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二点灯熬油到街上传来了三更的梆子声,才总算是把理想中的藏书楼完成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也就是做设计图和效果图了。
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工科毕业生,对工程制图总算是有所涉猎的,所以做设计图不算是个难题。
至于效果图嘛,似乎还是找个专业的画家来比较合适。
范二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顾恺之,距离上次在湖口的分别已然四天了,不出所料的话,他现在还是在江上漂泊吧。
湖口与荆州城的直线距离便有千里,要是沿江而上的路程更是要多出一半,顾恺之想要到达目的地,至少还需要将近十天。
豫章和荆州的路程,也就更远了,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一个半月的。
单是从两人相隔的路程上,范二也不可能选择请顾恺之画效果图了,于是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范宁身上,希望他能找出会画画的人才来。
范二的脑子从繁杂的数字计算和推演中挣扎出来后,站起来伸了伸被压麻的腿,又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后,重又坐下来开始给甘夫人和袁皙儿写信。
直至灯油耗尽时,他才终于上了床。
一觉醒来后,范二习惯性地练了剑,沐浴更衣后开始晨昏定省,吃过早饭后又一头扎入了卧室,继续昨晚未完成的设计图。
将近中午时,范二终于接到了刘穆之派人送来的信。
据信中的消息,范二得知了他们现在已在东湖东岸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刘穆之目前正在积极与有意转让的酒楼洽谈;甘纯的工作却没有正式展开,主要还是因为几艘船还没有空出来,而豫章也的确没有太大的造船作坊。
范二捏着信纸,不由喃喃自语道,“看来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要把这个货运队撑起来也不是容易的事啊。看来过几天得去一趟寻阳,那儿应该可以直接买到适合的船,但去寻阳之前得先把船空出来,似乎也不必急于一时。”
有了这个想法后,范二便回信给刘穆之和甘纯,信中除了对刘穆之的工作表示赞赏外,也督促甘纯早点把人组织起来,先带着他们训练起来。
给刘穆之等人回了信,范二又继续完善起藏书楼的设计图来,又工作了大半个时辰后,他才终于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范二检查了一遍后,便将图纸卷了起来,急匆匆地想要将这好消息报告给范宁。
可惜范二并没能将自己的欢喜传递给范宁,因为衙门上下的人都不知他到底干嘛去了,总之是他一大早就出了衙门,至今都没有回来。
范二只好将好消息窝在肚子里,可肚子并不乐意,还叽里咕噜地抗议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这会早过了午餐时间,离晚餐却还有一个多时辰,想着以后每日都得忍饥挨饿,他又开始考虑起搬出衙门的事了。
想要今天搬出衙门显然是来不及了,可要是到街上去买点小零嘴顶一阵子的话,似乎也并非不可行的。
打定主意后,范二便让人将自己要出去的意思转告给范宁的夫人,他却迫不及待地带着阿仁出了府衙。
因为刘穆之等人的落脚点在东湖东岸之故,范二除了衙门后便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往东走;哪知东面的街道并不算太长,他只走了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东湖,这一路上也并没有买卖小零食的货郎。
远远看着停在码头上的船只时,范二也并不打算靠近,倒是看到岸边的柳树似乎抽了嫩芽,而空气中也满是花香时,他终于意思到春天已悄然降临了。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东风拂面的春光里,范二心中满满都是诗意,他暂时忘记了饥饿,绕着东湖的东岸大步往南而去。
范二和阿仁走了大概有两里地,便见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再往前走便是豫章城中最为有名的孺子路了,刘穆之租住的院子就在这条路的南口。
孺子是东汉隐士徐稺的字,有这样的路名也是因为后人怀念他的功绩。
徐孺子曾官拜太守而不就,却致力于教书育人,并以淡泊著称于世,当时的人称之为“南州高士”。
范二和阿仁走到孺子路北口时,老远便能看见立于路边树荫下的徐孺子石像;他的形容与装扮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观,范二由此也不难猜出这石像不会有太久的历史,但这并无碍于他们对徐孺子的瞻仰。
离开石像再往里走时,街道上似乎突然就变得繁华起来,耳边不时还能听到货郎的叫卖声;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传入范二耳中后,便越发让人感受到肚子的抗议。
范二自持身份,明知亲身前往小贩的货担前买小食品会令人刮目,便只好昂首向前,不时往街道两侧搜索符合自己身份的酒肆。
范二正东张西望地往前走时,阿仁却大惊小怪地指着前方不远处,隐在几棵公孙树后的碧瓦青砖道,“二公子,你看那边。”
毫无疑问,阿仁的眼界比年前又有提升了,他想着云来楼燕来楼这些高人一等的去处时,自然而言就把鹤立于一众低矮建筑间的建筑物挑了出来。
“咱走着。”范二吞了吞口水、握紧了手中剑后,便大步往那边走去。
往前走了几十步,当街边几棵老榕树再不障眼时,范二原本以为是高档酒楼的建筑群也多半显露出真容来。
范二隔着几十丈便可看见,一座高大的牌坊立于路边,牌坊的底座由白色大理石堆成,有三丈多高。
“这看起来挺高大上的啊,比京城的云来楼更有档次,真是想不到啊。”范二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牌坊,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阿仁看到眼前的牌坊,满脑子幻想着前方高档酒楼的佳肴时,嘴角上已是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哈喇子。
又往前走了几十步后,范二终于不可思议地停下了脚步,看着立于牌坊前的大石喃喃自语道,“豫章书院,想不到这儿是豫章书院!”
阿仁也停了脚步,看着大石上的四个加了朱砂的大字念道,“豫章书院。”
范二原还以为这是一处高档酒楼,当他走近牌楼后,才发现自己错得是有多么离谱。
因为猜错了答案,范二难免还是会有些小小的郁闷的,但这样的心绪仅仅只是一刹那之后便变得开朗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高高的门楼、庄严肃穆、层峦叠嶂一样宏伟的豫章书院,再对比一下显得异常破败的豫章郡郡衙,范二实在没有任何理由不开心。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范宁重视教育的程度,远远大于他所重视的官威。
一个城池中的政府衙门越是堂皇,这个城池中的学校就会越破烂;一个国家的公车越豪华,这个国家的校车往往会越破旧;金字塔顶端的特供越丰富,这个国家的百姓能吃到的食物往往会越匮乏......
范二很欣喜地看到眼前这超级豪华的豫章书院,同样令他欣喜的是,范宁做了一辈子的官却丝毫没有改变自身的品质和追求。
再想想范宁竟因创办这样的学校而被弹劾,范二便为谢道韫感觉不值了。
王凝之不但才学不彰,品性竟也如此不堪,难怪谢道韫会对他耿耿于怀!
范二看着豫章书院的牌楼傻笑不止时,肚子又再次响起了抗议的“咕咕”声。
他尴尬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阿仁,边抬脚边笑道,“走吧,找个差不多的地方先填饱肚子再说。”
阿仁看了看西沉的太阳,小跑着追上范二,吐槽道,“咱们现在往回走的话,到了郡衙差不多也能赶得上晚饭。”
听着阿仁口中的夸张修辞,范二的脑门上顿时冒出了三道黑线,却也不理会他。
此时东风轻拂,街道边的几棵杏树上的花儿都已竞相斗艳,桃李的枝头上也满眼可见小手指大小的花骨朵儿了。
就连空气中,都满是花香。
范二抽了抽鼻子,仿佛闻着花香便能医治饿病似的,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往前走了几十丈后,范二并没有碰到饭馆酒肆,倒是看到街上三三两两的人不约而同地往前面的一家店子奔了过去。
“也不知前面出了什么事。”范二心中腹诽了一句,本是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绕道而行的,哪想到没找几步就看见了路边的一家小酒肆。
范二和阿仁理所当然地走入肆中,哪知酒肆中却空无一人。
范二也不着急,稳稳当当地在一张极为醒目的案子后坐了下来,不时抬头望门口张望这家不靠谱的酒肆的店主。
过了好一会,范二才看见一个三十四五岁的,腰间围着围裙的汉子从外面慌慌张张走了进来。
见到范二四平八稳地与仆从打扮的阿仁相对而坐时,刚刚进来的汉子脸上顿时有些愕然,但他还是直接往这边走了过来。
范二一眼就猜出了他是酒肆的掌柜,便笑着张口道,“你是这酒肆的东家吧?快把好酒好菜给我们上上来。”
店掌柜给范二鞠了个躬,苦着脸道,“这位客官,实在太对不起了,我家小儿被对面猪肉铺的屠夫给扣住了。眼看就要出人命了啊,我哪有心情给您做菜?”
“恩?”范二一愣,他实在想不到对面的铺子会发生这么大的事;人家的儿子连命都差点没了,他不给自己做菜似乎也情有可原。
范二正要站起身时,掌柜的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哀求道,“求公子出手救救小人的犬子吧,这事关人命的,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