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影潇笑眯眯道:“大皇姐亲手酿的桃花酿,当然要尝一尝。”
平阳公主从侍婢手里接过一只玉壶,走过去,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还殷勤地端到他面前。
他觉得有点怪怪的,无需这样吧,皇姐。不过,他没有多想,伸手去接玉杯。
然而,他还没捏住呢,玉杯滑落,咚的一声落在案上,酒水洒溅,有一半酒水倾洒在他的缃色锦袍上。
“六弟,是我手笨,是我疏忽大意了。”平阳公主惊慌地说着,拿出丝帕为他擦拭。
“无妨。”北影潇虽然不笑了,但并没有生气,反而宽慰了几句,最后道,“永阳,我去换一身衣袍再过来。”
永阳公主颔首,那些芳心暗许的闺秀看着他离去,不禁失落起来。
平阳公主蹲在永阳公主西侧,为她斟酒。
永阳公主笑道:“皇姐,你脸上的斑好多了呢。”
“是呀,月姑娘的医术当真高明。”
“今日我这妆容就是月轻衣化的呢。”
北影寒一边饮酒一边听着这两个公主的对话,唇角微勾,平阳公主有古怪。
这是平阳公主出嫁十几年来第一次进宫,倘若是为永阳公主贺寿,也应当早就来了,怎么会这么晚才来?再者,平阳公主性子温和,气质娴雅,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洒了酒水?
突然,他的眼角余光看见银白的寒冷一闪,立即看向永阳公主,不过并没有出手。
平阳公主紧紧地抓住永阳公主,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横在永阳公主的雪颈间。这瞬间,平阳公主的眉目森凛无比,眸色狠厉。
锦绣、热闹的生辰宴,顷刻间氛围全变了,半空弥漫着一丝杀气。
下面的闺秀、公子眼见如此惊变,纷纷站起身准备往外逃奔。
倘若平阳公主发疯,被她伤到,那就得不偿失了。
月轻衣见北影寒并没有及时出手,心里有点奇怪。以他的武功修为,若要阻止,并不难。
陆令萱又紧张又不解,“婶娘怎么会突然刺杀永阳公主?那是她的皇妹啊,这事太意外了。”
月轻衣心想,平阳公主心里的秘密多着呢。
“不许过来!全部都后退!”平阳公主厉声喝道,对站在近处的心儿暴喝,“退到一丈外!”
“你别伤害公主……”心儿惊怕地慢慢后退,“公主是无辜的,平阳公主你冷静点儿……”
“平阳公主,不可乱来!”北影寒沉声道。
“大都督,救本宫……”永阳公主不敢乱动,花容失色,眉目间布满了惧怕。
“平阳公主,你想怎样?不如说来听听。”他淡漠地问。
“你后退!”平阳公主声嘶力竭地吼,握住匕首的手陡然用力,划破雪颈。
“啊……好疼……”永阳公主叫道,凄楚地看着他。
北影寒后退三步,临危不惧,“平阳公主,你伤了永阳公主也不能解决问题。不如你说出要求,臣定当及时向陛下禀报。”
月轻衣眉心微颦,这场惊变,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
那些闺秀、公子窃窃私语,都在议论平阳公主为何会有这举动。
永阳公主声音发颤,凄惶地恳求:“皇姐,我是平阳啊。你有什么事,有什么要求,我一定会帮你。你先放了我,好不好?”
“住口!”平阳公主凶厉道,咬牙切齿,“你每次来看我,我都无比的痛恨!你每次在我面前笑,我都恨不得杀死你!”
“皇姐,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永阳公主快哭了,没想到皇姐这么讨厌自己。
“对!是你的错!你该死!”
话音未落,平阳公主陡然举起匕首,往永阳公主的心口狠狠地刺去。
所有人看见这一幕,表情非常的一致:目瞪口呆。
陆令萱也是如此,双手攥得紧紧的,眼眸瞪得大大的。
月轻衣一点也不紧张,看好戏似的,云淡风轻。
北影寒陡然伸指,一道雪光飞袭而出,击中平阳公主的手腕。
哐啷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待平阳公主回神,抓着的永阳公主已经飞离了她,朝他飞去。
北影寒五指一收,当即用内力把永阳公主吸过来。
而这时,在一旁待命的侍卫拥上去,把长剑架在平阳公主的脖子上。她没有挣扎,眉目平静如深潭,好似方才的凶神恶煞并不是她,而是旁人。
永阳公主靠在他身前,心里又欣喜又甜蜜,还不趁机抱住他不放?
月轻衣冷笑着摇头,这永阳公主还真是会利用机会。
北影寒的凤眸滚过一丝厌恶,推开她,她却死死地拽着他的披风,柔弱可怜道:“大都督,本宫好晕啊……本宫觉得全身不适,你抱本宫回寝殿好不好?”
他径自推开她,把她推向站在一旁的心儿,寒沉道:“把平阳公主押下!”
永阳公主站好,不甘心地嘟嘴:北影寒,有朝一日本宫会让你拜倒在本宫的石榴裙下!
月轻衣看着眼眸死寂沉沉的平阳公主,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
生辰宴就此结束,众闺秀、公子出宫回府,月轻衣也和陆令萱一起出宫。
北影寒将平阳公主暂时关押在一间殿室,命人好好看守,然后向陛下禀报此事。
当夜,陆家当家人、陆令萱的父亲,陆展鹏,便进宫向陛下叩首求罪,不过他郑重言明,并不知平阳公主为什么会刺杀永阳公主。
女皇凤氏自然是动怒,因为受害的是她最疼爱的永阳公主。她吩咐北影寒好好审问。
不过,他审问了一个时辰,平阳公主始终不开口,躺着睡觉,当他的问话是耳边风,只丢出一句:陛下大可杀了她,她不会有半句怨言。
次日早朝后,北影寒去禀报。凤氏大怒,要他在一日之内令平阳公主开口。
平阳公主到底是先皇的庶长女,不可能严刑逼供,只能用软的手段。
他再去见平阳公主,对她说:“只要你肯招,大可提出条件,本座无不应允。”
“也好,我这脸应该复诊了,让月轻衣来见我。”她冷肃道。
“公主稍候。”
北影寒派人去流光别苑请月轻衣,明面上说是平阳公主要她复诊。
月轻衣再次进宫,来到一座较为偏僻的宫殿。
他站在殿廊下,寒冷凛冽地扫过,墨色披风张扬地鼓起,彰显了他绝傲、张狂的气度。
“平阳公主要我来复诊?”她问,平阳公主的蝴蝶斑,内服外搽的药已经给足了,无需复诊。
“嗯。她不肯招供,我怎么问,她都不理。”北影寒颇为无奈,“你试着打开她的心结,让她说出来。”
“我试试吧。”
其实,月轻衣也想知道平阳公主为什么会做出这惊天动地的刺杀举动。
他温柔地嘱咐:“你当心一些。”
她点点头,独自踏进大殿。
寝殿里阴冷得很,寒风如入无人之地,吹得帷幔噗噗作响。平阳公主坐在妆台前,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梳发,一下一下,举止轻柔。她眉目婉婉,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一切都是美好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公主脸上的蝴蝶斑好了六七分,只要再用药,就能痊愈。”
月轻衣有一种感觉,此时此刻的平阳公主,心如止水,甚至是心如死灰。
平阳公主温柔道:“是吗?”
“既然公主不在意,又为什么要医治呢?”月轻衣莞尔道。
“医治一下,总归是好的。”平阳公主神色婉静,沉浸于平静如水的个人世界,“大都督一定嘱咐你跟我问话吧,不过你还是死心吧,我不会说。”
“虽然我颇为好奇,不过公主你不愿说,我不会勉强。”月轻衣淡淡道,“不如我为公主梳头吧。”
“好。”平阳公主娴静地微笑,似是二八年华的少女般娇羞。
月轻衣拿过象牙梳,轻缓地梳着本就柔顺的墨发,“公主最幸福、最怀念的是在宫中度过的十几年,那些日子,公主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虽然飞不出皇宫,但还是开心快乐的。”
平阳公主静静道:“你倒是知道。”
月轻衣又道:“公主之所以长蝴蝶斑,是因为,公主几乎每夜都做噩梦,每次做噩梦便会心悸恐惧,因而月信紊乱。公主嫁入陆家十几年,想来这样的日子不短。”
平阳公主面色大变,低声斥道:“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公主心里有数。”月轻衣慢慢道,“公主嫁给陆家二公子,本是令人艳羡的一对璧人,可惜,陆家二公子英年早逝,公主守寡至今,过的日子不是苦闷、寂寥,而是担惊受怕。每个夜里,总有一个恶魔缠着你,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这个恶魔都不肯放过你。他要榨干你,饮尽你的血肉,把你逼到绝境也不罢休。你极度的恐惧,可是没人愿意帮你,在陆家,所有人都是坏人,所有人都是禽兽,都想着吞噬你这个柔弱可怜的女子……”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平阳公主凄厉地喊道,捂住双耳,浑身颤抖得厉害。
寝殿的窗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北影寒,一个是女皇凤氏。
凤氏眉心紧蹙,平阳在陆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她也问过陆展鹏,为什么平阳深居简出,连皇宫都不愿回来一趟。他说,平阳公主丧夫,心如止水,只想在府里安静地过完下半辈子,不理世事纷扰。
如此,她就没再过问过,虽然这十几年来她有过几次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