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底牌

依孔承仁来想,五更时明将朱勇可能正做着颠鸾倒凤的事情,脱欢暗度陈仓,那时击之,朱勇绝见不到天明。

可朱勇显然不算是运气最坏,秋长风这时候似乎都活不到五更。

也先说完玉石俱焚后,就命瓦剌兵缓缓地逼近洞口,众人后退,一时间不知道也先是不是要立即翻脸。沈密藏、皮笑更是早早地缩回洞中,始终不让也先发现行踪。

瓦剌兵到了洞口后,就再也没有前冲,似乎也先的用意,不过是要把众人的活动空间压缩罢了。

之后也先再没有任何举动,甚至连催促、威吓都没有。

可偏偏就是这种寂静无声,反倒更让人心惊。

朱高煦根本没有心惊,他甚至没有任何表情,他一直望着秋长风。

那目光冷峻、森冷,如同长枪般,看起来要将秋长风刺个对穿。

旁人见到那种目光都是心中惴惴,不解此刻正应该同仇敌忾而为何汉王用这般眼神来看秋长风。秋长风却还镇静平淡,问心无愧地看着朱高煦。

“秋长风……你很好。”朱高煦突然开口,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干涩。

秋长风沉默片刻,才道:“汉王过奖。”

朱高煦无声地笑了,笑容中带着难言的讥诮。“我过奖了?我没有过奖,你实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如瑶明月暗自皱眉,心想为何外边有个疯子,这石洞中好像又要多出个疯子呢?叶雨荷的目光却是从众人的身上缓缓掠过,神色中带着几分茫然。

良久,朱高煦才又道:“记得在宁王府看戏的时候我曾经说过,人有时像演戏的演员,但演技有拙劣的,有高明的、我问你想演什么……”顿了片刻,不待秋长风回答,朱高煦又好像若有所指,“那时你对我说,你是个锦衣卫,只能演个锦衣卫。”

秋长风抿着干裂的嘴唇轻轻叹口气道:“原来汉王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所有的一切都记得。”朱高煦喃喃道,“很多年前的事情我也记得,我记得的事情远比你想的还要多。可记得容易,明白太难,明白一个人更是难上加难。我这些天,其实一直在想一些事情,但越想越糊涂。”

如瑶明月有些不耐,暗想也先只给众人一个时辰的时间,大伙就应该好好想想怎么对付洞外的也先才对,这些陈年往事为何一定现在说呢?

可她看在场的几人均在留意倾听朱高煦所言,那个神色慵懒的沈密藏,眼中似乎也带了几分紧张之意,不由得暗自奇怪。

沈密藏和秋长风都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他们紧张的是什么?

朱高煦又道:“秋长风,你是一个让我难以理解的人,来到草原前,我们其实并没有见过几次面。”

“不过汉王显然对我很了解?”秋长风反问道。

朱高煦哂然道:“了解的多,但……”凝望秋长风,一字字崩出来,“我了解的都是假象!”

秋长风的脸色又有些白皙,甚至掩盖了本来笼罩在脸上的青意。

叶雨荷在一旁望着秋长风,只感觉那沉默的背后,依稀又带着几分陌生。

“根据最初的消息,你本来是礼部侍郎秋梗的养子,秋梗死后,未为子孙请官,却把你这个养子举送到了锦衣卫。秋梗的家人至此后和你再无联系,而你一开始在锦衣卫中不过做个校尉。你当校尉七年默默无闻,但之后用了三年就跃为千户,实应了古人的那句话,‘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如瑶明月在一旁忍不住道:“有时候也看运气的。我知道庙堂中会有一些官员,本无才能,却能位居高位。”

朱高煦看也不看如瑶明月,摇头道:“不是运气,是安排——巧妙的安排,安排得像命运,像运气……唯独不像安排。”他眼中蓦地闪过几分凄厉,咬牙望着秋长风,“有人这么安排,因为他要你升迁、要你来做一件事情,蓝落花绝没有这种本事的。”

如瑶明月忍不住看了沈密藏一眼,依稀明白了什么,但仔细想想却又茫然,不由得问道:“谁有这大的神通,要安排他做什么事情?”

朱高煦并未直接回答,冷冷地望着秋长风道:“我本来一直猜不出来的。”

秋长风抿着嘴唇还是保持沉默,但眼中有了几分不安之意——他不安的难道是因为朱高煦看穿了他?

“你有一把刀——锦瑟刀。”朱高煦又道,“这把锦瑟刀泄露了你的身份。你在金山亮出锦瑟刀,在常熟也出过刀。锦瑟刀本来是蓝落花的刀,你直到最危急的时候才动用锦瑟刀,这说明锦瑟刀对你来说本是个秘密。这就难免让人从刀中推测你的身份,因此也先推测你是蓝玉的后人。”

众人均知道蓝玉和蓝落花,如瑶明月叹口气道:“汉王,你若这么说下去,只怕说到天明都说不完。这个事情我们都知道。”

朱高煦冷冷笑道:“可你只怕从未想到过,在我看来,他根本不是蓝玉的后人,他和蓝落花本来连狗屁的关系都没有!”

如瑶明月肃然动容,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她心中一片茫然,她和也先当初都以为掌握了秋长风的底细,曾拿此事要挟过秋长风,但不想秋长风根本不信邪般地拒绝和他们合作。后来秋长风背叛朝廷,在如瑶明月、甚至也先看来,秋长风固然是为了叶雨荷,可秋长风身份泄露,也是逼秋长风不得不反的一个关键因素。

可如今这个假设蓦地被推翻,那其中的玄机,想想都让人心悸。

如瑶明月想到这里时心在颤,同时留意到叶雨荷的身躯也在颤,叶雨荷想到了什么?

朱高煦还是望着秋长风,见其沉默,缓缓道:“你很好,到如今仍旧什么都不说,那不如我替你说。你根本就是在做戏,你的锦瑟刀也不过是做戏的道具,锦瑟刀……哈哈……好一个锦瑟刀。”

朱高煦的笑声中竟带了几分凄凉之意,“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这把锦瑟刀,梦的好、迷的好,骗了太多的人,包括我。这把刀晃了所有人的眼睛,还掩盖了你真正的身份。不但如此,锦瑟刀还能给你一个背叛的理由,让人觉得你没有道理不背叛。”

如瑶明月迫不及待道:“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朱高煦突然望向叶雨荷道:“叶捕头,你记不记得当初和秋长风相遇庆寿寺时曾见过姚广孝的一幅画?”

叶雨荷缓缓点头却沉默无言,只是再望秋长风的时候,眼中也带着锦瑟鸣乱的惘然,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毕竟也不笨的。

“那幅画点明了一个关系,姚广孝和郑和是师徒关系。”朱高煦道。

如瑶明月有些不屑道:“这算什么,这个事情我也知道。”

朱高煦淡漠道:“但有件事情你难道没想过,秋长风如果不是蓝玉的后人,和蓝落花扯不上关系的话,那他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是从哪里学的?”

如瑶明月露出期待之意,反问道:“你知道?”她倒真的好奇秋长风究竟从哪里学到的武功。

朱高煦道:“我当然已经知道,不然何必说。”停了片刻,“他的武功庞杂不说,又熟知验尸推演,甚至对书画诗词也是颇有涉猎,更兼知识渊博,甚至对你们东瀛法门都有所研究,这就不由得让我想起大明本有一人,也是有如斯神通,甚至更为精湛的。”

如瑶明月脑海转念中闪过一个人名,印证着朱高煦方才提的关系,却不敢宣之于口,只是道:“你是说郑……”

朱高煦看穿她心思般一字一顿道:“你想得不错,我说的就是郑和。我认为,郑和应是秋长风的师父!”

如瑶明月震惊得退后了几步,脸色煞白,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叶雨荷的脸上亦是血色尽无,眼神迷惘。

郑和本是秋长风的师父?

这怎么可能?

如瑶明月反复想着这两个问题,只感觉脑海中沉雷滚滚,电闪如潮。她,刹那间明白了太多的事情——明白得简直难以置信、心惊胆颤、魂飞魄散。

她太明白了,反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朱高煦望着秋长风白皙的脸,道:“秋千户,这种时候,你似乎也没再否认的必要了?”

图穷匕见,水落石出,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没有隐蔽的必要了。因为他们谁都可能活不到明天,还需保留什么秘密?

秋长风竟还不开口,掩嘴轻轻地咳,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了沈密藏,沈密藏好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可眼缝中亦闪着锐利的锋芒。

他们不经意的交流被朱高煦捕捉到,朱高煦亦望向沈密藏,漠然道:“我在入山洞之前还根本不能肯定这点,这是个让人难以置信的计划……这计划,绝非是用了一年两年来策划的。”

如瑶明月震惊的正是这点,因为这个计划越想让人越觉得恐怖,越想越让人觉得深远。

“可直到我到这里看到沈密藏后,所有的一切都豁然开朗。”朱高煦叹了口气,“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思似密藏。如瑶明月,你当然知道这句话中有半句就是在说沈密藏?沈密藏是郑和的人,你当然知道了?”

如瑶明月两次误断,再不肯第三次展现无知,认真思索后才道:“沈密藏应该是听郑和之命行事的,他又特意来救秋长风,这两件事情一对照就昭然若揭了。沈密藏、秋长风都是郑和的人,所有一切都是他们事先串通好的。”目光从沈密藏、秋长风的身上扫过,如瑶明月娇躯微震,“这么说,当初郑和击杀秋长风是假,追捕亦是假,出动沈密藏追踪秋长风也不过是做戏,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所有人相信,秋长风是叛徒!”

沈密藏、秋长风互望一眼,慵懒的依旧慵懒,沉静的依旧沉静。

他们二人看起来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但这二人显然也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均是隐忍如渊、深思熟虑,不想开口的时候谁都撬不开。

但二人就算不承认,也没有人质疑如瑶明月的判断,朱高煦更是喃喃道:“不错,他们成功了,本王都信了秋长风,认为他是个叛徒。”

如瑶明月忍住心惊道:“汉王能推出秋长风和郑和的关系,就因为沈密藏这个点。”灵机一动,恍然道:“郑和是姚广孝的弟子,可说是大明的第三号人物,也只有他才能在三年中不动声色地将秋长风提到锦衣卫千户的位置……也只有他才能让姚广孝如此信任秋长风。可是这一切,难道都是郑和策划的?他这样做究竟是什么用意?”问话的时候,还是难掩脸上的骇然。

她越想就越觉得郑和要做的事情,简直只能用骇人听闻来形容。

朱高煦不答,望向叶雨荷道:“郑和把秋长风安插到纪纲的身边也有用意,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叶雨荷脸色惨白,回首往事,嘴唇动了两下,却发不出声息。

朱高煦略带残忍地笑道:“秋长风一直在骗你的,你这么聪明的人是不是当然知道?”见叶雨荷后退两步,只是摇头,朱高煦并不解释,长吸了一口气,“秋长风不惜背叛朝廷来救你,本来就是场天大的骗局。我开始就说了,人生就像演戏,有拙劣的、有高明的,秋长风自称不会演戏,可我们看错了,他不但会演戏,而且一直演得很好,他演的锦衣卫骗过了所有人,甚至骗过了本王,骗过了你!”

顿了下,朱高煦这才轻淡地下了结论道:“他救你,不过是骗你,到现在,他还是在骗你,骗你为他死去活来,但他却在看戏。”

洞中死寂,灯冷且暗。

暗得如所有人的面容,朦朦胧胧都罩着一层迷雾,让人看不真切。

秋长风无疑是让人看得最不真切的一个人,也是最静寂的一个人。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分辨,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这根本无法分辨?还是因为他觉得,这时候也没有必要分辨?

众人不看秋长风,他们从秋长风的脸上实在看不出半分端倪,他们只望着叶雨荷,不知道叶雨荷如何应对这个打击?

叶雨荷似乎连站立都有些困难,她晃了下,扶住了墙壁,不知用了多大的气力才抬头望向了秋长风,问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真作假时假亦真,知人知面难知心。

众人在那一刻不约而同地都涌出了这个念头。

秋长风抿着嘴唇,默然地望了叶雨荷许久,道:“你说呢?”他的嘴角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笑,像是柳桥河上的韶华初见。

叶雨荷也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柳丝轻雾般的朦胧。“应该是真的,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可我实在是笨。”

“你不是笨,是天真。”朱高煦在一旁冷冷地说道,眼中露出了几分狠厉之色。

如瑶明月看到朱高煦的表情时心头一颤,感觉到大事不妙。

叶雨荷竟然点点头轻声道:“笨也好,天真也好,我总是我。”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最终还是落在秋长风的身上,“长风,我知道,你早在十数年前就见过我,甚至在那时候就喜欢上了我。”

众人诧异,不解叶雨荷为何这时会说出这种话来,朱高煦亦是皱眉。

秋长风开口道:“是,那时候我就喜欢你……”

“或许这也是他在演戏。”朱高煦在一旁说道,眼中露出怨毒之意。

叶雨荷不理,又道:“但那时候,我根本没有喜欢你。我只是……可怜你。”

秋长风沉默,朱高煦眼中却多少带了几分快意。

叶雨荷道:“那时,我只是可怜你……为了让你坚强地活下去,约定和你在桥上相见。我一直在等你,等了你七天,但你那之后却再也没有出现。”

如瑶明月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感动,显然没有想到过秋长风、叶雨荷之间还有这段纠葛。

“我那之后也曾想过你究竟去了哪里,但想你的心慢慢淡了,也从未产生过什么爱恋。”叶雨荷的嘴角带了几分柳丝般的笑,“可我从未想到过你竟一直记得我,为了那点滴的恩惠,还我海般的深情。我在庆寿寺再遇你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曾和你还有几次相见,我也很笨,根本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心中开始有了你的影子……是在牛家村、金山、常熟,抑或是海上多日的相对相守?还是在迷宫内,你我的生死瞬间?在那荒岛……在观海……在我要被斩首之前,你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挨了郑和一掌,救了我一命?”

她喃喃自问下去,泪水从憔悴又情深的脸庞划下去,落在了衣襟上,不带一分声响。

可其中的情感,却比春雷还要震撼。

朱高煦的嘴唇动了两下,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他虽极为厌恶秋长风对他的欺骗,但他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再刺伤叶雨荷。

他不是君子,但他也不是小人,更不会如也先般见人就咬。他隐约知道叶雨荷要说什么,心中蓦地十分茫然。

“太多了,多得让我无法分辨,多得让我这一辈子有这些回忆,就算此刻死了,也无悔无怨!”叶雨荷流泪,但始终睁着秀眸,望着秋长风,一霎不霎,似乎此生再也不忍移开。

因为她早知道,每一次的相见,或许就意味着永别。

“相思相知难相守,相扶相偕难相依……人生本来就是如此,你我一起,经过了千难万难,但看来注定了难以相守相依,这是命——金龙诀也无法改变的命。”叶雨荷泪湿青衫,哽咽着,“如果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宁可……从未和你相见。”

秋长风一震,上前一步,哑声道:“雨荷……”他有千言万语,但他说不出口。

“我从来未和你相见,或许我今生,从此会苍白无色。但你若没有了我,我只有替你喜欢。”叶雨荷喃喃着,“从我们入草原的这些日子来我就开始憎恨自己、甚至有些厌恶你……”

如瑶明月虽然也是女人,可一时间显然也不能够理解叶雨荷要说什么。

秋长风却理解了,径直道:“雨荷,谢谢你的厌恶。”

众人有些面面相觑,朱高煦更是诧异,半晌才问道:“叶……捕头,你厌恶秋长风什么?”他虽然明白太多事情,但显然还有更多事情不理解。

叶雨荷笑了,笑中带泪,如雨后荷花的那份清浅。

“我厌恶我和他做的一切,我厌恶我们开始改变,我厌恶我们在改命前已改变了自己的性格。我们明明知道脱欢的阴谋,却不想着去揭穿,这本来就让人生厌。可我是个小女子,为了心爱的男人,做什么事情好像都说得过去?如瑶小姐,你当然是这么认为的吧?”

如瑶明月坦然承认道:“不错,这一直是我的看法。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比你做得还要过……”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的是秋长风,见秋长风并没有留意,只能暗自叹口气。

“可我终究是捕头,我始终难过自己的心关。我更厌恶秋长风因为我而发生了很可怕的转变。他变得不是秋长风,他变得让我陌生。”

顿了许久,叶雨荷才道:“可我显然又错了,秋长风还是秋长风,他没有让我失望。他骗了我,我现在知道了,却只有喜欢。”

“喜欢?”朱高煦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只感到阵阵茫然。他懂叶雨荷的意思,也懂得了秋长风为何要谢,但他做不到。

懂和做,本来就是两回事。

“我曾奢求苍天,请它给秋长风一个做回自己的机会,苍天帮我实现了,我很喜欢。”叶雨荷望着秋长风,泪水朦胧,目光中却带着说不出的清醒眷恋,“不管他骗了我什么,可我终于知道,他为人始终没有改变,我只知道他一直做着自己坚持的事情,这就够了。”

最后,叶雨荷切冰断雪地道:“因此……我从来……不恨他的欺骗!”

洞中又沉寂下来,沉寂在胜过千言万语的无言中。

相爱——或许在一些人心中本就是无言的。

如瑶明月明若秋水的眼波从秋长风的身上掠过,盯着叶雨荷脸上的执著,心中微颤,突然想,我当初感觉秋长风在感情上不知亲疏,这是他的弱点,但我是否又错了?

许久,叶雨荷才移开目光,望向木然的朱高煦道:“汉王,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我是个好人?”朱高煦喃喃叨念着,心中还想着叶雨荷说的那句话:“我从来不恨他的欺骗。”

他一直很茫然,甚至到现在还不解——不解叶雨荷为何会不恨,因为他的一生中最恨的事情就是别人的欺骗,就算骗他的那人是他的兄弟、他的父亲。就听叶雨荷道:“我知道你恨秋长风骗了你,你说过,背叛你的人,都要死的,你恨他……”

朱高煦凝望着秋长风,眼中闪过厉芒。“我本来已把他当作是兄弟的。”

“但你明白一切后却想要报复,也想让我刺痛他、恨他。”叶雨荷叹了口气,“可我实在看不出,他哪里背叛了你?”

朱高煦冷笑道:“他没有背叛我?”

叶雨荷执著道:“没有!你让他取夕照,他就帮你取了夕照。你让他做什么事情,他都为你做到了,这也算是欺骗?”

朱高煦滞住。“可他有很多事情未对我说。”

“汉王何尝不是如此?汉王难道没有秘密?”叶雨荷立即反问道。

朱高煦没来由地生出了一阵烦躁,突然放声狂笑道:“你不知道,原来你根本还是不知道,你若知道一切的话,现在就不会这般和我说话。”

叶雨荷感觉朱高煦的笑声中带着几分疯狂甚至绝望,忍不住一阵心悸,问道:“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朱高煦不再理会叶雨荷,盯着秋长风道:“你当然知道!”

秋长风摇头道:“我不知道。”

朱高煦厉喝一声,看起来就要上前,但转瞬间后退了两步,喝问道:“秋长风,我警告你,莫要再对我隐瞒什么!不然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所有的事情,是不是因为邱福?”

邱福?

如瑶明月听到这个名字时大为茫然。叶雨荷倒知道邱福这个人,邱福本为朱棣靖难时手下的三猛将之一,不过早死了,朱高煦突然提及这名字做什么?如瑶明月却注意到,秋长风和沈密藏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见朱高煦又退后一步,秋长风立即道:“是。”

朱高煦止住了脚步,冷笑道:“你终于肯对我说出真相了吗?”

“他不是不肯,而是不能。”一个人开口道。

是沈密藏开口了,声音嘶哑,众人望向沈密藏,均是一脸的错愕,不知这时候沈密藏会说出什么惊天的答案。

朱高煦冷冷地望着沈密藏道:“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们早在行动前就将性命融入到了这个计划中。我们加入了这个行动就是去死。而我们曾经立誓,就算死也不能说出真相。”沈密藏没有再用皮笑代言,说出的每个字都低沉有力。

朱高煦微有动容,转瞬讥诮道:“为什么现在又说了?怕我?”

沈密藏和秋长风均是无语。

朱高煦冷冷地笑道:“以也先的聪明,只要知道沈密藏还活着,是沈密藏救的秋长风,很快就能推出所有的前因后果。沈密藏,你很聪明,因此一直不吭声,反倒让也先狐疑不定。也先现在还不知道秋长风如何逃脱囚笼,杀了龙骑,也不知道沈密藏和秋长风的关系,因此一直想不到关键所在。”

如瑶明月有些恍然,终于明白为何方才也先几次要和沈密藏对话,而沈密藏和皮笑为何不答,原来这些人的心机深沉如渊,难以猜测。

“但只要我一说出这个关键,也先很快就会明白一切,包括邱福的事。他明白这点,你们辛苦多年的计划将立即前功尽弃。”朱高煦咬牙道,“我现在明白郑和的意思了,他好绝!”

他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有痛恨,也有佩服。

沈密藏叹了口气道:“因为你是汉王,所以你明白。”

秋长风接道:“如果是太子,就不会明白。”

沈密藏皱了下眉,涩然道:“如果是太子,根本不会在这里。”

他们二人说的话很有些莫名其妙,如瑶明月和叶雨荷听不懂,朱高煦却懂了,放声狂笑道:“不错,朱高炽不会在这里。我朱高煦在这里懂了,但是又有何用?”说到这里时,狂笑的脸上突然有了两点水渍,但转瞬飞散。

朱高煦不会流泪,只会流血。

“这根本就是命,谁都难改的命。”朱高煦咬着牙,望着秋、沈二人,“我不管,也不想去管,更管不了许多。我只问你们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莫要骗我……不然你们知道我会怎么做。”顿了许久,朱高煦双眸红赤,用全身的力气说出要问的话来,“金龙诀是不是根本就是个——骗局?其实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金龙诀!”

这番话刚一说出,洞中人的心跳似乎都停了。

只见油灯寂寞地燃,燃得心惊。

叶雨荷那一刻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耳边只回荡着朱高煦说的那两句话——金龙诀根本就是骗局,根本没有金龙诀。

如瑶明月的脸上那一刻也有着说不出的可笑之意,她根本无法理解朱高煦的意思。

金龙诀是骗局?根本没有金龙诀?他们为之惨斗,争个你死我活的金龙诀,竟然不过是骗局?

骗什么?

怎么可能?那些传说,那些言之凿凿的人,那些波诡云谲的勾心斗角,都不过是为了一个骗局?

如瑶明月想笑,却笑不出来,眼中满是惊骇欲绝之意。

只有秋长风和沈密藏立在那里,脸色一个白皙、一个慵懒。秋长风开口道:“这世上有金龙诀,脱欢手上的金龙诀就是太祖当初改命的金龙诀。”

朱高煦嘶声道:“秋长风,你到现在还要骗我?若金龙诀是真的,为何我用正确的方法却无法完全启动金龙诀?”

秋长风摇头道:“我不知道。”

朱高煦神色欲狂,笑着点头道:“好,好,你不知道。”转头望向沈密藏,“你和他是一路的,你当然也不知道。”

沈密藏默然地点点头。

朱高煦转身要走,喃喃道:“好,那我去找也先问问。”

众人均变了脸色,知道朱高煦若带夕照出去,只怕也先转眼就会把洞中的人斩杀殆尽。沈密藏突然道:“汉王,请等等。”

朱高煦止步,却不反身,冷冷道:“你还要说什么?”

沈密藏慵懒的面容中突然带了几分肃然。“方才如瑶明月说的话,无论对对错错我本没有义务纠正什么。但有一件事她说得大错特错,我必须纠正。我来这里不是救秋长风的。”

如瑶明月露出不信的神色,朱高煦冷漠道:“你以为我会信你?”

沈密藏嘶哑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冷峻。“你一定要信,很多事情绝不能想当然尔,也不能听别人说了就信,一切事情、还要凭自己的判断。我只想说,如果秋长风要走早就走了,他不用我来救!这点,你可以去问如瑶明月。”

朱高煦霍然转头望向如瑶明月,如瑶明月讶然半晌,回头向铁栏望望,终于点头道:“不错,秋长风要走早就走了。”

这点沈密藏的确没有说谎。

秋长风锦瑟刀在手,三刀后就崩弯了铁栏,脱了一层束缚,他连破子母机关绝非难事。

锦瑟刀一直不在秋长风身上,显然也不是沈密藏交给秋长风的,如瑶明月判断,锦瑟刀本来就在囚牢中。

可秋长风的锦瑟刀难道真可通神,不然怎么会出现在姚广孝的囚牢中?

如瑶明月想不通这个关键,但明白一点的是,若昨夜秋长风突围,他能逃走的机会极大,秋长风的确不用等沈密藏来救就可以走的。

想到这里,如瑶明月神色恍惚,一时间感觉自己的脑袋实在比西瓜都要大。

她想明白的一切,难道又都错了?

秋长风和沈密藏的所为,看起来简直是非颠倒、浆糊一般。

朱高煦只看了如瑶明月一眼,就知道沈密藏所言不假,不禁问:“那你来……”

沈密藏用沉静的声音,清楚分明说道:“我来这里本是来救汉王的——奉圣上的旨意。”

朱高煦怔住,冷酷的脸色在那昏黄的灯火下终于有了改变——改变如沧海有泪、玉暖生烟……

第十四章 毒计第二十五章 对错第二十三章 末路第二十四章 十年第二十一章 神机第五章 惊天第二十五章 对错第八章 虚实第二十章 兵锋第十六章 逆天第二十五章 对错第二十五章 对错第二章 真身第十二章 难题第一章 内情第十六章 逆天第二十章 兵锋第六章 隐形第六章 隐形第十九章 底牌第四章 龙归第三章 怪客第十九章 底牌第一章 内情第十八章 暗度第二章 真身第三章 怪客第十九章 底牌第十九章 底牌第九章 一线第二十二章 生死第十七章 信任第八章 虚实第二十一章 神机第二十一章 神机第八章 虚实第十四章 毒计第四章 龙归第二十章 兵锋第十五章 死地第七章 凶手第三章 怪客第二十三章 末路第四章 龙归第二十章 兵锋第十五章 死地第十三章 瞒天第二章 真身第二十三章 末路第十七章 信任第十四章 毒计第十九章 底牌第二十五章 对错第六章 隐形第十五章 死地第十一章 紫金第二十章 兵锋第十二章 难题第十三章 瞒天第十八章 暗度第十九章 底牌第四章 龙归第二章 真身第五章 惊天第二章 真身第四章 龙归第二十三章 末路第十一章 紫金第二十二章 生死第十八章 暗度第八章 虚实第二十三章 末路第十四章 毒计第十六章 逆天第十八章 暗度第七章 凶手第二十三章 末路第十六章 逆天第二十二章 生死第二十二章 生死第二十二章 生死第三章 怪客第二十四章 十年第二章 真身第三章 怪客第二十二章 生死第二十一章 神机第十九章 底牌第七章 凶手第七章 凶手第十九章 底牌第二十章 兵锋第十八章 暗度第八章 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