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容易下山难,加上身后带着一个不会骑马的大男人,邢翌茹身手也施展不开,速度自然缓了下来,近辰时方到达客栈,这时,大部分旅客早已经匆匆上路了,仅剩下三三两两。
掌柜的忙迎上来:“哎呦,终于是把公子你给盼回来了!”突又瞧到后脚跟着的容舒泽,急唤道:“大夫呀!你还是赶紧来看看吧!”
“老爷子怎么了?”邢翌茹蹙眉。
“公子!”二楼房内的四儿和小五齐齐推门而出,廊道上急哭了眼。
四儿道:“公子,老爷子一整夜地抽搐,停下来又发作,反反复复,我和小五都没法子了……他,他估计是……”
“知道了。”邢翌茹说罢,将容舒泽领子一拎,一个转身,带着人跳上了二楼,容舒泽惊魂未定,一手又被扯进了房内。
“你不是说无碍吗?”邢翌茹语中颇有责怪。
容舒泽缓了缓气,瞄了瞄躺在塌上仍在发病的老爷子,才上前多看了两眼,将手覆于腕上,沉吟片刻,又瞅了瞅四儿和小五,目光最后落在执剑的小五身上,叹道:“这位小哥儿,你点了他穴道?”
小五顿时愣住:“我,怎么了?”
瞧着她逐渐垂下的头,容舒泽轻笑道:“恩公,看来你家的人都很急性子啊。”
“废话少说,到底有没有的治?”邢翌茹心里服了软,嘴上却仍自强硬。
“快救救我爷爷……”容舒泽见到蜷在角落的小孩儿弱弱地盯着自己,不免伸手去抚摸他的头:“放心,你爷爷没事的。”
罢了,自身后药筐底下拿出一个小木方盒子,拇指摁住中央一个黑圆珠子,咯噔一声,里头乍现数十根又细又长的银针,锃亮地冰冷。
正当大家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容舒泽治病救人的时候,邢翌茹却暗自思量,她自认为没少见过金银珠宝,但她从未碰到过这般低调的黑珍珠。自她看来,这色泽和品质万不是一般的王孙贵族会有的,而他……
邢翌茹微一蹙眉,想起他身上的五毒草,心中又有了几分计较。
看不懂的人,远离为好。
老爷子在针灸的作用下身体逐渐平缓下来,呼吸慢慢地顺畅,神智也趋于清醒。他喃喃道:“多谢大夫……”
容舒泽将手背抵在他的额头上,又仔细瞧了两边的眼珠子,颔首道:“无碍。只是,这病发了好多年,没有根治,长年累月的,自然就比一般人都重些。”
“那怎么办?”四儿鼓着腮帮子忧心道。
容舒泽淡笑:“我会给老爷子开两副药,一天两次,坚持喝个大半年,估计就好了。”
“大、大半年?”小孩儿嘟囔着红了眼眶。
“你确定喝个半年就可以好?”四儿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容舒泽道:“这癫痫可不是什么好治的病……”
“小兄弟你质疑我也是情有可原。”容舒泽不怒反笑,轻轻整了整衣袖,依旧温文尔雅,恬淡如菊:“不过我的药与别人不同,你便信了我,才好。”
邢翌茹略一沉吟,道:“不然这样吧,掌柜的。”
掌柜的一个激灵上前来:“公子?”
“爷儿两个不如就暂时住在客栈里。”邢翌茹深深地看着掌柜的,而被她看着的人竟觉得双腿发软,不可违抗,当下连连应是。
四儿将掌柜的拉到一边,偷偷地塞了些银子,正当人要惊呼时,忙又捂住他的嘴,使了个眼色,这事便定下来了。
一切都那么地自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一般。
……
“公子,时辰不早了。”出了房门,小五便于邢翌茹附耳说道。
邢翌茹点头,朝掌柜的拱手道:“我们有事在身,得先行一步了,小孩儿和老爷子交给您了。”
掌柜的尤在方才的震慑当中未走出来:“公子,太多了……”
邢翌茹打了个顿住之势:“未可。”
“恩公要去哪儿?”
“不知。”邢翌茹赶着离开,不愿与之纠缠。
“哦,那既如此,恩公就多保重吧。”容舒泽眼中闪过一道黯然,随即却又不见。
“后会有期。”邢翌茹不由心中愉悦,笑意愈深:“告辞了各位。”
而后,三人立即驾马绝尘而去。
……
“小姐啊,我们干嘛不先给马大将军打个招呼,也好让他派人来接我们呀。”四儿努嘴不悦道。
“我们这次进城,暂时还不想叫他们都知道了去。”邢翌茹轻轻摇首笑道。
“为何?”四儿不明。
小五朝她瞥了多少个眼色竟然都没收到,当下斥道:“小姐这样子回去不是怕叫人担心么?!你有没有个眼力见儿呀!”可她随即感到失言,顿时,空气安静了不少,只有阵阵马蹄奔驰之声。
邢翌茹没有说话,小五说的没错,她就是害怕面对那些长辈们,在得知圣上指婚之后,他们便甚少有书信往来了,每次有消息都是报喜不报忧,邢翌茹后面也就渐渐不再忧心漠北的情况了。
如今想来,竟觉愧对先父与叔伯们。
……
一路走走停停,好在日落前到达了应城。
应城是漠北最大的城池,当年镇守此地的就是定北军的大元帅邢书元。
自五岁那年后的整整十年,邢翌茹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而后,父亲硬说女孩儿大了不能再留,便强迫自己离开此地,回京城老家。
她偷偷在外游历了两年有余,再接着便是听到了父亲被封为征远大元帅的消息,欧阳豫也拔得头筹斩获状元,请旨赐婚,而后父亲旗开得胜班师回漠北,消息传来,邢翌茹连夜兼程地赶到漠北,还以为可以在他成功助援西域回来后能给他个惊喜……
只是世事难料,没有预兆的,竟然在回途中遇到了埋伏。
最后一面没有见着。
看着邢翌茹泛红的眼,四儿和小五不忍打扰,但是身后的行人却一个催着一个。
邢翌茹扯着马缰苦笑着让开了道,这才想起吩咐两人寻个打尖儿住店的地方。
……
“客官这边请。”
“开三间上房,一荤两素送我房里来。”邢翌茹收拾了心情,大步迈进客栈,小二点头哈腰地将人送上二楼房间。
“等会儿。”邢翌茹将包袱放下后,对刚踏出房门的小二哥道:“帮我找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干净点儿的。”
小二哥见她身着不俗,又带着两个小厮,心下会意:“公子是来这儿长住的?”
邢翌茹颔首。
小二哥道:“前后二进的可否?”
邢翌茹笑道:“可以。”顿了顿,又道:“长门街那个地方不错。”
小二哥眼光一亮,忙点点头道:“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办。”
邢翌茹掏出一锭银子:“多谢。”
“不敢不敢……”小二仍在推辞。
“一些辛苦费,事成之后,另一半也会奉上。”邢翌茹将银子扣在小二手中,这一来一去,力道刚柔并济,小二心下一惊,不敢大意,神色更加肃然,应了声“是”便立马退了下去。
“小姐,我们花这么大把银子买房啊?”四儿凑了上来道。
邢翌茹颔首:“难不成你想露宿街头?”
四儿道:“但是明明有现房不住,干嘛花这么多冤枉钱呢?”
“你是说那山外别院?”邢翌茹脚趾头动动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啊!”
“对啊,小姐,山外别院虽说是姑爷……呃,但是毕竟那个地方是自己的……偏是偏了点,但我们也图个清净啊,怪可惜……”小五小心翼翼道,生怕又让主子难过。
邢翌茹摇首道:“我再不会跟一切有关于他的事物有任何牵扯。”
两丫头相对一视,皆低头不语。看来,是一点复合的迹象也没有了。
“你们别打什么主意,没用的。”邢翌茹对二人的心思了如指掌,当下提醒道:“莫再提他了,没可能。”
“哦。”
……
无月的夜,寒了一地的风霜。
邢翌茹裹在被子里辗转反侧不得入眠,闭上眼睛满满都是欧阳豫的脸,她以为离开了他就会好受些,却不料,他的模样愈发深刻,尤其在漠北的夜里。
只不过,屋瓦上的动静不合时宜地将她从自我沉浸中突拽出来。
她侧耳听去,确定有人无疑。随即披上白衫破门而出。
黑衣人身法飘忽,于房檐间来去自如,一个眨眼便遁至百米之外,邢翌茹暗自运力,脚尖一点,蜻蜓点水跃上前去。
黑衣人冷哼一声:“想坏我事?”腰身一拧,又一个腾空翻转跑远了去。
邢翌茹穷追不舍,竟丝毫没有被其落下。
那人突地一个回马枪,一手出掌,一个鹰钩手扼其喉咙。
邢翌茹眼疾手快,反手一拍,侧身躲了过去。
倏尔,一黑一白两人于湖边、桥上、树间斗将起来,行动如风,皆是要命的招数。
不时,后边一堆人马追来,火光照亮了整个湖面。
“拿下他!”为首那人喝令道。
一群人马蜂拥而上,将打斗的二人团团围住,却不能上前。
黑子蒙面人哼声怒道:“我记住你了!”话刚落音,一个飞身,投向湖里。
邢翌茹追至湖面,反被其溅地一身的水。她一手挥起,怒喝道:“还不快追!”
兵士们微微一怔,竟真纷纷跳进了湖里。
为首那人急上前来,瞅着邢翌茹呆愣半晌,半天说出几个字来:“你,你……易兄弟!”
“方大哥!”邢翌茹偶遇到多年未见的老友,怎不喜出望外。
方于安张开双臂:“易兄弟,你这回乡尽孝回了可整整五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