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头于猛去找牧清寒, 到底军务严密, 绕了许多弯子才见到,好歹把书信交付了。
牧清寒正在看下面练兵:他将辖下几千人马分了三队,各自都配备着马步骑兵,分别进行平地战和山林战的演练,再根据暴露出来的问题集中训练。这会儿见于猛匆匆进来,还以为家中出了大事, 忙叫他上前来。
待看过书信,牧清寒不禁心头一沉,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本不欲掺和进皇位之争, 可若是这么下去, 自家兄长不知不觉给人下了套儿,到时候且不说他能不能袖手旁观,外头的人难不成真会信他与上头这人没得关联?
若是自己孑然一身倒也罢了,偏如今娶了媳妇, 有了师门、朋友, 到时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免要连累到旁人……
牧清寒的眉头皱的死紧,右手食指中指在桌面敲得飞快, 最后将于猛招至跟前,低声道:“你跟着来人,速去江南一趟,我写一个条子,你带去给张铎, 后面有什么事务必听他安排,要做的干净利落才好。”
那乐妓,留不得!
于猛也不问是什么事,只一口应下。
牧清寒果然飞快的写了条子,找了个小竹筒塞进去,又如此这般的对于猛嘱咐一通。
等于猛走了,牧清寒又叫来一个信得过的亲兵,却是写了一封给牧清辉的家书与他,说家中突发急事,让他轻装简行送回家去,并一定要亲手交给牧清辉牧老爷,那亲兵也毫不犹豫的去了。
办完这些事之后,牧清寒兀自觉得双眼直跳,强打精神看手下兵士操练,等中间都埋锅造饭时,他却待不住了,对几个都指挥使交代几句,然后便飞马家去了。
老人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如今江南一事必然是灾祸的,可这财……从何来呢?
结果等牧清寒刚一进门,非但没看到料想中的阴云密布和愁容满面,反而迎上来的几个丫头、小厮俱都喜气洋洋,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欢喜,见了他纷纷迎上前来,笑着行礼,又道恭喜。
牧清寒只觉满头雾水,问他们竟也无一人回话,只说“等老爷进去就都知道了”,完全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等他进了屋,见自家夫人依坐在床头,李夫人正拉着她的手说笑,温柔和平的什么似的,哪里能看见一丝阴霾?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李夫人比杜瑕和牧清寒的母亲年纪都要大几岁,又行事可靠,两人都拿她当正经长辈,因此并不避讳。
见她也在,牧清寒自然不好说那些个隐秘的大事,只得先强自压下心头疑惑,也笑着问道:“这是有什么好事不成?怎的瞧着一个两个的都合不拢嘴?”
李夫人和杜瑕闻言噗嗤一乐,都捂着嘴笑了起来,前者起身将他让过去,这才道:“却不是好事怎的?只怕天底下没几件事比这个更好了!”
说完,也不等牧清寒回话,便说:“得了,如今正主儿已经回来了,我这老太婆杵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越发讨人嫌,这就家去了。”
又叫杜瑕夫妻不必送,偏临走前又格外叮嘱牧清寒,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也不过白嘱咐一句,日后可不许欺负你媳妇!”
牧清寒稀里糊涂的应了,又晕头转向的走回来,就见小雀和小蝉两个丫头也都在捂嘴儿笑,就连杜瑕也笑吟吟的盯着自己,却还是一言不发。
正要问呢,小雀和小蝉已经上前一步行礼,同时脆生生道:“恭喜老爷,日后有了小少爷,可真就是老爷了。”
牧清寒一怔,旋即回过神来,登时大喜。
什么夺位,什么阴谋阳谋,此刻统统都抛之脑后,心里眼里只有眼前这么一个人,那么一个念头:
我要当爹了?
后头的事简直不消说,杜瑕都觉得没眼看。
这么一个大男人,也是少年得意,做了几年官的,又时常有面圣的机会。今儿乍一听闻这个消息,竟喜得什么似的,只一脸傻笑,不住地搓着手踱步,满面的红光挡都挡不住……
他也没经验,原先自家嫂子怀侄子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哪知今日落到自己身上,竟好似天上要掉下个活宝贝来,只把他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一颗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一会儿问累不累,一会儿问渴不渴,饿不饿,一会儿又问是不是该叫几个大夫来守着,又要叫人通知岳父岳母和大舅哥,忙的陀螺一般。
杜瑕看的眼花,也笑了,拉着他往旁边椅子上按,道:“你且安稳些吧,我头晕才好了些,给你这一绕,等会儿又要难受了。”
“头晕?!”牧清寒一听大惊失色,腾地站起身来,一迭声的问:“怎么回事?可找了大夫?昨儿不是还好好地,怎么今儿就这样了?如今才怀上就这般,日后可还得了?”
他越想越觉得艰难,眼见着刚还红润的面色竟有些泛白了。
杜瑕给他聒噪的头疼,只无奈抬高了声音喝止道:“你快歇歇吧,哪里就这么娇弱了?再说了,是我怀,又不是你怀,瞧你急的这样儿。”
“嗨,”牧清寒皱眉,认真道:“便是你遭罪我才难受的紧,若是我……”
若是你?若是你怎么着?你的确是文武双全的,可难不成还厉害的能替媳妇儿生孩子?
眼见着这人竟开始胡言乱语了,杜瑕啼笑皆非的示意小雀她们去外间守着,自己拉了丈夫的手,柔声安慰道:“没事,军营里的丘大夫来看过了,说我好得很,孩子也好得很。你忘啦?我素来骑马射箭的,身子骨好极了,只不过今儿有些急着了,这才显出来。”
听她说到这里,牧清寒才又记起来于猛送来的信,眉头不自觉又拧起来了,拉着她的手道:“你的身子要紧,此事先不要理会,日后再说。”
“说得轻巧,”杜瑕苦笑道:“都已经知道了,我也不是个傻子,说不好此事就关乎身家性命,哪里能真不想?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日后若当真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我还能独善其身?还是说看着他们遭殃,我还能吃得香睡得熟?”
见牧清寒脸色越发不好看,杜瑕也怕他想太多,或是迁怒于人,忙道:“不过我也是知道厉害的,自然不会逞强,你且放心,我惜命的很呢。”
牧清寒也知道因自己从来就没有刻意隐瞒过妻子什么,眼下出了这般大事,想不叫她知道已是不可能的了。而若是强硬的不叫管、不许想,恐怕事与愿违,反而叫她更加担心,倒不如坦诚些。自己先将能分析到的都分析了,再把能做的打算都做了,好歹两个人心里都有个谱儿,万一,若是真有个万一,也不至于临时慌了手脚,好有的放矢。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缓缓道:“我已派出人去,分头行动,先把那女子按住,也叫兄长警醒一些,索性也直接将他在江南几个落脚处的人员都清洗一番,不大放心的趁着这一回都一早儿打发出去。”
按住,怎么按住?一个被别有用心的人培养了,送到旁人家里动机不纯的人,能有什么好待遇?
反正不会被奉为上宾……
杜瑕心头一凌,努力叫自己不去想那女子的下场,只是问道:“兄长会不会怪我们自作主张?”
那女子便是下场凄惨,可她毕竟是想来对牧家不利,即便有些身不由己的可怜,也算不得无辜了,只是她却担心牧家兄弟两个的情分是否会因此事有损。
“他哪里还有脸怪!”不说还好,一说这个牧清寒就来气,有些愤愤道:“他做出这等事情,却对得起你我、嫂子侄儿的谁!若他是个精明人,得信儿后必然能知晓利害,自然不会说什么;可若是还要迟疑犹豫,当真是脑子都糊涂了,此事牵涉甚广,若你我猜测一旦成真,后果不堪设想,哪里容得他胡来。”
之所以又额外派于猛带人去江南,怕的就是牧清辉已经鬼迷心窍,给那女子蛊惑了,即便口头上答应了要同她一刀两断,可万一嘴上说得出,身上又做不到呢?
开封距离江南千里之遥,若是牧清辉色令智昏,只把弟弟说的话当做耳旁风,只口头糊弄,不是将那女子撵走或是怎的,反而将她藏起来,岂不更要坏事?
倒不如牧清寒先斩后奏,来个斩草除根!
牧清辉多年来身居高位,也不是个容易听人摆布的,因此杜瑕的担心不无道理,一旦他心里有疙瘩,兄弟两个闹将起来必然天崩地、地动山摇,可不是好玩的。
只是两害相恒取其轻,此事非同小可,耽搁不得,这点风险跟那最坏的结果一比,便不值一提了。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牧清寒便道:“人才刚派出去,想有回信最快也得一两个月,此时多想无益,你且安心养着。”
杜瑕也知道这个道理,点点头,道:“我都晓得。”
说完,她又忍不住捂住小腹,抬头看着牧清寒,声音中有些难以置信:“咱们的孩子,真在里头了?”
多么神奇!
牧清寒轻笑出声,拉着她的手亲了下,又道:“方才你还说我慌张可笑,我瞧着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到底是少年夫妻,感情又这般好,这头一个孩子于他们而言当真意义非常,只要这么一想,就觉得对未来充满了责任和期待。
他们要给着孩子起什么名字?又改如何教导他成长?是否要努力为他营造一个更为安宁和睦的国度……这些问题都如走马灯一般,不断萦绕在他们脑海中,想要冷静当真难得很。
牧清寒又问了丘大夫的交代,想了一回,道:“倒不是不信他,只是军营里头到底女眷少,我终究是有些不大放心。再者他平时也帮旁人看病,若有个什么状况,偏要漫山遍野的跑着找去,岂不急人?若是略有耽搁,只怕哭都没地儿哭去!左右咱家也不缺那点银钱,果然还是得从外头专门请几个有经验的人来伺候,日夜守在跟前,不管缺什么也都添置了。有事自不用说,用的便宜;便是没事,也图个安心。”
关乎自己的生命安全,杜瑕自然不会因为顾忌旁人说闲话或是图省钱就讲究,当即满口应了,又夸牧清寒想得周到,将他喜得不行。
之前那么拼命挣钱,为的不就是想花的时候随便就能花么!
而且女子怀孕本就是一件极其辛苦又危险的事,多得是男人无法想象的艰难,如今牧清寒能主动体贴,她高兴还来不及,又哪里会拒绝?
后世生孩子还时常有危险呢,更何况这个年月,当真是一只脚踩在鬼门关里,便是多么悉心照料、用心体贴也不为过的。
杜瑕已经打发人去城里给家人报信儿,牧清寒就不必在操心这个,只找了王能来,叫他去跟牧家别院的奶公说,请他务必找几个稳妥的人送来。
杜瑕对那位奶公也十分敬重,等王能走了才笑道:“城中有老管家你不请,却非要叫人巴巴儿的同他老人家说,且等着吧,他老人家知道了必然要过来瞧的。那一把年纪了,又那样远,到叫我不安。”
“这有什么?”牧清寒笑道:“偏你这会儿了还这么爱操心,他虽有了年纪,可身子骨还很是硬朗,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也不算什么。再说了,难不成咱们都知道了,亲朋好友也通知了,却偏偏漏过他?更不像话了。”
说完,又要扶着杜瑕躺下休息。
杜瑕连连摆手,就要起来,不自觉撒娇道:“我今儿都躺了大半日了,浑身都酸透了,且等晚上吧。大夫说了,也不能老不动弹,不然过度肥胖甚的,来日不好生。”
牧清寒听到这里,忙又小心翼翼的把她扶起来,顺嘴安慰道:“你哪里还胖,这腰身我两只手都掐过来了,还要再多吃些。”
他从未想过能有眼下这般好日子,且又是头一个孩子,完全没的经验,对待妻子便如对待一块易碎的珍宝,倒把杜瑕弄的有些哭笑不得。
“你何苦这般小心?难不成我碰一下就碎了?”
她只是随口说,可牧清寒却依旧郑重,只是道:“作甚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说完,又有些无措的看着妻子的腹部,略有些结巴的道:“那,那小小的孩儿,如今就在你腹中了,我,我生怕弄痛了他,弄苦了你。”
杜瑕一愣,旋即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又伸手去掐牧清寒的脸,上气不接下气的笑道:“你呀你,真是有意思透了!”
见她笑的前仰后合,牧清寒直觉一阵心惊肉跳,忙僵着两条胳膊左右保护……
两人嘻嘻哈哈闹了一阵,又腻腻歪歪的说了一会儿话,牧清寒又陪着吃过了饭,这才美滋滋的回营地。
那头几个都指挥使瞧见他家去的时候面色凝重,这会儿回来了,竟然眉梢眼角都透着喜气,便借机围上来凑趣,问道:“大人这是遇见甚好事了,怎的这般欢喜?”
牧清寒笑了几声,摆摆手,朗声道:“才刚知道,内子有孕,改日兄弟们都到我家吃酒!”
众人听说,纷纷拱手道贺,又起哄说他果然威武,来日必能生个麟儿什么的。
因牧清寒和军营中绝大多数人的出身都不同,且还有文举的功名,前途自然无量,不少人便都绞尽脑汁的想着巴结,只一直不得其法,不曾想眼下便有一个好机会,因为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数的奉承起来。
牧清寒越发喜气盈腮,不过还是正色道:“儿子好,难不成女儿就不好了?我倒喜欢闺女贴心呢,来日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一般的疼爱。”
他下头几个都指挥使年轻的也有而立,年纪大的早已过了四旬,都早已成家,有儿有女,听了这话纷纷称是,一点儿都不敢辩驳。
牧清寒也知道他们虽然嘴上说的好听,一片附和之声,可实际上心里未必这么想。
只是如今他高兴,再者,旁人说什么做什么,与他何干?
于是不过短短半日,第三军上层军官就都知道他们家这位有史以来年纪最轻的军指挥使大人要当爹了,众人就都排着号、赶着趟儿的前来恭贺,好听的话恨不得车载斗量。
可巧还不等入夜,山上就传来消息,说黑白红三队胜负已分,却是红队赢了。
一个下属也是脑子好使,见状忙笑道:“当真是一事顺,事事顺,咱们牧指挥使的好消息一传出来,僵持了将近十日的对战竟就有了结果,且还是红的赢了,可不就是满堂红,鸿运当头?”
这话说得实在好听,饶是牧清寒明知是马屁,还是有些惨不忍睹,水平几乎同自己大舅哥不相上下的入门马屁,也不禁心花怒放,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众人见有同僚抢了先机,一边暗骂他鸡贼,一边也不甘示弱,纷纷上前说了好话。
又有一人道:“左右结果也出来了,咱们也该回去。嫂夫人有孕在身,又是读书人家的小姐,大人不如先行一步,回去做陪,留下我等收拾也就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正巧叫孩儿们安心休整一夜。”
原本牧清寒还想召集众人,例行训话,可听对方这么一说,登时也有些归心似箭起来。
说也奇怪,分明他才从家里回来不到一个时辰,怎么就待不住了呢?
他想了一想,左右两次演习之间总能有个三五日的休整、反省、总结期,这会儿他家去倒也没什么。
“既如此,我便领了诸位好意,赶明儿咱们再一处喝酒!”牧清寒当即拱手,爽朗一笑,飞快的交代几句,打马去了。
有时候该变通就变通,反正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若一味推辞,死活不接受旁人的好意,便是好事儿也能给弄僵了,这是牧清寒做官这几年来得出的最大心得。
等牧清寒一路飞一般归来,家里竟又多了好些人!
得到消息的王氏和杜河,下朝后得信儿,朝服都顾不上换就急匆匆往这边赶来的杜文和何葭,还有回来传信儿的王能。
外头摆了满满当当的东西,有王氏夫妇带来的,还有牧清寒那欣喜若狂,却要留下替他细细寻摸可靠人选的奶公叫王能带回来的头一茬瓜果菜蔬,都是翠油油、水灵灵,看着就舒坦。
见自家老爷回来,王能忙上前回道:“……说赶明儿一同带了人来请安呢,说这些菜蔬瓜果都是自家庄子上结的,他老人家一直用心照料,又香又甜,比外头买的强,叫夫人先吃着,若有什么不喜欢的,或是想吃没送进来的,只管打发人去说。”
杜瑕笑着点头,道:“这样客气,我就受着了。”
牧清寒跟众人相互见过,对杜河和王氏道:“倒叫岳父岳母劳累了,来的时候可还热?”
杜河摆手,笑道:“有什么劳累,不过坐车罢了,再者这是天大的好事,却叫我们两个老货听了如何坐得住?外头倒是已经热起来了,可我瞧着山上倒还是蛮凉快,好得很。”
家里两个孩子都成亲几年了,可还是一个信儿也没传出来,他们老两口也有些急着含饴弄孙,如今听了怎能不来?
王氏自己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且都拉扯大了,这会儿就跟女儿倾囊相授,事无巨细都说到了。
“别听外头那些人胡说,大鱼大肉的硬塞,最后人胖的动弹不得不说,孩子也容易太大了,对母子两个都不好呢……不过如今咱们家里宽裕,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打发人买去,值什么!只要你自己舒舒服服的,放宽了心,那就什么事儿都没有的。”
时至今日,王氏对跟牧家结亲这件事,真是再庆幸不过的:
她家姑爷只娶了女儿一个,瞧着也捧在心尖尖上似的疼,两人素日感情就好,自然不必担心什么后宅阴私。
再者,他们小两口又是单过,上头也没有公婆压着,便是有对哥嫂,因着她身上的诰命也是不敢轻视怠慢了的;女儿自己又是个有主意的,手里也攥着几座山,大把的银钱,怕甚?
杜瑕都一一应了,又跟何葭说话。
何葭本就是个爽直性子,对亲近的人就不大能够藏住事儿,此刻说了几句,面上不免带出几分羡慕。
旁人还没怎么着的,她自己先就有些不自在,又觉得有自己在场,恐怕王氏和杜瑕不方便说些真正的贴心话,便随意指了个借口出去了。
等她一走,王氏果然就叹气,拉着杜瑕道:“你这个嫂子,其实也是好的,可是她同你哥哥成亲也有几年了,你哥哥都二十五六的人了,如今还没个动静,我这心里啊,也是急得慌。”
杜瑕忙道:“娘千万别这样,儿女都是说不准的事儿,再说了,她本就比我们都小几岁呢,便是再等等也是常事。”
王氏又叹了一声,道:“话是这么个理儿,可你哥哥不小了呀,如今妹子都要当娘了,他还没个影儿呢,岂不叫外头的人说嘴?”
“娘多虑了,”自古婆媳是冤家,杜瑕生怕她因为这种小事跟何葭闹得不痛快,忙道:“当初不还是我先定的亲?再者咱们家这样的人家,外头说的还少了?咱们什么时候要靠听旁人的话过活了!依我说,嫂子实在是个好的,且如今又年轻,来日方长。常言道好事多磨,好事不怕晚,千万莫要因为外头的风言风语咱们就先自己乱起来,那才是真叫人看了笑话。咱们只管安安心心过自己的,外头管他洪水滔天呢!”
她说起这些话素来肆无忌惮的,虽时常叫人咂舌,可听着着实痛快!
王氏本来就对何葭没什么不满的,这回也不过是有感而发,顺嘴说一句罢了。此刻听了女儿一番话,跟着痛痛快快笑了一场,登时觉得胸怀大畅,也不觉得憋闷了。
稍后何葭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不紧不慢的回来,不等杜瑕说什么,王氏竟先就出言安慰,拍着她的手,温声细语道:“好孩子,你莫要着急,更无须多想,咱们家虽不是什么一流人家,可却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喜新厌旧的小人,你同文儿都这般年轻,身体也都好得很,不必过分担心。”
见何葭有些动容,王氏索性又道:“儿女缘分这种东西,原是上天早就注定了的,该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急是急不得的,没得弄坏了身子。”
原本在来的路上,何葭也确实着急过得,王氏这些话当真是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
孩子这种事情哪里是说有就能有的呢?可偏偏自己不好到处同人解释去,如今能听婆婆亲口说这些,当真感动非常。
就这么几句话,何葭这个爽利姑娘就隐隐红了眼圈,搂着王氏感慨道:“娘,您真好。”
饶是她平时大大咧咧的,可既然已经嫁了人,哪里能不想这些呢?
像她的亲姐姐何薇,想也是名满开封的才女,前几年也嫁了人,也是头两年没动静,结果婆家人十分有怨言。
想何薇原先待字闺中时何等心高气傲、潇洒肆意,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可想解释又觉得不值,想分辨又没人了解,越发忧思过虑,不过几日就病倒了。后来听说是伤到了身子骨,如今还病病歪歪的养着呢。
得了消息的何厉暴跳如雷,在家里跳着脚一连骂了三天都不带重样儿的,若不是赵夫人劝着,只怕都亲自上门闹了几回,何薇婆家的大门便是钢铁浇灌,也未必真砸不开。
并非是赵夫人铁石心肠,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女儿,可毕竟女儿已经嫁人了,日后就是河女婿两个人一同过日子,不管是有什么过节还是疙瘩,须得他们自己亲手解开才好。
若是真的由着何厉的性子,叫他上门去闹,或许当时能解决了,可岂不是一个外人横插在他们夫妻生活之中?反而要破坏了夫妻感情,叫他们两人日后相处越发尴尬,这才罢了。
何葭素来有自知之明,这会儿又看就连何薇这样的竟也因为生不生、能不能生孩子的问题上被人刁难,纠缠不清,再一联想到自己,越发害怕了。
王氏本就爱她为人,这么多年来婆媳两个都没红过脸,关系十分和睦。这会儿冷不丁突然见她这般小女儿姿态,也有些感慨,抬手拍着她的脊背道:“说什么话,你是我家媳妇,也是我半个女孩儿呢,这些年你如何待我,我也是看在眼里的,不过是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哪里要拿这个刁难你!没得给人笑话。”
杜瑕暗自松了口气,也笑着打趣道:“这些年我冷眼看着,娘心疼你比心疼我还厉害些呢,当真自家女孩儿似的。你也不必着急,咱们家素来不在乎外头说法,该吃吃该喝喝,该来的总会来的。”
一个是亲生骨肉,一个是嫁来跟自己抢儿子的媳妇,若谁说自己真能待她跟待亲女儿一般……那绝对是扯淡!
一个巴掌的五根指头还都不一样长呢,更何况一个亲生一个外来,孰轻孰重说都不必说!
娘儿仨正说着,就见杜文和牧清寒相携从外头进来,正听见这几句话,杜文就笑道:“我本就说了,咱们家人素来不讲究这个,偏她自责担忧的很……来的路上我都说了多少回了,可她就是不听,到底是娘有法子有能耐,竟立即就止了。”
众人就都笑起来,何葭还有些不好意思,羞的双手捂脸。
杜文浑不在意道:“都是自家人,害什么臊?”
说的何葭越发羞涩难当,干脆起身跑出去了,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又过了两日,牧清寒的奶公果然亲自进来请安,又带了几个得用的大夫和有经验的妇女放在这里,方便两位主子随意使唤,叫杜瑕感激不已。
很快到了八月,天气真正炎热起来,便是原本凉爽的山区也不能免俗,如今一动不动站的时间长了,必然也会十分劳累。
因为怀孕的关系,今年七夕、中秋等的节日杜瑕都交给小雀带人操办,自己只是看着,偶尔动动嘴皮子罢了,外头说起来还是“自己亲手做的”。
这日,杜瑕正看着厨房里的刘嫂子带人包粽子,制作各类诸如排骨、蛋黄、蜜枣、黑米等口味的花样粽子,忙的不亦乐乎,忽见牧清寒竟直直走了进来!
他是从不进后厨的,着实给杜瑕吓了一大跳,忙上前问道:“你是喝醉了不曾?怎的跑到这里头耍?”
牧清寒忙拉了她的手,替她擦掉上头唯一有的一点水渍,道:“却是有大事了。”
见他面容严肃,杜瑕也知道必然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忙道:“你且等我一等,咱们回房说。”
说完,她就麻溜的自己擦了手,又摘了围裙,取了围帽,这才扶着他的手往回走去。
如今她的身子已经有四个月了,腹部已经明显鼓起,身子也沉重了许多。而山间道路又多崎岖,牧清寒十分担心,每日都要翻来覆去的问个十几遍不说,还特意派了稳妥的人跟着。
当然,最稳妥的还是他自己,若是日日都能像今日这般早早归家,他便也就用不着其他丫头婆子了。
两人不紧不慢的回了房,牧清寒才将今日朝廷发出来的报纸给杜瑕看。
杜瑕只扫了一眼就吓得花容失色,拿着报纸的手也抖了:“他们这谁想做什么!简直胆大包天!”
原来是前些年和亲炤戎的二公主没了!
这才多久,公主也才二十来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理应是一辈子当中最美好的时光,日子还长着呢!
且听说这位公主身子骨也很是不错,怎的说没就没了呢?
若说里头没有鬼,便是打死杜瑕也不相信的。
不光她不信,便是绝大多数百姓和朝堂官员,乃至后宫诸多嫔妃也是都不信的。
好好的公主给你们送了去,花骨朵儿一般的年华和容貌,若是没人磋磨,年纪轻轻的,也没个什么疾病,怎的就会香消玉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