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很锋利,吹毛断发。也已经用火烧法消过毒了……
临时充作缝合针的缝衣针也用开水煮过了,所用的丝线也煮过了……
俊书的伤口,皮肤并没有损坏缺失,只需要把皮下坏死的肌肉组织和结缔组织去除,然后,清理创面,缝合皮肤……
俊书也服用过小剂量的麻沸汤了……
邱晨将每一个细节都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确定自己已经做到了现有条件下最好最完备,她才睁开眼睛,从火盆上架着的铁架子上拿起那把烧红后又冷却了的匕首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邱晨稳住心神,开始动手。
先用凉白开清洗了俊书伤口表面的药粉、粘液、脓物……又用淡盐水、烈酒冲洗,最后,用她那铜罐参酒再冲洗了一边。这罐参酒是用七十度的酒精浸泡的,仅说消毒能力可以当做酒精使用,只不过,里边的老山参成分只能糟蹋了。
之前这些动作,邱晨做起来还算顺畅,但接下来就要真正的刮骨疗毒了,她的手指却微微地颤抖起来。
这种状态肯定不行!
邱晨缩了手,两只手举在胸前半空,闭上眼睛,默默地安抚自己。
虽然自己没给人做过手术,但拜生化试验需要,她可是数不清多少次在动物身上操作了……动物和人的种类不同,但组织结构却有很多相通之处。
邱晨,你可以的!加油!
给自己打了好一会儿气,邱晨终于睁开眼睛,努力镇定着情绪,一手翻开俊书伤口的皮肤,右手窝着匕首,慢慢地辨别这皮下的各种组织,避开神经、血管,下手准快狠,一点点把坏死的肌肉清理了出来。
此时,邱晨不由感谢当初导师对她们实验操作技能几乎严苛的要求;也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像那个漂亮的小师妹一样,嫌脏嫌累,每每实验操作都躲得远远的,只等着师兄师弟们辛辛苦苦做出实验数据上贡。还曾经笑话她不懂得利用女性的天然优势……若当时,她懂得利用女性天然优势,这会儿,就只能看着俊书的病情一步步恶化,而束手无策了吧!
真如无数老师说的--技多不压身啊!
因为要顾虑道血管、神经和筋脉等,加上手中的匕首虽然锋利,但比起手术刀来毕竟太过笨拙,邱晨剔除腐肉的操作就特别慢。因为紧盯着一个细微地地方,又只有蜡烛照亮,邱晨的眼睛疲惫的特别严重,不多会儿就觉得视觉模糊,她就需要闭上眼睛休息片刻,等眼睛酸胀感稍稍缓解再继续……
一点点的腐肉被剔除出来,最开始刀割下去,流出来的是粘稠的脓血混合物,渐渐地,脓液越来越少,流出来的血液越来越红,越来越新鲜……邱晨心中暗暗欢喜,这说明腐肉就要剔除干净了。
她又一次拿起蒸煮过的细棉布沾去流出来的血液,然后把最后一层腐肉剔除,再把切面做了一次清创操作。眼下的条件太过有限,没有条件进行术后大剂量的抗生素治疗预防重复感染,她只能尝试着用这样的处置办法。
之后,连刀子和手也重新清洗了一遍,用开水煮沸了刀子,她的手则使用皂液重复清洗之后,再用参酒擦洗一遍……
做过这些之后,她再一次俯身,割下一层正常的肌肉组织,然后清理创面,拿起备好的缝合针线,把伤口缝合起来。
因为剔除了许多腐坏的肌肉组织,表皮下面出现了一块空洞,这种空洞的存在就加重了重复感染的可能。是以,邱晨不得不除掉一块多余的皮肤,尽量压实缝合,之后她还要在缝合之后对伤口进行压实包扎,希望皮肤和下边的正常的肌肉组织愈合在一起,哪样子,随着时间的推延,这些被剔除的肌肉组织还会慢慢地再生出一部分来,从而减小影响俊书手臂的功能。
如此大的清创面积,俊书这条胳膊若想像正常无伤的手臂一样只怕是不可能了,即使此次清创之后能够顺利地愈合恢复,也会多少有一些后遗症存在……但,这会儿,已经没办法顾虑那些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住俊书的性命……
她很庆幸,她来到的算是及时;
她也庆幸,在她来之前,没有郎中乱动手,来个截肢……
若是那样,哪怕她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也没有办法,再给俊书一只完整的手臂了!
缝合完毕,邱晨用消过毒的纱布擦去血污,然后用沾满了疗伤药的纱布按在缝合处,外边再用干净的棉布包扎起来。没有胶布,她就用针线把棉布的边缘简单缝合起来。
缝完最后一针,邱晨觉得自己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儿站不住。赶紧闭上眼睛缓了一下,慢慢地在炕侧坐下,给俊书盖好被子,这才扬声叫人。
之前开始做手术,邱晨就清了场,不但李震北那些镖师被请了出去,就连杨树猛和成子也被清了出去,屋子里除了准备好的物资,就只有她这个被逼上阵的半吊子外科医生和俊书这个病人。
杨树猛在院子里焦躁担忧的根本坐不住,也静不下来,来来回回地打着转转,差点儿把院子的地面趟出沟来。
这会儿,一听到妹妹在屋子叫人,杨树猛第一个冲了上去,推开门就问:“咋样,海棠,俊书有救吧?”
“二哥!”邱晨太过疲惫了,只叫了一声,送了一个安心的微笑过去,就转而吩咐成子:“成子,把刚刚我让你熬上的药端进来。”
成子应声而去。邱晨这才看到杨树猛站在炕跟前,一脸焦躁地盯着炕上仍旧昏睡不醒的俊书,她也觉得心里发酸,却知道这会儿实在不是哭泣流泪的时候,赶忙叫杨树猛:“二哥,我的腿站麻了,你把这些东西端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挖个坑埋了……哦,坑挖的深一些!”
杨树猛这才抹了把眼,从炕边离开,俯身去端那只满是血污的污物盆子,一眼看到里边细细碎碎的腐肉几乎铺满了盆地,那股难过悲痛又蓦地从心底涌上来,让这个粗枝大叶的汉子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却赶紧抬手堵住了自己的嘴,一手端着盆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了房间。
邱晨就坐在大炕不远的桌子边,自然将杨树猛的举动表情都看到了眼中。她理解杨树猛此时的心情,一定是伤痛、悲伤,更多的还是惭愧和内疚。他会内疚自己没有跟着林旭去,致使林旭下落不明;他会愧疚没有照顾好俊书,致使俊书伤势发作,性命堪忧……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邱晨内心同样清晰强烈的感受呢!
只是,惭愧、内疚、悲痛的她,更加明白,这个时候,哭泣流泪自怨自艾都于事无补,她必须压抑着心中的种种,强迫自己镇定些,再镇定些。
俊书的伤要治疗,虽说现在清了创口,已经做了最重要的一步,但接下来还要退烧、还要用药物防治俊书伤口的二次感染。更重要的是,如今俊书高烧了近一天了,并且还在持续高烧,这就说明俊书的身体还有严重的炎症存在,她要想办法做出一些药剂来,消炎退烧预防感染,尽一切可能的努力来挽救俊书的生命……而且是活蹦乱跳的生命,不是烧坏了脑子、残了四肢的生命!
这一项项需要治疗的病症,就像一道道难题,又像一条条难以逾越的鸿沟,但是,无论多难,多不容易,不到最后一刻,只要俊书还有一口气,她也绝对不会放弃努力!
闭上眼睛,揉了揉晕晕的脑门儿,邱晨默默地思考了片刻,抬手取过一盏残茶倾在桌上的砚台中,然后拿起墨条慢慢地磨起墨来。
磨好了墨,邱晨拿起毛笔,细细地思量着药品的用量和炮制方法,还有药品互相之间的配伍组方,慢慢地一笔一划地落笔……
很快,成子率先走了回来。
“婶子,药来了!”
邱晨回头,看着成子手中的半碗药汁,吩咐道:“你喂给俊书喝下去。”
说完,即刻转回头,给最后两味药添上用量,然后把毛笔一搁,拿起自己刚刚写就的处方,一味一味地核算了一遍--这里的计量单位与邱晨习惯的‘克’不同,是以,标下用量之后,她还不太放心,核算了一遍,确定自己换算无误之后,这才站起身就往外走。
没走两步,眼前又是一黑,邱晨赶忙伸手扶住桌角,太过突然地大力,拉动了桌子,致使上边的砚台被晃动了一下,未用完的墨无声地泼洒出来,染了半张桌子。
邱晨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子,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觉得那阵强烈的眩晕感减弱了一些,她也不敢停顿耽误,再次疾步走出屋外,就如期看到李震北和其他镖师都站在院子里,默默地等待着,邱晨忍不住地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
“李镖头,让你们跟着担心了!俊书的伤口已经清理了,等吃了药把烧退下去,就等着慢慢养伤了。”邱晨微笑道谢,然后还是不客气地把手中的方子交给李震北,又拿出一锭十两的银锭子来,一起交给李震北,“李镖头,我这边如此,没办法照应兄弟们了。这一路上,我心急赶路,让兄弟们也都受累了……不过,李镖头还得替我抓两副药回来,也替我安排安排兄弟们的食宿,多要几个好菜,多要几坛好酒,让兄弟们好好吃一顿,去去乏!”
李震北也不客气,接了药方和银两,对邱晨抱抱拳道:“林娘子自己也一路急赶过来的,也请保重身体!”
邱晨笑着点点头。其他镖师也七嘴八舌地安慰着邱晨,又嘱咐邱晨,他们兄弟就在外边,有啥事尽管招呼……
邱晨一一答应了,镖师们纷纷拱手致意后,想跟着出了小院。
转回头,再回到屋里,成子已经给俊书喂完了药。
邱晨让他去前边大堂吃饭,给她送份饭菜过来。
成子也不争执,立刻端着空药碗,答应着去了。
邱晨这才得以喘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然后洗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开始给俊书擦额头、擦脸、擦手、擦腋窝、胸口……还有脚心各处,并洗了一块湿帕子搭在俊书的额头,以降低头部的体温,从而减弱高烧对大脑组织、神经组织的损害。
她还没擦完,成子端着一盆热水,小伙计端着两菜一汤外加两个馒头送了过来。
邱晨向小伙计道谢,小伙计红着脸摆着手连声道:“林娘子有何吩咐尽管招呼小的。”然后匆匆退了出去。
看着桌上的两菜一汤,邱晨有些疑惑。这家客栈的饭菜怎么这么快?成子也就刚刚到了前堂没多会儿吧!
成子见邱晨看过来,立刻回答道:“是李镖头,李镖头给婶子要的饭菜。还让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吃饭!”
邱晨恍然,点了点头,就道:“嗯,你去吧,顺便看看李镖头他们安排了房间没有,看着酒菜若是不够,替我做主多要几个好菜……另外,你吃完了,就赶紧回房睡一觉,等到子时过来,接替我,守下半夜!”
成子张了张嘴,想要说自己值上半夜……可抬眼见邱晨已经转回身继续给俊书擦拭身体了,他那些建议就不自觉地咽了下去,答应一声,退出房间,去前堂招呼镖师们,顺带着吃饭去了。
给俊书擦了一遍,用手掌触及体温,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灼手了,邱晨也就再给给俊书盖好被子,又去成子端来的热水中,清洗了手脸,用巾子擦了擦黏湿的脖颈,这才觉得身上舒爽了一点点,然后就来到桌子前,开始吃起饭来。
她刚吃完饭,杨树猛返回来了,邱晨让他去吃饭休息,杨树猛还想让妹妹休息,被邱晨毫不客气地推了出去。继而,李震北打发去抓药的镖师也把药抓回来了,邱晨就借了客栈的小炉子和药罐子,蹲在房间门口开始熬药。
熬着药的时候,邱晨又要了之前让成子煮的柳树皮水过来,再次给俊书喂下了半碗。
这一次喂药顺利了许多,俊书吞咽的能力有所恢复,药汁洒出来的少了许多。
喂完药,邱晨抬手摸了摸俊书的额头,不知是不是刚刚拿下湿布巾子的缘故,俊书的额头触手湿津津的,她有些不敢确定,连忙又把手伸进被窝,一抹俊书的腋下和胸口也沁出了一层微微的细汗……
邱晨大喜!
炎症导致的发烧与外感风寒的干热不同,发烧却会出一些粘腻的汗水。刚刚邱晨给俊书擦拭了身体,这会儿出的细汗,却是清爽爽的,并不黏腻……这是,退烧的前奏啊!
欢喜的几乎有些不能自制,邱晨抬手抹了抹眼,用布巾替俊书擦了嘴角的药渍,然后,把俊书身上的被子略略撑起一点点,便于空气流通汗液蒸发,从而可以加速身体表面降温!
这边处理好了,邱晨转回头把门口熬的清热解毒消炎的药物倒入碗中,又加了少量的水,继续第二次熬煮。
成子和杨树猛吃完饭转了回来,却被邱晨赶到隔壁房间睡觉休息去了。
又过了一刻多钟,第二次熬煮要完成了,邱晨把两次熬煮的药液合并在一起,分在两只碗中,然后端到炕边儿,给俊书一勺一勺喂下去。
这一碗药喂下去两刻钟后,俊书持续的高烧渐渐退下去,触手虽然稍稍低热,却已经不是之前的灼热,邱晨总算轻轻地吁了口气。
但这还只是开始,就像万里长征跨出了第一步,之后,还有高烧反复、会不会二次感染……哪怕是伤好了命保住了,会不会留下严重的伤残,连续近一天的高烧,会不会影响到大脑留下后遗症……
种种种种的可能出现的严重后果,沉甸甸的压在邱晨的心上,让她根本无法轻松,更无法展颜一笑。
彻头彻尾的唯物论者,也默默地在心里祈祷起来,希望俊书能够度过这一劫,尽快醒过来,尽快康复……
祈祷一阵子,邱晨才猛地记起,她只顾着给俊书服药治伤,却忘了给俊书喂食……拍拍脑门儿,邱晨低声抱怨,都是在现代养成的惯性思维给闹的,可这里哪有术后集中地静脉营养补充,哪有接连不断的静脉滴注啊!
看了看俊书,邱晨跑到院子门口喊了伙计,让他做一份熬得烂烂的米粥过来,再蒸一个鸡蛋羹……
有伤口的人其实不太赞同食用禽蛋类,因为蛋白质有可能增加发生炎症的几率。但在这种条件下,邱晨能够拿来给俊书补充营养的除了一碗鸡蛋羹,就是肉类……那个还不如鸡蛋!根本讲究不起来!
小伙计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送来一碗嫩嫩的鸡蛋羹和一碗熬得浓稠香糯的小米饭来。
邱晨多看了小米饭两眼,小伙计就很有眼色地解释:“我们厨下的师傅说,小米饭养人,就用小米熬得粥!”
邱晨一听就知道自己的细微动作让小伙计误会了,连忙笑着道:“不是,我也正想说你们店里想的周到呢。小米饭确实养人,你替我谢谢大师傅!”
说着,掏出两小块碎银子塞进小伙计的手中:“你和师傅一人一块……你别推辞,我还有事要麻烦小哥儿。”
小伙计这才接了碎银,连声道:“夫人有事情尽管吩咐!”
“嗯,我们这有病人,夜里难免要热药、热粥的,麻烦小哥儿再去给我取一些木柴过来……哦,要一只干净的锅子,一桶干净的水,若是能给我拿一碗米来,就更好了!”
邱晨要的东西品种比较多,但并无贵重之物,客栈里也都有,并不为难,小伙计连声答应着,匆匆去了。
邱晨这边回到屋子里,开始给俊书喂饭,不多会儿,小伙计就在门口招呼:“夫人,小的把您要的东西都放在门口了,米在这里。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邱晨放下饭碗到门口一看,果然,她要的东西,锅子、清水……还有她没要的几套干净的碗筷和一只空盆子。
小伙计又交待道:“夫人用过的碗筷就放在这只盆子里,明儿一早小的过来收!”
想的真是周到!
邱晨连声道了谢,小伙计进门,又把屋里的水盆端出去倒了,又跑了两趟,给邱晨送了一壶浓茶,一盆热水回来,这才告辞离开。
给俊书喂完了蛋羹,一大碗米粥也喂进了一大半,这一次喂饭,俊书基本上都能自主吞咽,说明他的病情正在渐渐好转,意识也在逐渐清醒中。邱晨觉得心里又欢喜了一层。
俊书的高烧已经基本退了。邱晨就用小伙计刚刚送来的热水,洗了布巾给俊书又擦了一遍身体,还拿梳子给俊书把蓬乱的头发梳通梳顺了,松松的系了放在枕边。
看着睡得越来越安稳的俊书,之前蜡黄的脸色和干燥起皮的嘴唇都好了许多,邱晨欣慰地微微一笑,转身借着给俊书擦身的残水,简略地擦了擦胳膊、腿上的汗,从俊书炕头取了一套不知是杨树猛还是俊书的干净衣裳换了,这才觉得舒坦了一些。把那壶浓茶端过来,寻了一本书,就坐在俊书炕边,喝着茶看起书来。
忙乎着不觉时间飞逝,静下来,一杯茶没喝完,就听到遥遥的有打更的声音传来--一慢两快,咚--咚,咚!
经过一段日子对这个世界熟悉,邱晨已经知道,这种打更的声音是三更,差不多相当于深夜十一点了。
在现代,晚上十一点还是许多都市人夜生活的开始,但在这里,夜里十一点,已经是深夜,万籁俱寂,家家入梦了!
邱晨又起身看了看俊书的情况,见他睡得比刚才更恬静了,神色也平和下来,气色似乎也看起来又舒展了些,触及额头也是微凉的……邱晨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
高烧是彻底退下去了。就看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了,若是不再发烧,就说明手术成功了,俊书也就差不多算是脱离生命危险了。
放下心来,邱晨坐回凳子上,又喝了杯浓茶,然后放松了身体,倚在炕头的矮墙上,就着矮墙上的灯光看起书来。
俊书看的是一本千字文,邱晨看着幼稚的语句,渐渐地疲倦涌上来,让她不知不觉地迷糊过去。
猛地一晃,差点儿栽倒下凳子去,邱晨猛地清醒过来,连忙起身在屋子里活动活动,觉得脑子还是困倦的直犯迷糊,她又走出屋门,来到院子里……
“林娘子……”
院子角落里传出一个声音,邱晨微微一惊,随即明白过了。
镖师们也住进了这个院子,只不过之前她一直忙碌着,没听到镖师们安置,此时在微微吃惊之后,邱晨就明白过来,镖师们只要出门走镖,不论是野外还是在客栈投宿,都会安排人值夜。这位出声打招呼的,应该就是值夜的镖师。
邱晨笑着应了一声,返身回了屋里,拎着茶壶和两只茶碗出来,那名镖师也是个趣人,立刻搬了两个小矮凳过来,与邱晨就坐在院子中央,看看星空,海阔天空的聊聊,邱晨之前浓郁的困倦之意也就不知不觉地散了去。
不过,她没聊多久,杨树猛和成子就从隔壁走了出来。
邱晨和他们打了招呼,带着两个人进屋看了俊书。
看到侄子安稳地睡着,高烧也退了,杨树猛终于控制不住地哭起来。
邱晨也酸的忍不住,泪水不知不觉地滑落下来。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从何事何地,她已经把这些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她自己也早已经认可了杨海棠这个身份。
兄妹俩相对哭着,没有号啕,没有哭喊,压抑的哭泣和默默地流泪,却把满心的焦虑、担忧、惭愧、心疼……种种情绪宣泄出来。成子在一旁也跟着流泪……
好半晌,还是邱晨先止了哭泣,去水盆里洗了一条布巾,擦了脸,又洗了布巾拿给杨树猛。
“二哥,没事儿,俊书很快会好起来的……”见杨树猛还不能自以,邱晨只好等待着,又过了一会儿,觉得杨树猛哭泣的稍缓了些,这才再次劝慰着把布巾递过去。这一回杨树猛没有拒绝,接了布巾子盖住了脸。
好一会儿才把布巾从脸上拿下来,红着眼睛道:“若是俊书折在这里,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大哥大嫂……”
邱晨喉头一哽,又差点儿落下泪来,却仍旧把这股悲意压下去:“二哥,别想那些了,如今俊书没事了。这孩子经过这个坎儿,以后一辈子都平平顺顺安安妥妥了……再说了,若是说起没脸见大哥大嫂,也不是你啊,要不是我,你们也不必走着一趟,经这么些险难……二哥,你都不知道,从接了廖海大掌柜送回去的信儿,我几乎一刻都不敢合眼,只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来……”
说着说着,邱晨也难免流露出浓重的当时那种焦灼、担忧的心情来,泪水止不住再一次无声流下,杨树猛又转回头来安慰妹妹……
兄妹俩互相安慰了一番,都觉得堵在胸口的那块沉重的壁垒散了不少,心情也轻松了许多,情绪也平和了些。
杨树猛又道:“旭哥儿那日说认识那个秦义,俊书和成子也都说认识,那人还去咱家吃过一餐饭……我就放心让他跟着去了,谁知道,却没了音讯……打听了这么多天,只打听到那位秦义是镇北大将军身边的亲卫,轻易见不到的。而镇北大将军进草原追击戎人去了,据说出关之后,草原茫茫,根本不知道在何处,找都没处找……”
邱晨慢慢沉吟着,听着杨树猛说完,这才对杨树猛道:“二哥不用太忧心了,若是我猜测的不错,旭哥儿是被秦义带去草原见那位大将军了……”
这么一说,杨树猛也想起来了,连忙道:“是啊,我咋忘了,之前廖海大掌柜还没走的时候来了两位军爷,就说什么要带林家人去面见……你这一说,前后可不就投挺起来了嘛!旭哥儿一准是被带着去见那个什么镇北大将军了……”
邱晨点点头:“二哥,真是去见那个人,咱们倒是真不用担心了。那位也曾去咱家吃过饭,咱们家胭脂还是他帮着挑的……只不过,那会儿我只猜到他们是军方的人,却还不知道他就是骁勇善战,威震八方的镇北大将军!”
杨树猛是知道当初有军队的人去林家吃饭,并商议了疗伤药的事情的。却实在没想到,居然是那位威名赫赫的镇北大将军亲自去的……这个消息对于杨树猛这样连县太爷都没见过的村里汉子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一时吃惊地愣怔着,竟然忘记了说什么。
邱晨感叹过后,一转眼看到杨树猛满脸吃惊的样子,不由笑了:“二哥,你也不用想多了,怎么说,咱们家也和边军做着生意,给他们供应着疗伤药呢,他们怎么也不会为难旭哥儿的。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说着,邱晨站起身来,又去炕前查看了一下俊书的情况,确定俊书体温正常,睡得也算安稳,这才放心地和杨树猛道:“二哥,俊书情况挺好,你们也不用两个人都在这里守着,留一个人看着点儿就行。”
杨树猛连声答应着,道:“成啊,你连着赶了那么多天路,来到又忙到这会儿,你才最累了,你赶紧歇着去吧。我和成子倒替着,你不用替我们操心了……”
邱晨笑笑,也不再坚持,只嘱咐,下半夜再给俊书把留出来的半碗药热热喂上。喂完药,再熬一些米粥喂下去……俊书这个时候身体还比较弱,不能吃大油大腻的东西,但又必须保证营养的补充,那么就得少食多餐,一天多喂几次米粥。杨树猛和成子都一一地答应下来。
邱晨这才告辞出门,那名值夜的镖师仍旧坐在院子里的矮凳上,听到声音起身站起来询问俊书的情况,邱晨和他简单说了一下,那镖师连连恭喜了几声。
之后,那名镖师又憨憨地笑道:“林娘子一路疲惫辛劳,赶紧去休息吧……嘿嘿,我一会儿也要去睡了,刘老三马上就要来替我了。”
邱晨笑笑,转身进了另一侧的房间,点燃了油灯,插好房门,也顾不得洗澡了,爬上炕,连衣服都顾不上脱了,吹熄油灯,几乎头一挨着枕头就睡过去了。
或许是见到了杨树猛三人,虽然俊书伤情危险,但总算也好转了,又知道了林旭的消息,她算是终于把几天来压在心中的石头搬开了,放松下来,几天疾奔赶路的辛苦,心情焦躁急切的疲惫一下子涌上来,让她睡得特别沉,完全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不知睡了多久,邱晨再隐约有了意识,先是隐隐约约听到屋外的说话声,继而隔着眼皮也察觉到了光线的明亮……
终于,睁开仍旧沉重的眼皮,明亮的光线,让她的眼睛一阵涩痛,抬手轻轻地揉了揉眼角,再睁开眼睛,虽然涩痛仍在,却不至于无法忍受了。昨夜宣泄般的哭了几场,这会儿眼睛估计肿成烂桃儿了。
邱晨慢慢地坐起身来,抬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亮晃晃的窗纸--天色已经大亮了!
起身,来到屋门口,脸盆架上放着一盆净水,搭着一块毛巾,估计是昨晚就备好的,邱晨借着清水洗了脸。回头看到自己的包袱也被搁在了炕头上,过去拿了梳子梳了头发,仍旧绾在头顶。
她随身只穿了两身男装,杨树猛他们几个汉子小子的,肯定也不会有女装,她仍旧穿着男装,头发也只好做男士发髻。
打开门,邱晨还未等走出去,一个人影就猛地扑了过来,大声对她道:“婶子,俊书哥醒了,俊书哥醒了!”
邱晨被成子这么猛地一喊,脑中竟瞬间成了一片空白,眼睛盯着成子满脸欢喜,嘴巴开开合合的,却丝毫听不到成子说的什么。
她心中急切,一把抓住成子的肩膀,急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俊书又发烧了?”
问完,又觉得成子说话她都听不到,问他还不如自己跑过去看,是以,也不等成子回答,一把推开成子,脚步匆匆地疾奔到隔壁的房间里,进门,第一时间就把目光朝炕上望去--
昨晚还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几乎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俊书,已经依着炕头矮墙坐了起来,吃着杨树猛喂给他的米粥。
“俊书!……”愣怔在门口呆了片刻,邱晨才猛地欢喜起来,禁不住就呼唤起来。
俊书闻声和杨树猛同时回过头来,一看到邱晨,俊书登时红了眼,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叫出一声:“姑……”
“嗳,嗳,……”
一声呼唤,邱晨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动听,都让她从心底里往外奔涌着欢喜,都让她……觉得如闻天籁!
有了这声呼唤,就证明俊书的意识非常清醒,连续的高烧没把脑子烧坏……
有了这个欢喜,邱晨连对俊书伤口的愈合恢复都变得信心满满起来。
俊书的身体素质看来还不错,用药也算得当,接下来,俊书的伤口一定也会很快愈合,继而很快恢复了……一定,一定,不会发生二次感染!一定,一定,不会留下后遗症!一定,一定,不会留下残疾!
因为,她不允许!
她能够把俊书从阎王手里抢回来,就一定也能找到办法,想出更好的疗伤药方子来,让俊书的手臂恢复如初!一定行!
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却与昨晚那种压抑悲伤心痛的泪水不同,今儿这泪水滚滚落下,邱晨脸上却一直笑着,笑的甚至有些傻兮兮的。
疾步走过去,走到俊书的近前,邱晨首先抬手摸了摸俊书的额头,触手的冰凉,让她心头一安,随即又问道:“俊书,你觉得怎样?”
问出话来,才觉得自己问的太傻,太笼统,连忙又道:“除了胳膊上的伤口疼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的?”
俊书也抹了抹脸上的泪花儿,含着笑摇摇头:“姑,我很好,胳膊也不是特别疼……这胳膊疼了,我反而觉得胳膊是自己的了,之前胳膊木木的涨涨的,都不怎么觉得疼了……我还以为,我这胳膊要不是自己的了……”
俊书说着,难免又说起之前的感受了,虽然嘴角含笑,眼中的泪水却是止也止不住地不断落下来……
杨树猛听着侄儿的话,早已经忍不住转过脸去低泣起来,邱晨也再一次被泪水糊了眼,却仍旧挨着俊书坐在炕沿上,避开俊书的伤胳膊,将俊书揽在怀里,轻声安慰着:“嗯,姑姑都知道了,姑姑昨晚已经给你把伤口治疗过了,也换了药……俊书不怕了,咱们的手不会丢……咱们的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等你的手好了,姑姑带你骑着马回家……”
“嗯,嗯……姑姑,我知道,我也放心了……不害怕了……”
俊书说起来,再懂事,充其量也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这么大的孩子搁在现代,还只是个刚上中学,只会什么事儿都依赖家长,会为了家长不让玩游戏,不让玩手机而使性子闹脾气……俊书却被派出来离家千里,还受了伤,还差一点儿把命交代在这里……
难怪他会流露出怯弱的一面,难怪他会依偎在姑姑的怀里,靠在姑姑的肩膀上流泪……
姑侄俩都是泪流不止,却都下意识地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想要宽慰对方。好半天,俊书才止住了泪,这才想起不好意思来,垂着头低低地声音仍旧鼻音浓重地唤了声:“姑姑……”
邱晨也笑起来,抹抹眼道:“行了,哭出来,说出来,心里的委屈和害怕就都散发出来了。虽然醒过来了,这回可不能再不知道爱护自己的身体,这几天要安稳地躺在炕上歇着,等过了两三天,不再发烧了,伤口也顺利愈合了,才能出屋活动活动……”
说着,下了炕走到门口的脸盆处洗了一块帕子回来,给俊书擦了脸,转回来自己擦洗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又重新洗了帕子,递给杨树猛,笑着道:“二哥,俊书都醒了,很快就好起来了,你别再忧心了。你可得好好地打起精神来,不然,我和两个孩子可指望谁去!”
说的俊书都忍不住偷偷笑了。
爹爹和二叔最怕姑姑了,只要姑姑一说道,爹爹和二叔就只有笑着答应的份儿。
果然,杨树猛讪讪地笑着接了帕子,匆匆擦了把脸,就笑着站起来:“嗯,我没事儿了,看着俊书好起来,又知道旭哥儿不会有事儿,我是啥心事儿也没了……哦,好了,我去街上看看又卖成衣的不,去给你卖身衫裙回来去……”
邱晨看到杨树猛想过来了,正欢喜着,却不防杨树猛话头一转突然说到了她的衣裳。下意识地低头一看,邱晨自己的都忍不住笑了。
这身衣服是她昨晚擦洗了一把后,从包袱里翻出来的,当时忙碌而疲惫也没注意,这会再看,宽大的灰色上衣,本是短打,挂在她身上,却几乎遮没了小腿儿,加上衣袖宽大,衣领也松松垮垮的,腰间还因为腰带系出无数大小的褶皱来,就仿佛巨大的面口袋中间,系了个细腰儿……
噗,可真是够丑的!
邱晨一看之下,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没走出门的杨树猛和俊书也跟着笑,成子站在门口也笑容满面。
“那二哥快去吧……哦,还有,别给我买绸缎的,素锦、茧绸都成,细棉布的也成……别弄一身亮晃晃的,我穿不惯!”邱晨笑着撵着杨树猛,还不忘嘱咐了一通。
把俊书和成子逗得又是一阵偷笑。
“你们俩坏小子偷笑啥呢!”邱晨转回头,看着俩小子喜笑颜开的,也觉得欢喜,却佯装着怒斥着。只是话未说完,自己个儿先忍不住笑了。
之后,扶着俊书坐好,把剩下的还未凉掉的粥喂给俊书。
俊书咽下最后一口粥,有些撒娇似的抱怨:“这米粥连咸菜都没有……”
邱晨怔了怔,撑不住笑起来。
昨晚俊书昏迷,邱晨就记得给俊书喂软糯的米粥了,根本没想起米粥口淡,要就点儿小咸菜啥的开胃。这会儿听俊书小声抱怨,她才想起来,估计是她只嘱咐了喂米粥,没提别的,接过杨树猛和成子不但半夜里给俊书喂得是纯米粥,如今天亮了,厨下早有人了,也可以点菜要汤了,居然还是只给俊书吃的纯米粥……
俊书这个可怜的孩子……
好不容易忍住了笑,邱晨都不敢看一脸委屈的俊书,让成子端点儿温水给俊书擦拭擦拭,她自己则拿着空碗去了前堂。
掌柜的和小伙计见了,自然又是一番恭喜感叹,邱晨谢过之后,就让客栈给杀一只鸡,寻个大陶罐来,她想给俊书炖些清鸡汤,撇掉浮油那种,最是营养,更主要的是,又提升自身抵抗力和免疫能力,还能够促进炎症的缓解和伤口的愈合。应该是俊书这个时候最好的食补之品了。
等杨树猛回来之后,她还要去药铺看看,再买些桂圆、枸杞之类的东西回来,和鸡一起煲汤。——俊书前一次受伤,昨晚上的疗伤都失了不少血,炎症消下去之后,还要补一下才成。
------题外话------
终于在今晚上赶完了……明天看情况,尽力加更……
亲们再翻翻兜儿……
囧,估计不几天之后,就有人该叫我‘翻兜儿的大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