒新军入手,再一个州一个州过关,最终控制全国。图勒决定等一一撤换掉汉使团任命的各州长、州尉后,再在全国废止《垦荒令》、《禁椎令》,最终夺回被庶民自耕农侵占的土地。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击胡侯番辰虽然长期领军,且一直担任疏勒军副都尉,可现在的疏勒军他却难以撼动,“定国策”刚开始便受阻。
这支由汉使班超一手缔造的疏勒新军,总兵力三千余人,国内六州每州还有亦兵亦民的州兵五百人。驻在盘橐城外大营中的疏勒军五营,番辰根本节制不了,花重金也收买不了领军将领,他们只听令班超临行时任命的疏勒大都尉黎阳节制。
此时番辰能控制、调动的仅是战力一般的乌即城州兵五百人。乌即城是他的老巢,是他的部族所在地,那里才是他的天下。
疏勒军的主力是汉使营、屯骑营与越骑营,领军大将是大都尉黎阳、左将苏矸和右将山溥茯。苏矸和山溥茯原来不过是小牧主,现在已经是新晋的贵族,他们都是大都尉黎弇的部下,对黎氏忠心耿耿。黎阳亲领的汉使营千余骑,是疏勒军核心,屯骑营和越骑营每营各七八百人,战力远强于州兵。
右骑君都甾是原左骑君都蓬之子,左骑君图怫是原右骑君郯龛之子。汉使夺疏勒后,疏勒在与北匈奴人的第一场大战中,都蓬负重伤,郯龛阵亡。大都尉黎弇便命都蓬之子都甾为右骑君,掌击胡营。郯龛之子图怫为左骑君,掌积射营。
贵族复辟后,番辰曾信心满满地带着辅国侯成大,到城外的疏勒军大营升帐理事。
现在的疏勒军有了两个大都尉,情形有点怪异。黎阳率四将各带着近百人的卫队来番辰中军参加帐议,令番辰和他的手下战战兢兢,本已埋伏好了卫队想捕杀他们,到底未敢妄动。帐议间,他退而求其次,下令黎阳等疏勒五将对调,先令他们与部下疏远。但他下令后,成大未置可否,五将又都铁青着脸不置一言,没人领命!
第一次帐议,疏勒五将虽然沉默,但大帐中却充满了火药味。番辰领军多年,见多识广,他第一个感觉便是,班超这混蛋在下一盘大棋,他肯定是还要回来的,现在的疏勒军仍姓汉!
因此,帐议刚一结束,他连呆在中军大帐内都感觉不安全,旋即便匆匆返回盘橐城。从此,再未入过五营屯守的城北大营。
国相图勒大怒,国兵以沉默与大都尉及相府对抗,这还了得。图勒严令黎阳进城,可黎阳对信使明确宣示,疏勒军仅忠于国王,相府无权调动国兵一兵一卒。
黎阳自己则从不离盘橐城北大营一步,静看贵族表演。图勒又下令逮捕五将的族人,可他很快便所以地发现,黎阳分明早有准备,早已将五将父母妻儿接进城北大营。于是,在贵族复辟期间,盘橐城的城北大营成了一座孤岛,图勒和众贵族虽恨得咬牙,但却毫无办法!
老奸巨滑的番辰庆幸自己没有加入复辟行列,他从疏勒五营这动静已经隐隐看出其中的奥妙,便一下子“病”了,再不上朝,其实是与图勒等急于复辟的贵族迅速画清了界线!
没有疏勒军撑腰,图勒到底未敢仓促废止《垦荒令》。汉使班超发布的这条政令已经深入人心,一旦废除,已经进入疏勒国为自耕农的万余游民,势必要举族造反,到时仅靠亦兵亦民的各州州兵,根本无法扑灭,后果难料,局势将不可收拾。
于是,他穷思后找到了另一条打开局面的途径。阴历八月五日,国相府在盘橐城王宫召集全国各州州长、州尉堂议,宣布实行“新政”。“新政”的核心内容是,新流入疏勒国之各国游民,不再按照《垦荒令》授田宅,所垦田地由封地所有者所有,垦民则自动成为封地牧主奴隶!
这是变相废止《垦荒令》,各位州长闻令都愣了,国王忠也始料未及。汉使团前脚刚走,贵族们便复辟变天、改弦更张。辅国侯成大以目光制止不及,北岭州州长兼州尉颥罕、东北疏勒州州长兼州尉陶垆二人马上跳了出来,公然当庭反对实行“新政”!
颥罕深受寒菸熏陶,他见众州长噤若寒蝉,忍无可忍便出列道,“汉使刚走,国相便废《垦荒令》。请问国王与国相,如无《垦荒令》,疏勒国会有今日繁盛乎?”
令图勒等贵族们惊讶的是,乌即州州长兼州尉桃忒也明确表示反对复辟,“疏勒国自有汉使团,生口增滋,商道繁胜,日渐兴旺。汉大使班超虽归国,然其治疏勒之政却为治国正道,不应有变!吾亦是贵族,领地内新开垦田地虽不归吾,然吾部族年入是过去数倍,疏勒兴旺,果与众封地主无利乎?”
国王忠与众贵族都愣住了,一时无言以对。桃忒曾是击胡侯番辰的家将,勇不可挡,也是疏勒贵族。他的话虽然有理,但他都明确反对复辟,还是令图勒恼羞成怒。他愤怒地瞅了一眼桃忒,桃忒这才畏惧地闭口不言。
东北疏勒州州长兼州尉陶垆是跟随汉使团在战火销烟中成长起来的碣石族年轻将领,他更是直言,“汉使打下这片江山殊为不易,《垦荒令》使疏勒国田地增七成,生口增一万,国兵近四千。无汉使便无赤河城,便无今日之东北疏勒州。今汉使东返,众牧主大人便急欲废《垦荒令》,试问,姑墨、龟兹、焉耆人或再犯疏勒,无垦民支持,靠国中众大人便能抵御么?”
陶垆的话最有说服力,赤河城为疏勒国挡住了无数次进攻,几度被屠城,碣石部族几乎死亡殆尽。但是,在汉使团经营下,东北疏勒州现在人口数千,垦田近十万亩。没有《垦荒令》,没有各国游民支持,就没有东北疏勒州,疏勒国在龟兹国大军面前便只能亡国!
国王无言,低首不语。贵族们也哑口无言,一齐望着国相图勒。图勒知已经躲不过去,便暴怒而起,“小小州长,便敢妄言国王是非。以下犯上,其罪当诛。来人,将颥罕、陶垆二人羁于国相府,待勘查明定罪行后再行问斩!”
国兵进来,下佩刀,将颥罕、陶垆二人羁押!
朝中骤然事变,图勒未得国王忠应允,便羁押两位州长,令国王忠震惊,令满朝官员噤若寒蝉。但此时,国事归国相处置,三位州长明显有以下犯上之嫌,国王忠也不好阻止图勒施政。
三人犯禁,却只处置两人,明显不公,这让国王忠找到了干预的借口。尤其是被处置的这两位州长毕竟是汉使班超、左相丹蝶与右相权鱼眼里的红人,忠此时心里感恩班超,怕把事做绝,便说道,“颥罕、陶垆、桃忒咆哮朝堂,暂羁王宫,待府丞勘定罪责后,再由本王亲行处置!”
“禀报陛下,本相以为,颥罕、陶垆二人论罪当诛!”国相图勒当庭抗议,颥罕、陶垆、桃忒三个州长同时反对复辟,可图勒却只要求杀颥罕、陶垆。因为桃忒是番辰的人,图勒再恼怒也不敢对番辰眦毛!
国王忠暴怒,他怒视着图勒,“此事由本王亲自处置,国相勿要多言!”
图勒闻言愣了一下,只好忍了这口气。桢中州州长呈匉、疏附州州长甘偄等人见辅国侯成大不言,便也隐忍不言。见众官员未有再反抗者,图勒便又道,“各州不可一日无主,本相以为,宜令尉迟真佗为东北疏勒州州长,由吾暂领北岭州州长,各州敢违新政者,必罚不贷!”
国王忠不好再拂了国相面子,便只好点头,认可了图勒此议。仓促更换两州州主后,图勒便亲自控制了北部两州,这导致疏勒国内局势迅速恶化。仅仅十余天后,东北疏勒州与北岭州便相继发生多起民变,死伤百余移民。
尉迟真佗是月氏国僧侣,是疏勒僧人会首领,也是疏勒贵族,在东北疏勒州有田地数百顷。疏勒国无有道行法师,便由尉迟真佗为僧人会主持。此人长期追随图勒,勇力超群,但过于血腥。曾任疏勒国税监,因滥杀奴隶,被左相寒菸削去官职,贬在盘橐城内,并下了禁令,严禁其离开盘橐进入自己封地。
此时猛兽一朝出笼进入东北疏勒州后,便放开手段完全恢复旧制。
仅仅数日,他便血洗赤河城,屯长以上将领数人相断被害,迅速用残忍手段迅速控制了州兵。继而又宣布在东北疏勒州废止《垦荒令》,使三千余名庶民成为牧主们的徒附或奴隶。不足十日,敢于反抗的国民近百人被捕杀,东北疏勒州血流成河,震惊全国,也震惊了西域各国!
形势迅速恶化,开始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血洗赤河城后,尉迟真佗悍然宣布东北疏勒州脱离疏勒国,加入龟兹国,并与尉头国结盟。
龟兹国则迅速派出三千骑从姑墨国进入疏勒国东北疏勒州,迅速控制了赤河城周边广大区域,并向勒丘城(注:即今岳普湖县)、北岭城(注:即今阿图什市库木萨克村古城遗址)方向放出了警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