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院子人惊诧疑惑的眼神中,邱晨恍若未觉地冲到大门口四五步处,又猛地顿住了脚步。
不对,不对,若真是秦铮,他只说来求医……可没说来向谁求医!
据说,穆老头儿可不止功夫好,一手医术……乃至毒术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穆老头儿既然是秦铮的师傅,那么,求医说不定是来人家拜会师傅的借口托词呐!
再说了,若是真的病重伤重,也不会这么大老远的乘坐马车颠簸而来,到了门口还这么沉得住气等着……
好啦,人家求医的都能这么沉得住气,她又着的哪门子急!
拍了拍脑门儿,邱晨收了一脸急色,转回身,神色淡然地吩咐着赵九:“去跟穆老爷子通报一声吧!”
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饰打扮,挑挑眉道:“我这一身衣裳不便见客……你去跟穆老爷子通报了,老爷子没有别的交待,你就去把人先请进客厅里,奉茶奉点心好好伺候着,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赵九满脸愕然,一脑门子雾水,却仍旧很快地答应着去南倒座寻穆老爷子通报去了。
邱晨转回头才看见满院子人的惊疑,笑着挥挥手道:“没事,没事,我听差了……”又走过去专门跟刘氏说了几句,这才慢条斯理地转回后院去了。
回到后院,她也不急着洗梳,只一把扯下口罩和头巾,在次间的榻上坐了,默默地出起神来。
“夫人……”玉凤从外边跟了进来,见邱晨的情形迟疑地呼唤着。
邱晨晃过神,抬手挥挥,示意自己无事,安排玉凤准备水,去了耳房洗脸,出来之后在妆台前坐了,由着玉凤将他的头发打散了,慢慢地梳通了,又仔仔细细地盘了个简单的发髻。
邱晨从妆奁盒子随手取了一支黄玉菊花簪,递给玉凤攒在发间……目光凝注在镜中,镜中人容貌依旧年轻,皮肤也白皙光滑,但一双眼睛却隐含了太多情绪、太多隐忍……
苦笑着摇摇头,她早已经失了年轻冲动之心,虽是不打算就这么守一辈子,但却不会因为某些外在的东西而做出什么冲动之事。在现代,她能够守得住一颗心,到了这个规矩多多、藩篱重重的时代,她更不会冲动误事。
微微一笑,神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淡然。
邱晨亲自去衣柜里挑选了一条荷香色绣了暗纹菊花的通臂袄子穿了,接了玉凤递过来的一块碧色如意佩戴在腰间。就听得门外月桂禀报,前院客人已经请进客厅里奉茶。
邱晨对玉凤点点头,略略整了整衣袖,慢慢出了屋门,一路往前院去了。
一进院的人们仍旧在干着活,可就像一步欢喜喧闹的电影突然断了音频,成了默片,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安静无声地低头忙碌着,就连之前看起来好爽快意的动作也带出了几分小心翼翼来。
邱晨站在屋角的穿廊里微微皱着眉,看着安静的几乎没有声音的忙碌的人们,顿了片刻,方才重新提步走进一进院。
走出穿廊,看到正屋门口两侧挺立如枪的六名护卫,邱晨一下子找到了让院子里人们变得小心安静的缘故。
眉头平展开来,邱晨的脸色却倏然冷了下来。
这里还是她的家,不过是个普通的稍稍富裕的农家院落,要的就是活泼泼的生气和欢喜安稳的日子,这些人这是要做什么?
一转眼,邱晨看到刘老太太和二嫂赵氏也离开了廊檐,挪到了倒座墙根下,带着一群小子丫头默无声息地挑选着豆粒儿……九月的天气本就有了些凉意,坐在正屋廊檐下,晒着太阳挑豆子,暖和热闹,这会儿,一群老弱妇孺瑟缩在倒座房的背阴里,檐下的风吹拂着刘氏鬓角的白发,瑟瑟的……邱晨不由红了眼睛。
这还是她家,这是她的母亲和二嫂,还有她和家人的孩子们……就需要为了某人退让委屈到如此地步?就被人轻贱到如此地步?
不能急!不能吓到老人和孩子们!
邱晨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满心翻涌的情绪,挂上一脸的笑意,径直从廊檐下走出去,走到正在洗萝卜的大兴家身边,笑道:“咱们收到萝卜多,今儿再赶也做不完,也让大家伙儿歇会儿。”
大兴家的笑着点头应了,之后又觉得自己态度过于粗略,连忙又起身曲膝行礼,被邱晨伸手按下,笑道:“你这忙着呢,这会儿这么礼数周到做什么……就这一小堆,洗完了,今儿就停手吧,大家伙儿歇一歇,收拾收拾,也就该做晚饭了。”
大兴家的看着院子里几乎堆成山的萝卜白菜,笑着道:“夫人,做晚饭天色还早呢……再说,这活儿也不累人,这些鲜菜搁不住,还是尽快……”
邱晨笑着道:“你们不累,老太太那么大年龄可撑不住。你们在这里热热闹闹的,老太太就在屋里坐不住,就要过来跟你们说话凑热闹……萝卜白菜的拿个草苫子苫住就成,一两天也坏不了。……要是累坏了老太太和我二嫂子,我可就唯你们是问啦……”
她这么连说带笑的一番话说出来,别说大兴家的几个,就连倒座屋檐下的刘氏和赵氏也都跟着笑起来。
邱晨就在一片笑声里穿过院子,来到刘老太太身边,伸手给老太太捶着肩膀肩背,一边儿笑着道:“娘,您这是要把咱们家的豆子一回挑完啊?”
大兴家的这会儿也看出来了,连忙拿围裙擦着手凑过来,连连给刘老太太曲膝行礼道:“老太太也怜悯怜悯我们,若是您累坏了,夫人可是要拿我们问罪了……”
刘老太太笑的撑不住,抬着手想要止住大兴家的,却笑的说不出话来。邱晨连忙俯身给她顺着气儿,一边示意给玉凤:“还不把你娘扶起来,这要是招的老太太笑岔了气儿,可现找着挨罚呐!”
玉凤连忙忍了笑,上前把大兴家的扶起来,娘儿俩一起给刘老太太曲膝行礼,却是真的不敢再逗什么趣儿了。
等刘老太太止了笑,缓过劲儿来,邱晨连劝带说的让孩子们拱卫着刘老太太和赵氏一起回了后院,又吩咐赵九把大量的白菜萝卜挪到厨房窗外堆好,苫了草苫子,这才略整了整衣衫,神态淡然,不慌不忙地朝着正屋走去。
走到正屋门口,一身黑衣的秦义秦孝趋前一步躬身请安,邱晨摆摆手,道:“二位不必多礼……不知侯爷这会儿方不方便?”
秦义已经直了身,听到邱晨询问,微微一怔,又微微躬了身道:“回夫人,穆老爷子和杨老爷子在屋里跟侯爷说话……夫人请进!”
旁边的秦孝几个都垂着头掩去一脸的异色……当初,侯爷在这里住了几个月,除开最初几次,以后夫人再来,哪用通秉过,不都是直接掀帘子进门的?这次回来,怎么突然变得生疏了?
秦礼秦勇这会儿没有得令,自然还是林家孩子的教头,就在厨房门口洗剥上午猎回来的野味儿呢,手里做这活儿,也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这会儿,看到秦孝几个看过来的询问目光也是一脸茫然……之前在安阳府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有些不对劲了?
邱晨对各种眼色观望都只做不知,也没心思理会,随着秦义掀起的门帘,微微一低头,走进了正屋。
进屋,抬头,就看到穆老爷子和杨老爷子分左右居于上座,秦铮倒是陪坐在下边的椅子上……微微一怔之后,心头那股子隐抑的怒气竟是一散。脑子里也飞速地打着转转,瞧这样子,能对杨老爷子尊敬有加,总不至于纵护卫吓唬院子里的妇孺……院子里刚刚那副安安静静小心翼翼地样子,只怕也是家里人等见了秦义等人不自觉地畏惧害怕所致。
也是,这些人都是跟着秦铮战场上拼杀过来的,真正历经百战沙场的人,身上自有一股凛冽煞气,又是这样严肃不苟的样子……也难怪那些妇孺孩子们害怕。
“丫头过来了?快来,快来,我听说你曾经教过小文子缝合伤口之法?快来跟老汉我详细说说……”穆老头儿一见邱晨立刻眼睛一亮,招着手就召唤上了。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垂了眼皮上前几步,先恭恭敬敬地朝秦铮屈了屈膝行过礼,眼睛看着对面的秦铮也起身回了半礼,她也不等他说什么,径直转了身,走到穆老爷子面前,放松地曲曲膝道:“穆老伯你这也太说风就是雨了,那缝合伤口要这么着可没法跟你说……其实吧,也就跟缝衣裳差不多,都是用针线缝起来。”
“你个丫头又调皮了!”穆老头笑嘻嘻地斥责一句,却并不真的生气,眼珠儿一转,径直起身扯了邱晨就往外走,“那几个小子正在给给羊剥皮呢,走走,咱就借着那羊皮用一用,你缝给我看看!”
“嗳,老伯,你且等等……”邱晨被拉着根本身不由己地往外走,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根本不能,只能开口劝说着。
秦铮上前一步,拦在两人身前,伸手径直点向穆老头的肩头,那穆老头身形不动,另一只手却飞快地迎上来,挡住秦铮点来的手指……虽说就在邱晨眼皮子底下,她却一点儿没看清,一阵眼花缭乱加满心惊恐忐忑间,只觉得眼前手影晃动,秦铮跟穆老头已经过了好几招。
一股大力突然拉扯着她的胳膊一拖一甩,她整个人已经凌空而起,心脏忽地提起来的同时,脚已经落了地,稳住神才发现,她已经被穆老头拉到了屋门口,却把挡在前头的秦铮甩在了身后。
“哼,这两三年,你的功夫真是一点儿没长进!”穆老头冷哼着丢下一句,拉着邱晨就要往外走。
邱晨这回却猛地一抽胳膊,竟让她挣脱了出来,“穆老伯,连生身上带着伤呐,你好胳膊好腿儿的,也好意思说他的功夫没长进!”
毫不加考虑的一句话出口,邱晨也不等穆老头回话,转身走到秦铮跟前,伸手一把就去扯他的衣襟:“你的伤怎样?有没有挣开?”
秦铮垂着头,一张脸蓦地涨的赤红如血,看着在自己衣襟上费力着急的妇人,眼神却突然变得柔如春水,嘴角也不可控制地扬了起来。
“哎,这衣服……你的伤到底要不要紧?快让我看看!”邱晨还在跟秦铮的衣服较劲儿……她在电视电影中看多的镜头,那衣裳不是一扯就破的吗,这人的衣裳咋就这么结实呐?
一只大手按在她的手上,将她的手紧紧地按在自己胸口,微醺的男子声音就在头顶:“我没事,别担心!”
“我能不担心吗?你说你,在北疆受伤也罢了,回个京城也能伤上好几回……你不是身经百战威武无双的将军侯爷么……”邱晨急切地数落着,抬头,却一下地跌进一双黑沉沉溢满了欢喜温柔的眸子里。
这双眸子不同于一贯的深邃不可测,喜怒不辨,这会儿,这一双眼睛中的神情简直如孩子般的浅显明白纯粹,欢喜满的流溢出来的,溢了满脸满身,欢喜之后就是深沉的几乎能将人淹没窒息的温柔……
邱晨心脏猛地跳起来,擂鼓一样,只觉得胸腔仿佛搁不开它,要一下子蹦出来似的,整个人也仿佛一下子被施了定身咒,就这么站在他身前,手被他捂在胸口,隔着不算厚的棉衣,清晰地感受着他坚实的胸膛的体温,还有他胸膛中同样如擂鼓般的心跳,两人的心跳一起猛跳着,她脑子里空白一片,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仿佛就这样混在了一处跳到了一起。
“咳咳……”一阵猛咳从堂上传下来的。
那是杨老爷子提醒的咳声。
邱晨一个激灵,脑子却仿佛沉溺在那一片令人眩晕的所在不愿意醒来。
“哎,你个丫头笨的,这么半天都没看到伤口……哎,老汉也来看看……”穆老头儿明显隐忍着笑意的声音也混进来,随着声音过来的,就是一双手伸过来,揪着秦铮直接按到一张椅子上,几乎是下一秒,嗤的一声,秦铮身上的锦袍就被撕成了两片,进而又是几声嗤嗤的丝帛破裂之声,秦铮的胸膛片刻就坦承在了空气中。
“嘶……你这臭小子,老头子我不盯着你,你就是这么糟蹋自己个儿的?”穆老头吸了口冷气,随即抬手一巴掌拍在秦铮的脑门儿上,暴跳着喝骂起来。
邱晨半清醒半明白地,听到这话也立刻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扯起秦铮的衣襟,目光首先落在他的左肩上,她很熟悉的那道疤痕宛如一条小蜈蚣趴在肩头,已经从深红色变成了淡红色,疤痕也平复了许多。这都说明这条疤痕的损伤正在逐渐修复。
她的目光一扫之下,就继续下移……秦礼说过,他进京后伤在了胁下……坐立的姿势看膝下并不方便,邱晨头都没抬,看都没看秦铮一眼,左首一抬,推着秦铮的肩膀,直把他推得上身往后仰躺下去,另一只手,扒着衣襟直接看到胁下……这个时代的裤腰腰头很高,邱晨直接扒开白色的裤腰……一扒之下才知道,腰头下同样白色的竟是包扎伤口的白布!
“你身上的伤……”邱晨拉着秦铮起身,拖着他往屋里就走。
杨连成老爷子铁青着脸,抬手就要阻止,却被穆老头拍着肩膀挡住,“嗳,老弟,你别急,别急,丫头懂医术,这是给那小子看伤势呢……咳咳,你在这里坐坐,老哥哥也跟进去看看……”
一听这话,杨老爷子脸色才稍稍缓了一下,不等穆老头迈步,当先往屋里走去,“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我还不知道,那闺女啥时候学的医术……咳咳……”
“我说老弟啊,你今儿怎么老咳嗽啊,要不,老哥我先给你把把脉,看看是不是伤了风,这人上了年纪可就要服老才行,咱们都不是小伙儿啦,这身子骨得自己知道爱惜才行呐,爱惜好了自己的身子骨,不单单自己少受罪,也是替孩子们省心省力啊……”穆老头仿佛一下子得了话痨,絮絮叨叨地拉着杨老爷子,让一心急着冲进屋里去的杨老爷子几乎迈不动步。
这俩人还在外屋磨叽呢,邱晨又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扬声朝外吩咐:“玉凤,去把我的药箱子拿过来!”
玉凤在门外答应一声,匆匆而去。秦孝心思灵便,笑嘻嘻地跟上去:“夫人定是急着用,我跟你去,我脚步快!”
玉凤稀里糊涂地答应着,不知道自家夫人之前沉着脸进去,这么会儿咋就要上药箱子了?这是谁受了伤?难道是秦爷又伤了?
半明白半糊涂地奔进后院,进屋拿了药箱子出来,在通往二进的穿廊里,被秦孝接过去,眨眼就不见了人影。玉凤愣了愣,站在原地琢磨了好一会儿,觉得似乎有了那么点儿明白,又似乎仍旧糊涂着,却也不敢在再耽误,提了裙子匆匆赶回前院去了。
邱晨接了秦孝递进来的药箱子,也不管仍旧站在外屋的杨老爷子和穆老头儿,径直转回里屋,打开药箱子,拿出专用的剪刀,咔嚓咔嚓把秦铮胁下缠着的白布绷带剪开,入目一片红肿的伤口让她暗暗吸了口气,止不住地一股恼怒夹杂着各种含混不明的情绪冲上来,冲的她眼睛生疼着,瞬间红了眼,模糊了视线。
“你这……你别哭……没事,真的没事儿,只是皮外伤……”秦铮静静地躺着,目光却一瞬不瞬地关注在妇人的脸上。
到这会儿,他还觉得自己云里雾里的,有些不真实,有些不敢置信。
猛地看到妇人红了眼,啪嗒一声,尚带着温度的水滴落在他的胸膛上,让他的心猛地缩起来,紧紧揪住,顾不得别的,一下子坐了起来,抬手去笨拙地去给妇人擦拭眼泪。
“你,你就是要自污保身,也不用这么一而再地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吧?你自污为了啥,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不等人家把你咋样,你自己个儿就把命搭进去了……”
邱晨泪水模糊的,也不知怎么表达,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可恨可气,就像打他一顿,骂他一场……可看着眼前这个满身伤痕,旧伤未除,又添了新伤的身体,她又狠不下心去,只絮絮地叱责着数落着,却还没忘一把将他按回炕上:“你还乱动……别乱动……你别动,嗯,就这样……”
穆老头儿还拉着杨老爷子在外屋打着转转,猛地听到这么一句,连絮叨也忘了,呆怔怔地转回头看着里间门上的门帘子,跟杨老爷子一起呆住了。
杨连成老爷子愣怔了一下,跳起来又要往里冲,却被穆老头死死拉住:“嗳,老弟,你别急,丫头给那臭小子疗伤呐,你没看刚刚要了药箱子吗……”
杨连成老爷子气怒交加,伸手扯着穆老头儿,怒喝道:“你个老家伙别拉着我,让我进去……”
穆老头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没拉住,竟让杨连成挣脱了,撩起帘子冲了进去。穆老头哎哎地连声叫着,带着那么点儿窃笑、兴奋,也紧紧地跟了进去。
屋子里的情形跟两个老汉想象的大相径庭,炕上,秦铮的衣襟四敞大开地躺着,胸膛上一道道新旧交叠的伤痕触目惊心,更让人触目惊心的还是他胁下的那个伤口,高高的红肿着,皮肉微微外翻着,伤口最中心处,有些变色,并有黄色的脓液附着着……估计是之前的动作大了,又挣到了伤口,这会儿伤口处正有鲜红的血液流出来,顺着身体淌下来,洇湿了身下垫着的白色布带。
邱晨却不在屋里,耳房中传出哗啦的水声,片刻,邱晨湿着两只手,衣袖高高挽在肘部走了出来。
看到两位老人,她并没有意外,只是略略点了点头,就神色平静道:“爹,穆老伯,侯爷的伤口刚刚挣开了,之前也没有好好地治疗……我现在要给他清理伤口,缝合需要再做一些准备……”
杨老爷子看着眼前的女子,恍惚中竟有些陌生……眼前这个女子明明跟他的闺女长的一模一样,但却让他直觉地生出一股陌生感来……暗暗叹了口气,杨老爷子退开去,却也不出去,只在炕对面的椅子上坐了,身态颓然。
是了,自从闺女嫁了人之后的六年多,他虽然心里牵挂,却毕竟隔得远,几乎都没怎么见过……这六年时间里,闺女经历了那么多,不但学得了一手制药本事,如今看来也学了一手医术……性子有所变化也似乎并不意外……唉,说起来,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让自家闺女受了那么多苦。
说起来,他对这个闺女的心情是复杂的,从小时候的单纯宠爱,到婚事上的气恼,再到后来的怜惜,如今的愧疚……和更多的骄傲!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杨连成的闺女!
穆老头儿却没有杨连成老爷子的知趣儿,紧紧地凑到跟前,几乎要挡住邱晨的视线。最后还是在秦铮过于直白的怨愤眼神瞪视下,才笑嘻嘻地往后缩了缩身子,给邱晨让出清理伤口必须的空间来。
邱晨手脚麻利地清理了伤口的脓液,同时也更加仔细清楚地看清楚了伤口的情况,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治疗方法,手下动作不停地清理伤口,敷药、包扎,不过盏茶功夫,就将伤口重新包扎起来。
轻轻吁了口气,邱晨转眼看了看秦铮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裳,回头看了穆老头儿一眼,也没法子说什么。
秦铮将她的懊恼神情看在眼里,虽然很不在乎自己的衣服如何,但还是不忍她烦恼,低声道:“秦义备着衣物!”
邱晨不知怎么的,这会儿竟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胡乱地点了点头,收拾着药箱子,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扶了杨连成老爷子:“爹,咱们回去吧,也该吃晚饭了!”
杨连成老爷子一声不吭地站起身,任由邱晨搀扶着走出屋门。看着邱晨神态安然地吩咐了秦义,然后任由着邱晨搀扶着他往后院走去。
回到后院,安置了杨老爷子,邱晨又转了出来。
她还没问过前院……秦铮要不要住下,要住下,那屋子里虽然时时有人打扫,炕却没人烧,被褥也几日没有晾晒了,也要更换……
站在屋门口,她抬手揉了揉脑门儿,还是拖着脚步往前院走去。
让她比较意外的是,秦铮已经换了一身松花色的暗花锦袍,却已经不在里屋,而是回到了正屋里。穆老头儿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秦义和秦孝在门内两侧侍立着。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平缓了颜色,神情尽力坦然平静地道:“侯爷这是要转回安阳城么?……侯爷的伤口需要尽快缝合治疗……嗯,我过来是要跟侯爷商议一下,侯爷的伤口缝合要不要我准备用具……嗯,文庸那边的物件儿或许不那么便宜……”
就这样询问人家住不住下,离不离开,上一次她也没觉得怎样,今儿,却突然觉得尴尬无比、窘迫难耐起来。她努力地开动大脑功能,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句来让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又不至于引起别人的误会……可偏偏越是如此,越有些词不达意,越有些越描越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起来。
秦铮微微含着笑,眼睛里的欢喜和温柔已经不是那样纯粹坦然,却仍旧浓郁的让她无法忽视。
轻声开口道:“不必……”
邱晨一下子住了口,心头却莫名地涌起一股酸涩来。果然,人家并不需要她做什么……她果真是多事儿……自以为是!
垂了眼,将眼中的失落和酸涩掩起,再抬眼,邱晨的脸上已经是温和平淡的微笑:“既如此,侯爷就早些……”
“嗯,我知道,可我这一趟出来的隐匿,没有带太多行李物事……嗯,也就带了一套衣物,其他都没有……还要你安排安排……”秦铮似乎也有些不知怎么表达,表情却比邱晨镇定地多,只有眼中的温柔不可控制地满溢出来,让他一贯清冷无波的声音也一路柔和下去。
站在门口的秦义仍旧挺立如枪,秦孝却做不到这种无情无绪,侯爷的声音实在让人很不适应啊……他很想退出去,退到听不到侯爷这种声音的地方去……可没有得到吩咐,对面的秦义没有动之前,他一动不敢动,就连呼吸也尽力再尽力地放轻了、延长了,只怕因为呼吸稍重一点,引起了侯爷的注意,注意到屋里还有他们这么两个人的存在!
邱晨垂着的头却慢慢地抬起来,张着眼睛,似欢喜似讶异地望过去,就望进了两弯能溺死人的温柔泉眼里。瞬间,她的大脑再一次空白茫然起来,整个人似乎被那两弯满溢的温柔熏得晕陶陶,熏然欲醉起来。
秦铮脸上的笑意扩大,嘴角勾起,站起身,靠近到妇人的近前,低声含笑道:“我要住下,这屋子总要你给我布置一下……”
蓦然放大的面容,突然近到眼前的声音,让邱晨激灵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猛地转开眼睛,垂下头,刹那间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慌乱,又猛地抬起眼来,脸色努力镇定着,却不自知地晕染了两颊,微笑道:“那好,我这就打发婆子们过来给侯爷布置……侯爷用过晚饭后还请早些歇息,我准备准备,明儿就给侯爷疗伤!”
说完,僵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略略一曲膝,僵直着腰身转身,走了出去。
秦孝屏息着,感觉自己都快被自己憋死了……
就在他感觉自己马上要窒息之时,就听侯爷声音已经恢复了冷清,淡淡吩咐道:“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去看看有没有搭上手的活计!”
秦孝一口气没喘过来,猛地听到这么一句吩咐,惊讶的半口气憋在喉中,几乎被呛到,愣怔着,另一边的秦义却已经一丝不苟地垂手答应了,他也习惯了机械地跟随秦义行事,连忙恭敬地躬身应了,机械地跟着秦义退后两步,转身出了门。
一站到门外,秦义就冷冷地瞪过来:“你今儿作甚呢?总是走神?”
秦孝揉揉脸,苦笑着压低了声音:“咱们,嗯,以后能不能,夫人来的时候,咱们还是退出来的好……”
“那怎么行!”秦义下意识地反对,只是话音未落,自己先愣住了,片刻,略略有些恍然地垂了垂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秦孝暗暗地呼出一口气来,紧跟着秦义往东厢里走去,找秦礼秦勇去了。
------题外话------
吼吼,推那个……倒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