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几句,开始上餐了。
我想我能理解陈介的体贴。草根阶级的女子,带她上一流西餐厅就等着看她的洋相吧。而吃哈根达斯,从头到底一把小银勺,姿态也不用太高雅,合极了我的心意。
以前自己掏钱,只吃过便宜的奶昔杯,看似丰满的冰激淋球下面也不过是水水的冰沙,一杯也算价值不菲,不过依旧吃得开心。而今天上了桌的餐点着实考究,个个冰激淋球都透着珠圆玉润的美感,大小划一,兄弟姐妹般亲热地挨在一起。装饰的水果切得晶莹剔透,一圈圈的果酱点缀着,彩虹般的光彩,让我不忍吃下口。
是啊,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吃不下口。
“怎么,不喜欢吗?还是没胃口?”陈介注意到,问我。
“不会啊,”我牵牵嘴角,“太可爱了,不忍心破坏罢了!”
“林小姐的话也很可爱吗!”他呵呵笑了,“再美丽总是为了让人品尝的,喜欢就要吃掉它,不然融了化了不是更可惜?”
我也笑,“你是在挑唆我及时行乐?”
“不,我只是觉得,不论喜欢什么,都不该犹犹豫豫,毕竟这世界上的诱惑太多太多,但真心喜欢的,往往一生只有一个。”他很认真地说着。
很久很久以后,我依然记得他说的那句话。大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只是身在其中,迷失了神智。我记得那时忽然呆了,握着银勺的手紧紧拽着,金属的冰冷一点点渗到心里。
耳边久久回响着那句话,直到他再唤我,我才回过神来。不敢面对他狐疑的目光,心慌意乱地埋头吃起来,微笑着,“果然很好吃啊!”
然后上了冰激淋火锅,小姐小心翼翼地端上来。平时卖几百块一锅的甜点,但今天的用料一沾舌头就知道不一样。
“这巧克力酱味道很特别啊!”我赞叹道。
“对,”他赞许地看我,“是进口的巧克力现融的。”
“很贵吧!以前安可的男朋友送她,我沾光尝了一些。就是这种味道,又滑又润,哈赞!”我又想起些往事,不禁哈哈笑起来,“后来听说那男朋友为了这一盒巧克力穷了好几个月,怪安可太奢侈。安可说他没出息,没几天就分手了。”
他惊奇,“为了一盒巧克力就分手了?不会太草率吗?”
“你不懂!”我晃晃银勺,“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往往很小的事情就能感动一个女人,又或者很小的一件事情就能让一个女人失望。”
“女人真难琢磨啊!”他锁眉,“但愿林小姐没有那么敏感。”
停下,我只得苦笑,“没有一个女人不敏感,只是怕自己会后悔!”
“那你有怕后悔什么吗?”他问。
“怕自己,后悔选择了你啊!”我苦涩地,哈哈笑起。
“那不用犹豫了,”他也跟着笑,“我觉得你选得很好。”
笑了几下,自然就停了。于是又吃,只觉得胸口渐渐闷着了。我起身,“补个妆!”他点点头。
我向盥洗室走去,手里的提包却忽然震动起来。我把它在洗手台上放平,掏出手机,是安可的来电。
这么快就到酒店了吗。我咋舌,还是接了电话,小声调笑,“怎么样啊,对方已经被你迷得神志不清了吧!”
“林然!”那头却是焦急如被轰炸的声音,“不得了啊!出大事了!”
“啊?”我一头雾水,“宾馆地震,你们光着身子被困里面了?”
“死林然,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不正经了?”她的口气全无笑意,“我是在宾馆了,正看新闻呢,吓坏我了。我用MP3录了一点,你听!”
我隐隐觉得不安,那头悉索传来些调试的声音,一个类似新闻播报员的嗓音传来了过来。
“该名男子为阻止在地铁发生的偷盗事件,被行窃者严重打伤,在热心群众的帮助下被送入中山医院抢救。目前伤势严重,正在全力救助中。而该名男子见义勇为的举动感染了地铁在场许多的群众。以下是我们对目击者的采访。”
只短短几句,我已听得心惊肉跳,又传来一个尖尖的女孩子的声音,我依稀记得这声音,是常坐地铁的女学生,我经常遇到的。她有些后怕的样子,颤颤地说,“那时候有人偷我东西,是他帮我阻拦了。小偷们要打他,他还对他们说偷东西不好,迟早会让自己后悔的。然后他们就打他,好多血啊……那时候……”
我听着,身体慢慢僵硬,直到安可的声音再传过来,“林然,你在听吗!是他啊!我看见画面时吓坏了。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他怎么跑去窝里反了,还抢救……”
我跟他说什么了?不记得了。不记得了。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手脚冰凉,只是紧紧扣着手机。
“中山医院啊,还在抢救!林然,你说句话啊!”安可还吵闹着,声波攻进我的耳膜,几近占领我所有的思维。
不,我不要听。不要告诉我。
我机械地挂了电话。停会儿,又关了机。摇摇晃晃地走出盥洗室,眼前侍者们的脸忽然惨白成一堵堵墙,向我欺压过来。我惊恐,不知所措。
陈介快步扶住快要跌倒的我,“你怎么了,脸色忽然那么青?”
我想笑,无奈嘴唇干涩,眼眶却湿了起来。我勉强道,“我没事。”
“真的,”他疑惑,还是回了我个笑容,“先去坐会儿吧!”
我看着他的轻笑,忽然象被万伏的雷击中。我想起另一个男人的笑容,那时候他笑着,他问我,“职业,很体面吧!”
我终于明白了。禁不住,终于嚎啕大哭。蹲在华丽而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拳头狠狠砸着地面。
“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痛哭,肆无忌惮。
会后悔吗,因为你,我已经后悔了。“为什么那么傻,你是白痴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我并没有嫌弃你啊!“为什么不相信我!”
你是在惩罚我!
你后悔了,但是不及我的悔。
你怎么那么傻……
陈介慌了神,他看着我无端端地哭叫起,好一会儿才连忙蹲下来搀我,“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忽然拉住他的衣袖,死死拽着,布满泪痕的脸抬起,“送我去医院,送我去中山医院!就现在!”
我已经没有机会再犹豫了!
等我!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