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六年六月,康熙巡幸塞外。皇三子胤祉迎康熙帝于自己邸园,侍宴,嗣是岁以为常。
后康熙命南书房翰林陈邦彦编辑的唐宋元明题画诸诗成,康熙帝亲为阅定成《历代题画诗类》一部。
七月,康熙驻跸热河,并巡幸诸蒙古部落。
与十三时有通信,他说这次符翟王子也来了,见我没有一起去,还与人询问起我的情况。原本这样的关心无可厚非,可是他问谁不好,偏偏找上了十四。结果小兔崽子将对我患心疼病的心痛与上不能随驾南巡的委屈全部算到符翟王子一人身上,他堂堂一位阿哥,居然在招待蒙古各部的宴会上跟符翟王子狠狠干了一架。而康熙虽在宴会上厉声斥责了他,但私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大家这才明白,康熙心中对我的事情其实仍是耿耿于怀。
这半年多,为了寻找朱慈炯,“一痕沙”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但均无所获。
而我,这大半年来也基本没有安生过,趁着寻找朱慈炯的机会,山东、两江、浙江、广东……我与欧阳屈一同游历了近半个大清江山,天南地北几乎都跑遍了。
期间看到了许多,也出手打抱不平了一些事,但用欧阳屈的话来说,其实所有事情仍还是照着我自己的性子和喜恶来的。可是,我本来就是这么个任性的人不是?
康熙四十六年年底,四川部突然传来了消息,在成都找到自称念一和尚的七旬老人。于是我和欧阳屈顾不上过年,风尘仆仆地赶往四川。
我手中握有一幅胡家家仆拼出的王士元的图像,而那个家仆也成为了胡家老宅里在这场浩劫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人在哪里?”我一进门就问等在门口的匡政。
“若惜,人他们看着呢,你先去休息。”欧阳屈道。
“带我去见他。”
匡政见我脸色苍白,稍稍犹豫了一下。
“带我去见他!”我坚持。
康熙四十七年的第一天,我终于见到了这个我找了大半年,几欲将他碎尸万段的朱慈炯。可是踏进房间的那一刻,我却突然犹豫了。
我这么千方百计找一个人,只是一泄胤禛被伤之愤?只为了杀他?
“与他一起被抓的还有伺候了他一辈子的哑仆人。”匡政指指跪在地上不停向我磕头的老翁。
“你是朱慈炯。”我走到他面前,一身风尘甚至来不急洗去。
他手转陈旧的念珠,抬头淡淡看了我一眼。“孩子,何必卷入男人们肮脏的战争?”
我这男装造型就这么失败?十个人有十一个能认出我是个母的!
“我只问你一句,愿不愿意向大清称降。”
“我是明室后人。若我降了,汉人就真的复国无望了。”
老匹夫!我懒得跟他讲炎黄子孙本是一家的大道理。
“道貌岸然的假和尚。你披着这佛门弟子的名号,可干的净是些伤天害理的坏事。你可是大清现在已经坐稳了这个江山,任凭你们再怎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的。垂死挣扎,你把跟随你的那些汉人置于何地?你可是我杀了你多少手下?”
“我是明室后人,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就像你有你必须要做的事情一样。”他看了我一眼便不再开口说话。
我一怔。
好样的!这句话还真说到本格格心里去了。
“你的主子落在本格格手中是他时运不济,这次他是死定了!你可想让他保个全尸好好安葬?”我看向跪在地上的老翁。
欧阳屈和匡政疑惑地看着我。
我确实上一刻还想把朱慈炯剥皮拆骨、挫骨扬灰,但是现在我又打算留他一个全尸了。
“为什么?”身后的朱慈炯问。
“没有理由。”因为我喜欢他那句话。
“说,你愿不愿意。”我看着老翁。
“啊!啊!”哑仆不住地点头,又开始不住地磕头。
“匡政,让人带他去落发。”我望了一下天色,转头叮嘱匡政。“让人做一顿好吃的给朱三太子送来,选个好时辰送他上路。”
“若惜!”欧阳屈追上转身出房间的我。“为什么?”
“你以为南明余孽会这么容易让我们把人送上北京?”我自有我的打算。“与其途中突生事端不如现在就解决掉麻烦。我会禀报皇阿玛的,放心。”
世人只要知道朱三太子朱慈炯等乱党是被大清朝廷处决就可以,至于那个人是不是朱慈炯本人,根本就不重要。
这件事情解决了,过几天回苏州好好调养调养身子就该回京了。
我,要去见我的小十八最后一面……
“若惜!”
眼前一黑,下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又差点晕倒
“蛐蛐儿,把药给我。”胸口闷闷的。这半年,我发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的时候这药根本就已经控制不住病情了。
“主子怎么了?”匡政不解地问。
“心疾。”
“只是心疼病而已。”我故作轻松地笑笑。
“大夫明明就已经说心疼病已经发展到心疾了!若惜,你若是不想为自己珍惜身体,也要为其他人珍重。”欧阳屈心疼地看着我。
“我没事。”我微笑着试图站起来。
“你从来都说自己没事。”欧阳屈横抱起我。
“主子。”匡政喊住我。“我陪主子入藏吧,我与一位活佛相识,也许他有办法。”
活佛?我根本不相信这个!本想开口拒绝,但是看见欧阳屈坚持的眼神,我只好点头。算了,就当去古代西藏旅游一趟吧。
花了一个月时间处理好所有事情,我匆忙留下一封信,便随着匡政和欧阳屈入藏了。强烈的高原反应才让我突然想起,有心疾的人根本不适合去西藏这样的高原……
我们从西藏的东北方向入藏,一路往南走,活佛便在那里。
越往南,我的高原反应就减轻一些,匡政说是南部比较温暖湿润。其实那是当然的,西藏的东南东临云贵高原,南靠南亚,雅鲁藏布江带来的印度洋暖湿气流甚至可以在河谷种植水稻的,这里可是有塞上江南之称。
这里不是西北,所以我并没有荣幸用到传说中的塞上交通工具——牦牛。
古代的西藏南部和东南部的喜马拉雅山森林地区,是有下毒习俗的,匡政交待我们一定不能随便乱吃别人给的东西,也不要随便和陌生人靠近。
因为这些古人下毒有时候完全没有任何理由,他们为了夺福、谋财害命,有的时候甚至只是为了他们少数人信奉的一个宁玛派教根本不存在的一位毒神而对无辜的人下毒。
而且,这些下毒的人皆是女性。匡政担心我的容貌会引来一些女人“夺福”的举动,所以进入此处地界之后我就被严严实实地藏在马车里。
一个月后,我们来到了南西藏。
皑皑雪山,广阔无垠的草原,鲜红的莨菪花,神秘的喇嘛寺院……这里云雾缭绕,青山苍翠欲滴,空气中甚至还飘着淡淡的花香,不远处就能见到一个如碧玉般通透晶莹的湖泊。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世人并不知晓的人间世外,当地人叫它香格里拉,在藏语里,香格里拉的意思意就是‘心中的日月’。”匡政把我扶下马车。“我们到了这里就基本安全了,连藏人都很少知道有这个地方。”
在现代,据相关考证,香格里拉实质上就是指云南的迪庆藏族自治州。这里海拔三千多米,不仅能舒服自在地观赏大自然美景和领略民族风情,而不必担心发生高山反应。
香格里拉其实并不在西藏地界之内,可是这里不仅有西藏高原雪山峡谷的风貌和藏族风情,还可领略到内蒙古大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般的壮丽景色,不必到西藏就可领略藏族风情。
这是一块永恒和平宁静的土地。
雪峰峡谷,金碧辉煌且充满神秘色彩的庙宇,被森林环绕着的宁静的湖泊,美丽的大草原及成群的牛羊。这里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放眼望去,雪山环绕之间,分布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草甸和坝子,它们是迪庆各族人民生息繁衍的地方,土地肥沃,牛马成群。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有静谧的湖水,神圣的寺院,以及淳朴的康巴人,一切都如人们梦想中的伊甸园。
“这里居然就是香格里拉!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在现代时无缘来到这里,我环视四周的美景,还不忘向匡政打探八卦。
“有缘而已。”
“蛐蛐儿呢?”我并没有看见欧阳屈的身影。
他看了我一眼。“他去办一些事情,马上就回来。”
我们住到了一对老年夫妇的家里,匡政一副与他们十分熟悉的模样。
五天后,欧阳屈赶来与我们汇合。安顿好我,他们就开始去寻找这位被他们称为“珠古”的神秘活佛。
迪庆高原群山起伏,江河湖泊众多,草原浩翰无边。生活在这里的居民有着保持了千百年的“万物有灵”自然崇拜习俗。
神灵附于山,就有了神山,神灵附于湖,就有了神湖,神灵附于人,则有了亦人亦神的“活佛”。活佛,顾名思义就是生活在人世间的佛。
这对老年夫妇本是汉人,家居江南,三十年前的“三藩之乱”让他们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他们运气好,被匡政的父母救了下来,于是便跟随他们来到这个世外桃源。
“张伯、张婶,我去外面透透气。”我朝着正在屋舍旁边务农的张氏夫妇大喊。
匡政和欧阳屈入山已经十余天,但却丝毫没有消息传,但张氏夫妇让我不用担心,匡政从小便对这一带的大山十分熟悉。
“姑娘,您别跑太远了!”张婶半立起身子。
“知道了。”我转身朝山野跑去。
这里的蓝天是极致的蓝,这里的云朵是极致的白,这里的青草是极致的绿,这里的鲜花是极致的艳,这里的湖泊是极致的澈……
这里的空气都带着一股沁人的清香。
我仰躺在草坪上,望着天空偶尔飞过的五彩缤纷的鸟儿。如果不是尘世还有太多需要我做的事情,我真想就永远呆在这里。
紫禁城、康熙、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争权、夺位……这些此刻好像都离我好遥远好遥远……
一阵马蹄声惊扰了我。我缓缓坐起身子,进入我眼帘的人却让我惊愕的差点忘记了要呼吸。
来人快速翻身下马,三两步跑到我身边把我自地上拉起拥入怀中。
“若惜……若惜……你吓死我了!”
“胤祯?”我不确定地喊他。
“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不敢置信地推开他,手指不确定地抚上他的脸。“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皇阿玛收到某人的一封很奇怪的信,担心地寝食难安,后来我收到欧阳屈的信才知道所有,便出来了。”胤祯围着我打转,确定我没事才安心。“怎么心疼病会发展到心疾?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等等!”我还没有理清楚,等等!“你是说,蛐蛐儿写信跟你说了我的事情,然后你就出来了。”
“嗯。”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让欧阳屈在路上给我做记号,可是那家伙做得太小心,害我走了好多冤枉路。”
“那……”对了!最最重要的问题!“你出来皇阿玛知道了吗?”
“我一接到信就去告诉皇阿玛了,他也吓坏了。我也告诉他我要来找你了。”
我安下心。
这就好,万一他又是硬闯出来的,我身上再背一次拐带阿哥的罪名。
“只是皇阿玛没答应而已,我又偷跑出来了。”他咧嘴大笑。
嘴角眼角快速抽搐,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再这样下去,我非面部神经失调不可。
“胤祯!你……”
“你先别急啊!”十四抱住我。“若惜,我做不到,让你一个人来这里面对生死,而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地呆在京城。”
女人是很容易被感动到的动物,十四这么淡淡的一句话便差点让我把积存了九个多月的眼泪流下来。
“你太冲动了。”
“我不冲动就不是皇阿玛头痛的十四阿哥了。”他无所谓地笑笑。
“如果我现在让你回去你会听我的吗?”我哀求地看着他。
他斩钉截铁地摇头。
我无奈地看着他。
“若惜,你可以不要我,但是至少现在不要赶我走。”十四拉住我的手。“在确定你没事之前,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你半步的!”
“我本来就没事。”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半年多,秦太医为你特制的药丸像运粮食一样往南方运,加的药一味比一味重,你真的以为可以瞒着我们?”他厉声反驳我。
“干嘛这么凶……”我扁扁嘴。
“我……只是有点急……”我神色一变,十四立刻变得手足无措。
“你说的,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你应该问我,还有谁不知道。”他注意着我的表情,慎重地审言度句。
原来都知道啊……
我低头浅笑。
“你不应该在这么重要的时间跑出来。蛐蛐儿和政政已经去找可以救我的人了,我不会有事的。”我转身坐在草坪上。皇太子党与皇八子党如今已经斗得死去活来了,他不该在这样的时间走掉。
十四坐到我身边,握紧我的手,看着天空不说话。
“你喜欢那鹦鹉?”十四顺着我的目光发现了枝头五彩斑斓的鹦鹉。
“这种鹦鹉很聪明的,如果我教它骂你,它真的能学会。”我不禁在脑子里想象一直大鹦鹉骂十四的情景,想着便愉悦地笑出声音来。
“咻”地一声,一块石子儿从我身边射了出去,准确地砸在了那只鹦鹉身上。
“啊!你干什么!”我一边责问他一边朝掉下来的鹦鹉跑去。
“你不是喜欢吗?”他无辜地看着我。
“喜欢也不能把它这么打下来啊。”我小心地捧起鹦鹉。死了没有啊?
“我想打下来给你养着。”十四不满地跟在我身后嘀咕。“放心啦,它死不了,我刚才控制力道了,我只是把它的翅膀打到骨折而已。”
“骨折?而已?”我狠狠瞪他。
“若惜,你看……”他舔舔嘴唇。“我只是想逗你开心而已。既然你不想要这鹦鹉,大不了咱们帮它养好伤再放它走好了。你千万别生气,会伤了身子的。”
听着他这话,我就算有再大的火气也升腾不起来啊。“好了,以后不要再伤害这些小动物就好了。”
半个月之后,匡政和欧阳屈终于回来。
“活佛呢?”十四见他们只有两个人,着急地问。
“珠古他入定了。”匡政无奈地说。
“入定?把他叫醒啊!”
“叫得醒就不叫入定了,他至少还要一个月才醒。”欧阳屈也很是无奈。
“一个月?”换我大喊了。再过一个月就要到五月了,若是他治疗需要时间,万一我赶不及八月见小十八最后一面怎么办?
“不急不急。”十四安抚我。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他问匡政。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
“那也没办法了,若惜,我们就安心在这里等吧。”
“可是……”
“没有可是,就这么定了。”这里他最大,十四“一锤定音”。
“若惜,I Love You!”那只平时半死不活的鹦鹉居然在此刻开口说起话来。而且还是这么劲爆的话。
十四的脸一下子爆红,想必他也没有想到这鹦鹉会在这时候开口呢。
“怎么有只鹦鹉?”欧阳屈靠近受伤的鹦鹉。“他刚才说的是什么?藏语吗?”
“若惜,I Love You!”鹦鹉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重复。
“这就是你这些天神秘兮兮的成果?”我问十四,眼中满是笑意。
“十四阿哥,你教鹦鹉的是什么话?”欧阳屈问。
“若惜说可以教会鹦鹉骂我的话,所以我也教咯!”他辩驳。“若惜!”
见我乐得哈哈大笑起来,十四懊恼地低吼。
“那你教的那句脏话是什么意思?”欧阳屈看了我一眼,也起了玩闹的兴致,紧咬着十四不放。
“那句是……”我边笑边想解释。
“若惜!”十四一把将我拉起,拽着我飞快地逃出了屋子。
“哈哈哈哈……”我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溢了出来。
“别笑了!”
“可是……”虽然也真的没什么好笑的,可是我就是觉得很逗。“胤祯,你真的……好可爱……哈哈哈哈……”
“不许再笑了!”十四将我拉直。“你再笑我就吻你咯!”
什么嘛!
我立刻止住笑声。但是看见他那张生气的脸,我就是忍不住漫天的笑意。“不好意思,我回避一下。”
我三两步往与屋子相反的方向跑去。上帝!给我个地方让我笑一下吧!忍笑真的会得内伤的!
“你还是在笑。”没跑几步我就被十四逮住。“你就这么想让我吻你?”
“才不……唔……”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嘴唇便被某个贼笑着的人士给堵住了。而可怕的是,我居然依在他怀里任由他吻着。
实在是这里的景色太适合恋人花前月下……
是这样的吧……
转眼进入四月末,我与十四并肩坐在湖边,几片花瓣浮在水面上,宛然流转着。十四用刚采摘过来的鲜花编着花环,口中叼着一根草芥。
“胤祯是笨蛋!”我肩上的“枕头”突然很杀风景地大叫。
等我反应过来想掐死鹦鹉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只鹦鹉,在养伤的一个月里被我用瓜果养刁了胃之后就不愿意再离开我。我没有宠物,索性留下了它,想起了现代家里的“枕头”,我便把这个名“赐”给了它,没想到,它今天居然这般“恩将仇报”!
“什么?”十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拍了拍肩膀,把“枕头”赶了下去。
“我听见了!”十四瞟了“枕头”一眼。
“你没听见!”
“听见了!”
“没有!”
“那刚才‘枕头’说什么?”
“胤祯我喜欢你。”我脱口而出。“刚才它说的是‘胤祯我喜欢你’,不是‘胤祯是笨蛋’!”我讨好地朝十四笑着。
“它刚才说什么?”
“胤祯我喜欢你。”
“什么?”
“胤祯我……”我噤声。“你耍我!”
“哪有!”十四轻易接住我挥过去的拳头,包覆在大掌中。“我只是觉得刚才那句实在太悦耳了,所以忍不住让你多说了几句。若惜,那是你教‘枕头’说的吧?真是的,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不会不好意思的。”
贫嘴!我白了他一眼。
我头枕着十四的腹部,仰望着蓝天。呆在香格里拉已经好些个月,再这样下去,我真怕再也见不到小十八了。
香格里拉的草皮比宫里最上等的丝绸都要舒服!我微微转头,看见十四嘴里叼着一根草,双手枕在头下,与我一般悠闲地看着蓝天。
“胤祯。”
“嗯?”
“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
“我可以只有你。”
就是这句话,让我不能自持地看是喜欢这个孩子。在这里陪了我整整一个半月,说不心动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对皇八子党来说,现在是夺嫡生死存亡的时刻,可是他却为了我不顾后果地毅然离开了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放弃了有可能会属于他的江山……
他,宁可负天下人也不愿负我半分……
即使他从未在我这里得到过一点回应……
即使我心中还有别人……
我的以洛,他……
十四缓缓地坐起身子。
“算。”
我对上带着紧张他的眼睛。
是什么能让一个骄傲的女人最终把心托付给男人呢?归根到底,财富、气度、权势……最终比不过“诚恳”二字。
我感情用事的弱点,我无暇留意的点滴,我习以为常的反复无常,在他温柔明媚的眼眸里,竟然都变成了珍贵无比的至宝。原来焦躁的我,马虎的我,冷酷的我,做错的我,都是他爱的我,都是他愿意包容和欣赏的我。
这份细腻温暖踏实坚固的诚意,与所谓惊天动地的誓盟相比,更令害怕受伤的我心动。
我不再只爱追逐焰火的小孩子了,月亮在美,都在天上,如今我只想要触手可及的幸福。
以洛如今之于我,变成了他给的幸福我不要,我要的幸福他给不起……
只有他……
他说:我可以只有你。
不管他将来是否能做到他所说的,但这一刻我已经心动到无以复加了。至少,他敢给我这样一个梦!
我缓缓坐起身与他对视。“你赢了。”
“什么?”他傻愣愣地看着我。但当他在会过意之后,狂喜、疑惑……错杂的情绪瞬间全部堆积在他脸上。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嫌恶地看着他,站起身。“不要算了!”
“要!要!”他一把将我拉回他怀里。“若惜!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要!可是……为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是反复无常的。”
“可是……总有理由啊。”
“只有你敢给我那样一个梦。”我推开他,捧住他的脸。“所以,我用一生来回报你,这样算理由吗?”
“你说什么都算。”十四双手覆在我的手上。“若惜,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反复无常的!”
“我拭目以待。”我微笑着靠在他肩上,任由他抱着我。
晚上,匡政带来了刚从四川传来的新消息。康熙将明崇祯帝后裔、年已七旬的朱三及其子,斩于市。
“躲了那么多年,居然还是被抓住了,皇阿玛手下真是卧虎藏龙,找到他的人真是神通广大。”十四开心地笑着,庆幸大清朝割除了个一大毒瘤。
我浅笑着别开眼。
胤祯,这一生我只瞒你这一件事情,你,可会怪我?
“主子。”匡政唤了我一声。“四月十五,纳兰明珠大人病逝,皇上派三皇子胤祉前往祭奠。”
明珠死了?我有瞬间的错愕。
“若惜。”十四揽住我的肩。
我回过神。“也罢,至少他善始善终了。”
明珠怎么说也是我亲生玛法。比起当时与他一样权倾朝野的索额图,明珠的下场已经很好了。只是可怜了惠妃,康熙为大阿哥心有不服,早就下旨明言大阿哥胤禔永远没有继承大统的机会了,现在明珠再去,惠妃算是真的无依无靠了。
都快要到五月了……
“胤祯,在过十五天若是珠古还未出现,你就带我回京。”
“为什么?我们已经等了他那么久。”十四不同意。
我皱皱眉。“要变天了……”
所幸就在我坚持要动身的前一天,珠古活佛终于出现了。
这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道骨仙风。他遣退了所有人,只留我一个在屋子里。
“孩子,你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出现在这里已经有违天命了。”珠古盯着我。
会留在香格里拉只是顺着十四和欧阳屈的意,原本还抱着“随便听听”心情的我,在听到他的第一句话时就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你与这个世界的缘分将尽,原本我不该留你,但……帝王星……”珠古突然顿住不说话。
“活佛,我想留下来,至少大局已定之前不能离开。”我着急地说。
“我能让你留下来,但你必须保证历史不会因为你而改变。”
“我保证。”
珠古活佛看着我,闭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从屋子里出来,我看着星空,张开双臂缓缓地叹了口气。
“若惜!”十四一见我出来就跑了过来。
“我没事,暂时死不了了。”
“什么叫暂时死不了。”小兔崽子不轻易让我蒙混过关。
“人总会死,我现在死不了了,老了也总要死啊!”我拉住他的手,“胤祯,带我回家吧。”
当我们赶回京城的时候,康熙已经驻跸热河。六月,比我预计要回来的时间早了一个月。
小十八因为已经满了八岁,所以此次行猎,康熙把他也一起带了去。
“我不要。”胤祯冷眼俯视我。
“真的不要说出来好不好?”我让他对我们的关系保持沉默。这让原本就开心地差点要求康熙发皇榜昭告天下的十四很不开心。
“为什么不行公开?”
“胤祯……”我叹了口气,走近他。
“我只是想保护我们的感情。我不想让所有人对我们的感情指指点点,我也不想看见你的福晋们用嫉妒或者示威的眼神看我……”兆佳氏示威的眼神现在仍时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我可以禀报皇阿玛,我可以撤了所有的福晋……”
“嘘……”我点住他的唇,“胤祯,我答应过皇阿玛,永远不让你变成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我只想对你负责任。”十四握住我的手。
“她们已经是你的责任了,永远是。”我轻吻他的唇角。“皇阿玛对你是有所期待的,胤祯,不要让他失望。”
十四看着我,最终还是皱眉点头。
见到康熙,我被推到了旁边,十四跪在帏幄中央被康熙骂得狗血淋头。
“胤祯你一个大清朝的阿哥,做事居然这么不经大脑,两次私自出京,你可知这罪有多大?”康熙气急地在胤祯身前转来转去。
“皇阿玛……”
我刚要开口替十四求情,康熙就伸手制止了我。“你的帐,朕呆会儿再跟你算!”
十四向我眨了眨眼,示意我不要出声,康熙骂累了自己就会停下来。
“你还笑得出来!”康熙狠狠给了十四一个爆栗。
十四捧着脑袋无辜地看着康熙。虽然那一刻我很想笑,但那绝对不是一个适合我笑的状况。
“皇阿玛。”我跟着十四一起跪在康熙身前。“您不要怪胤祯了好不好?是我不好,我不小心让他知道了我命悬一线的事情,他一着急就不顾一切地跑来了。”
“命悬一线?”康熙也被我的用词吓到。
“儿臣的心疼病发展到心疾,太医给的药根本就已经控制不住病情了,索性他们带我去西藏,见到了珠古活佛,要不然儿臣这条小命早就在四川玩儿完了!”我尽量“危言耸听”。恩……事实嘛……虽没我说得那么恐怖,但也差不多了啦!
“居然这么严重了?为什么太医都没有向朕禀报!”康熙皱眉。
哎呀!千万不能害了人家秦太医丢了小命啊!“儿臣只是让秦太医多送些药来,但他并没有号到儿臣的脉,当然不知道了。儿臣在四川的时候,当着匡政他们的面就厥过去了。”
“真的吗?”康熙心疼地把我从地上拉起来。“那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
“幸亏遇上了活佛,可是治疗的过程好辛苦,要不是一是有胤祯在我身边一直跟我讲小时候的事情,儿臣还真的差点熬不下来了!”上帝!佛祖!阿拉!偶不是有意要骗天子的!我在心里对自己刚才说的话打了个大叉叉。
“李德全!把随行的太医全部叫过来。”康熙对着门外大喊。“十四,你先回去,面壁思过知道了没有?朕不希望再一次听见十四阿哥擅自离京的奏报!”
“儿臣遵旨。”十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起身出去。
“怎么样?若惜现在如何了?”不等几位太医号完脉,康熙就问。
“回皇上,格格的脉象很是奇特。先前所报的心疾此刻又转回了心疼病,这病根虽还在,但臣断定没有性命之忧了。只是……”这太医话就说一半。
“只是什么?”
“臣只是奇怪,已经是心疾了怎么还有可能控制回心疼病……”秦太医狠狠拉了一下适才说话的这位太医。
“这些事你们这些做太医自己关门要研究的事情,不要拿到朕面前卖弄吓唬朕!朕只要知道若惜她到底如何了。”康熙脸色铁青地瞪着刚才说话的那个太医,刚才那一句“只是”真的吓到了他。
“皇上,格格无恙。”秦太医总结。
“早说不就好了,那么多废话!”康熙挥退了几位太医。
“皇阿玛,我就说我没事了,我还要陪着皇阿玛一起长命百岁呢!”我上前挽住康熙的胳膊。
“那照你的说法,十四他陪着你治病有功,朕该赏他咯?”他瞪我。
“儿臣不敢。”我吐吐舌头。
“若惜啊,以后别再这么吓朕了。你那一纸‘勿念’搅得朕寝食难安。好不容易来一个知道原委的十四,没说上几句就冲出去了,又交代得不清不楚。”康熙拍拍我的手。
“是女儿不孝,让阿玛担心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还有以后!”康熙又瞪我。
呃……今晚我被瞪的次数,比我这活过来的十七年加起来都还要多!
“没有了……”我扁扁嘴。
七月十八日,康熙帝开始行围。我悉心陪伴了小十八一个多月,他的饮食方面我都十分严格地把关,可是,八月,行围队伍至永安拜昂阿地方,胤衸还是病了,康熙把他留在驻地调养,我自然也是陪在那里。
小十八患的是流行性腮腺炎,这种病又称“痄腮”,一年四季都可能流行,冬春季为高发季节,儿童尤易染患。流行性腮腺炎是由腮腺炎病毒引起的急性呼吸道传染病,症状是发烧、头疼、腮腺肿胀等。由于病毒可侵犯全身腺体组织和中枢神经系统,病人还可能并发脑膜炎、脑炎、心肌炎等症,这种病,在古代几乎等于绝症。
“太医,如何?”我抱着小十八,面有忧色。
“这……”
“太医,请你直说。”我和十四从京中赶来的时候,胤祄的生母密嫔王氏还特地来见我,托我好生照顾小十八。
“臣等会尽力的。”太医只是摇头。
泪水一下子盈满了我的眼眶。
不久前我们才刚给小十八过了生辰。我做了一个大蛋糕给他,还让他学着现代孩子一般许了愿。他偷偷告诉我,他希望快点长大,像哥哥们一样替皇阿玛守护大清江山。
“胤祄,和十五姐姐说说话好不好?”彼时胤祄已经开始发烧头疼了。
“姐姐,祄儿会不会死啊?”小十八睁开眼问我。
“不会!有姐姐在祄儿绝对不会死!”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落。
“可是祄儿好难受,姐姐,皇阿玛为什么不来看祄儿?祄儿听哥哥们说,二阿哥小时候生病,皇阿玛一直陪在他身边。是皇阿玛不喜欢祄儿吗?”他孩子气地问我。
“皇阿玛怎么会不喜欢祄儿呢?”我安慰他。“皇阿玛有事走不开,姐姐马上就让他来好不好?”
“不要了。”胤祄的面色潮红,可是他还是笑着对我摇头。“皇阿玛忙的都是国家大事,祄儿不能因为自己让皇阿玛误了这些。”
“好胤祄!”我抱紧了他。“派人禀报皇上,十八阿哥病重。”
看着小十八又陷入昏睡,我心急如焚。
两天后,康熙赶到永安拜昂阿后,看到小十八两腮肿胀,忧心如焚、焦急万分。
他除速招宫中御医前来诊治外,还向留守京师的皇子们发出紧急手谕。
手谕的封皮上写着“著降此谕火速乘驿交付三贝勒、四贝勒,不得延误分秒”,而手谕里则写着“降旨三阿哥、四阿哥等,十八阿哥两腮肿胀又有加重,甚属可虑。是以差人去叫大夫孙治亭、齐家昭前来。今此谕到后,立即降马尔干之妻、刘妈妈、外科大夫妈妈赫希等三人派来,同时差遣精明干练之人,作为伊等随从,一律乘驿,挑选好车良马,日夜兼程,从速赶来。”
“朕亦派人,从此处往迎。为此急速缮写降旨。……八月十九日未时发”
“祄儿,皇阿玛回来了。”我在胤祄耳边轻声说道。
“皇阿玛……”胤祄缓缓睁开眼,见到康熙就坐在他床边即惊喜万分。
“胤祄啊,”康熙把小十八从我怀中抱走。“怎么皇阿玛几天不在你就不乖了。”
“是儿子不孝。”胤祄笑得灿烂。他从未如此亲近过康熙,从未……
“皇阿玛,祄儿说……”我把这几日与胤祄的对话原原本本地重复给康熙听。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男人,听到儿子这样的话,也不禁红了眼眶。
“好儿子!赶紧好起来,皇阿玛亲自教你骑射,将来亲自带你上朝堂,将来你上战场,为皇阿玛守护大清江山,好不好?”
“好……”小十八虚弱地回应。
“太医!”我急忙呼喊候在一边的太医。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小十八自康熙身上抱下来安置在床上。
“他这情况持续多久了?”康熙第一次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睡睡醒醒,一直这样。”我把眼泪逼了回去。
京城里的人很快就赶来,经过及时医治与精心护理,胤祄的病情有所好转。
康熙幸喜异常,在胤祉、胤禛等皇子八月二十二日的奏折上朱批:
已将十八阿哥移住朕所居庭院,朕仁爱妪育抱在怀中,精心照料。虽然阿哥已病入膏肓,万般无奈之下,朕仍不分昼夜,想法设法,竭力救治。所以现今阿哥已有好转,想是断无大妨了。尔等可放宽心。朕一年迈之人,也仿佛获得新生一般。
万乘之君的康熙帝,竟然也说出这样的话,然当时事实就是如此。当时胤祄的病情好转与否,已成为我们这里所有人的精神、乃至生命的支柱。
我衣不解带地守在小十八床前,深怕错过他每一次醒来。我害怕他的每一次昏睡,那总让我有天人永隔的错觉。
八月二十四日,康熙决定回銮。
但由于小十八尚未痊愈,全部随扈人马只能缓缓而行,他更是下令“一日不超过二十里”。
我整日呆在小十八的马车中,让他枕着我的大腿安睡。
九月初二,原本还在我怀里听我唱“两只老虎”的小十八突然急喘起来。
“胤祄!胤祄!”我惊慌地大喊起来。“太医!来人!快传太医!”我失声痛哭起来。胤祄的病情还是反复了!
随着我的哭喊,队伍整个混乱起来。我再也定受不住,晕厥了过去。
醒来已是天色昏暗。
我挣扎着坐起。
“若惜,太医说你积郁过甚,身子虚弱,需要静养。”十四扶住我,让我靠在他怀里。
“我昏睡了多久?小十八呢?”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小十八他……太医正在尽力救治。”十四面有难色。
“胤祯,带我去小十八那里。”
“可是……”
“求你!”胤祯终是拗不过我的要求。
来到康熙的居所,屋子里里外外跪着太医,原本远在京城的阿哥们也都齐齐站在屋内。
胤祯轻手轻脚地把我放在床边。
“太子呢?为什么不见太子!”康熙把小十八放在我怀里,转身大吼。
“太子他……”李德全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太子他说舟车劳顿,需要……需要休息……”
“休息?”康熙大怒。“让那个逆子赶紧给我滚到这里来!”
“太医,十八阿哥如何了?”我轻声问跪在我面前的太医。顿时屋子安静地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
“十八阿哥病重如山,又年岁尚小,今又变症,谅已无济……”太医还没有说完便被康熙一脚踹倒在地上。
“无济?朕养你们这帮饭桶就是为了听你们说这句话的?”
“皇上(皇阿玛)息怒!”满屋子的人跪了下来。
皇太子匆忙进来,看见这情况,竟调笑起来。“这都是怎么了?”
“……”康熙看着皇太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十五姐姐……”昏睡了两天的胤衸醒了过来。
我伸手制止太医的靠近。“小十八,要和姐姐说什么?”
“十五姐姐,衸儿好难受。”胤衸的咬字异常清晰起来。
“姐姐呼呼,呼呼就不疼了。”我捧着胤衸的手。“小十八还记得那年在热河,答应十五姐姐的三个愿望吗?”
“记得。健健康康长大。”十八睁着大眼看我。
我哽咽了一声,硬是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热泪。“那小十八还记得出来的时候答应你过你额娘什么吗?”
“回去给额娘讲行猎时候发生的事情,可是,我一直躺在床上,回去说什么给额娘听?”小十八挣扎着要起身,我连忙把他抱进怀里。“姐姐,要不你给我讲讲好不好?你一直跟着皇阿玛,以前行猎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你给衸儿讲讲,衸儿回去讲给额娘听,好不好?”
“好。等衸儿好起来,姐姐跟皇阿玛一起说给你听,你再回去讲给你额娘听,好不好?”我贴着小十八的脸颊,轻轻地跟他说。
泪水漫溢出我的双眼,混着小十八脸上的汗水,流到我的手背,烫伤了我的。
“好姐姐,再教我唱歌吧,额娘说衸儿唱的歌都好好听。”小十八伸手胡乱抹着我脸上的泪水,“姐姐为什么要哭?是衸儿不乖惹姐姐生气了吗?”
我不停地摇头,用哽咽的声音唱着《健康歌》。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早睡早起咱们来做运动
抖抖手啊抖抖脚啊
勤做深呼吸
爷爷唱唱跳跳你才不会老
胤衸,只要你健健康康,姐姐做什么都愿意!
康熙捂着眼睛背对着我们,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十八……”我压抑着哭音唤他,看着他小小的手在我面前无力地垂下……
九月初四,皇十八子胤衸夭亡。
时年仅八岁。
白发人送黑发人,胤衸的早夭给了康熙沉重的打击。
可是,事情远还没有结束……
连日来不分日夜地照顾胤衸终于让我体力不支倒地。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梦里凄风惨雨,连御花园中最爱的那株桃花都落了满地的红。我看见小十八扬着无比灿烂天真的笑容朝着我撒娇,还看见密嫔光是看着胤衸就如同得到了全世界一般的满足……
大地笼罩在绵愁不觉的风雨中,驻地的报更声一声响过一声,我朦胧倚靠在软塌上,一时胸口窒闷,掩口连连咳嗽了数声。
温暖的手搁在我背上轻轻拍抚。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扶着巧心的手挣扎着要坐起。
“格格,您在歇会儿吧。”巧心空出一只手,将我一直带在身边的黑色披风披在我身上。
我拉拢披风,掀开被子。“皇上呢?”
“在帏幄里。”
雨势并不大,如牛毛一般撒泼。即使打着绸伞,发尖仍会沾湿。
时至深夜,驻地除了巡逻的官兵之外再无其他人走动。靠近康熙的帏幄,远远看见一个身穿明黄服饰的人贴的帏幄上不住朝里头张望。
我扬扬手,打发巧心回去,冷笑着靠近那人。
“夜深露重,太子保重身体才是。”我悄然走到皇太子身边。
皇太子吓了一大跳。
我瞥了他手中的匕首一眼。“皇阿玛倒是没白疼了太子爷,知晓皇阿玛为国事操劳、为十八阿哥的事伤心过度还特地帐外守夜,太子爷果真至情至孝。”
皇太子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沉。“祸从口出。”
皇太子本就乖张暴戾,根本就不把我一个小小的格格放在眼里,被他握在手中的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随时有可能向我刺来。而他现在在警告我,警告我在康熙面前不要乱说话。
“格格,是您吗?”李德全的声音在不远处的帐门口隐隐传来。
“是我。”没等皇太子阻止我便开口。
莫不是对我动了灭口之心?我看了目露凶光的皇太子一眼,转身朝李德全所在的位置走去。
“格格。”李德全低首行礼,分明眼中一片精光逝过。
“皇阿玛安寝了没?”我将披风脱下,交给他身后的小太监。
“并未。格格外头露重,快些随奴才进去吧。”李德全弓着身子引路。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见我进来,康熙抬头看了我一眼,转而又专注与手中的奏折。与御书房相比小了许多的御案上,摆放着如小山一般的奏折。
“皇阿玛也知晓天晚了。”我抽出他手中的奏折。“皇阿玛,该歇了。”
“这些日子积压了不少。”他无所谓地笑笑,拿回那本看到一半的奏折。
“皇阿玛……适才,儿臣看见皇太子了。”我思量着开口。
“嗯。”康熙并不热衷地应了一声。
彼时康熙已经对胤礽失望透顶。而他对小十八之死,毫无伤心,一点弟兄友爱之情都不曾显露出来,更是深了康熙对他的嫌恶。
康熙为此事斥责了他,可是也仅仅是斥责。
我默然地盯着烛光,此刻心中竟是无悲无喜。
冷然一笑,我转身走向皇太子窥探的那个角落。帏幄的隐蔽地方,散布着数个割痕,有的割痕已被雨水泡开,有些割痕是新出现的。
我转头看向康熙一眼。他睁大了眼,顺着我的指尖,目光缓缓经过的这些割痕。
“适才儿臣在布城外看见皇太子,他手握匕首,扒裂缝隙向里窥视,不知意欲何为。”我缓缓道出所见,更将自己心中所想毫不掩饰说出,一口咬定皇太子的居心叵测。
“这个畜牲!”盯着割痕,康熙眉头紧紧皱起。
“皇太子平时对臣民百姓,稍有不从便任意殴打,其侍从肆意敲诈勒索,仗势欺人,早就激起公愤了。若这件事情被世人知道……”
皇太子任佞,当年索额图结党,趋奉皇太子,议论国政,密谋大事时,康熙就已经给过他警告和机会了。
“你们背后谋划的事,你们勾结一处的所作所为,你们背后说的怨恨之言,都不能摆在桌面儿上说,你心里很清楚!”康熙曾如此警告索额图,但是他们却并未收敛些许。
甚至对于皇太子曾经几近谋位的举动,康熙也只是隐忍了下来,只是旁敲侧击暗示他们自己已然了然。
康熙是舍不得太子的,于是只是下令将索额图处死,并没有对太子加以处罚,他仅警告训斥了皇太子一番。但见如此滔天大祸都无事,皇太子反而更加乖张。
康熙皱眉凝神看我,目光缓缓转冷,而我,坦然地回望他。
“李德全!令随行文武官员齐集塞外行宫,朕有要事宣布!”康熙看着我的眼睛,对着李德全下达了这条重要的命令,目光愈冷。
“若惜。”
“是。”我微微低首。
“你说,为什么你二哥会沦落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他看着我,眼神除了冷然,更是满满的心痛。就是小十八去的时候,我都没见过他如此痛心疾首。帝王的爱,果真是不平等的。
“养不教,父之过。”
几乎我开口的同时,康熙狠狠一掌拍在案几上,吓得伺候在侧的侍从俯趴在地,连呼息怒。
我缓缓跪下。
“您难忘对孝诚仁皇后的夫妻情意,天子多情,这本是佳话,但将爱妻之情转嫁到皇太子身上,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皇太子自小就被您捧在手心里宠着,出了差错,十三阿哥替着挨板子,生了病,皇阿玛可以在那样的风口浪尖不理朝政十二日之久。皇太子今日的脾性,都是皇阿玛亲手惯出来的。”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到来,面无惧色。
“那你今日之言,可也是朕惯出来的?若惜,谁给你的胆子?居然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康熙将随手拿到的砚台狠狠砸向我。砚台落地,白色裙摆,溅了半身墨汁,星星点点,如离人血泪。
适才一刻,四周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切起来。我挺直脊梁,直挺挺地跪着,不再言语。
一室死寂。
我确实恨!当我抱着小十八冰冷的身子失声痛哭的时候,皇太子居然可以照着往常般寻欢作乐,任由丝竹声盖过满天的悲伤。
“啪”地一声,烛台上火星子爆开,发出刺耳的声响。
康熙盯着桌上忽明忽暗的烛火,任由我跪着。
跪了很久,久到天际微微泛白。
李德全换下残烛,手脚利落却略显战兢。
“皇上……”李德全满眼忧虑地看着我,低声呼唤康熙。“天气凉,格格脸色不好看,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康熙彼时才回神。他微惊地发现天色已亮,但看向我时,神色却复杂起来。
他挥挥手,李德全立刻会意地让侍从将我扶起。
从康熙帏幄出来,天色已经蒙蒙亮。
一夜风雨骤然停歇,清晨的寒意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跪了整整一夜,我几乎踉跄地走不出背后那个明皇的布城。
“格格。”李德全跟着出来,他为我披上披风,张了张口,也许是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地转身回了布城。
双腿已经麻痹,没走几步,我就被人拦腰横抱起。
“若惜。”我差些失声尖叫,十四担忧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
我无力地朝他一笑。疲累至极,我不顾地点将头靠在了他的胸膛。温热的气息让我瞬间放松下来,全身开始后怕地颤抖。
他边走边收紧手臂。
“昨日去找你,巧心说你来找皇阿玛了。”
“你在外面等了我一夜?”我心疼地抚着十四的脸。
“你跟皇阿玛说了什么?”他刺探我,即使不动声色。
“昨天深夜,皇阿玛下旨令随行文武官员齐集塞外行宫,说要事宣布。”他又道。
多事之时,我的十四,亦是不能置身事外。昨天只有我在康熙布城里呆了整整一夜。
我半闭上眼,掩不住喉头的不适,轻咳了几声。
十四的下巴抵上我的额头。“有些发热,待会儿让太医瞧瞧,睡一会儿。”
他的语气淡淡的,丝毫没有急切地想知道昨天发生了何事。冲动的十四阿哥,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如此一触即发的气氛,我怎能安然入睡?我苦笑,但还是点头。
“昨天,我跪了一夜……”
十四沉默地听着。
“皇太子好几日深夜都扒裂皇阿玛布城的缝隙窥探。”
我的布帐离康熙的帏幄并不很远,巧心见我安然归来,立刻给我铺弄床褥。
十四没将我放在床上,有对我提供的这些信息发表任何评论。“为何你跪了一夜?”
“我冲撞了皇阿玛。”我苦笑,不愿他为我除了披风。好在披风遮住了白衣,不然入眼的便是如血溅一般的墨痕。
康熙,盛怒之下,欲用砚台砸我。我从未承受过他如此的怒气,心中不免有些酸胀。躲在十四怀里,这种委屈更是明显,眼眶不觉泛红。
“膝盖疼吗?”他单手抚上我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拭弄着我并未有泪的眼下。
“疼。”我将脸靠在他手心,细细磨蹭着掌间的薄茧。
“冲动的天雅格格配冲动的十四阿哥,不是正好。”他轻声逗我。
“给我。”他接过巧心手中祛寒的姜汤。“把姜汤喝了,睡上一觉,我陪着你。”
柔顺地仍他喂完姜汤,睡意逐渐袭上。
“若惜,这不是我的选择。”他轻吻我的额头。
我不解地看着他,全身疲软。
“我绝不让人伤害他。”
寥寥数语却透露了太多信息,皇太子出事,他们要借机对付谁?
胤禛!胤祥!
我无力地摇头,抓住他的手不愿放开。
“胤祯……”睡意愈浓,意识不由我控制地模糊起来。
适才的姜汤……
对不起。
他无声道。
伸手抚上发胀的头脑,我恍惚地醒来,四周雕梁画栋,我已然置身宫宇之中。
“格格,您终于醒了。”巧心见我醒来,忙倒了一杯水给我。
“我们现在在哪里?”不及喝水,我焦急地问。
“塞外行宫。”见我一脸惊愕,巧心紧张地握住我的手。“格格,您怎么了?还有不舒服吗?”
“我不舒服?”
“十四爷说,虽然您的心疾已无碍,但是活佛的药会让您长睡不起。只要您一直呼吸平稳,就不用宣太医。”
胤祯,为什么要把我支开?
“我昏睡几天了?”润开干涩的嗓子,我哑声问。
“三天了。”
三天!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何在?”
“格格……”巧心的脸色白了白。
“说!”我厉声。
巧心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前日,皇上在塞外行宫昭天下废太子一事。后来太子爷门人中的一名偏将带三千兵马擅自进驻行宫,自称奉有太子的调兵手谕,可是……”
“接着说。”脑袋难以抑制地发疼起来。
“可是手谕上的却是十三爷的字迹。皇上斥责这是四爷使的计谋,十三爷为了四爷,揽了全部的罪责。皇上命人责打了十三爷四十大板,把太子爷和十三爷圈禁了起来,后来不知为何,包括四爷、八爷、九爷、十四爷都被皇上圈禁起来。现在整个行宫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皇八子党,他们居然想利用废太子一事除尽眼中钉!
听说康熙特令随行文武官员齐集塞外行宫,勒令皇太子胤礽跪下,历数其罪状:
“胤礽不听教诲,目无法度,联包容二十多年,他不但不改悔,反而愈演愈烈,实难承祖宗的宏业。”
听说康熙边哭边诉,竟至气倒在地。
听说康熙下令,首先惩办了怂恿皇太子的官员,继而又废了皇太子,令胤禔监视胤礽。
听说……
关于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我都只是听说!
“皇上呢?”平复下情绪,我阖上眼睑,淡淡地问巧心。
“皇上在殿内,李谙达说皇上已经两天两夜不安寝食了。”
“扶我起身。”
“格格!”李德全看见我像是看见救星一般。康熙寝宫外,奴才大臣站了一院。
“皇上在里面吗?”
“在!皇上已经两天两夜……”
“我知道了。”我挥手制止他再复述一遍我已知晓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我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门,独身走了进去。
我以为自己的脸色已经够难看了,没想到康熙比我更憔悴。此刻的他在我眼里已经不是叱咤风云的康熙大帝。一个伤心至极的父亲,他独自承受着一切。
“阿玛……”我轻声唤他。
康熙震了一下,但是却没有理睬我。
我上前,动作轻缓地整理康熙的衣装、头发,然后静静地坐在他腿边,像小时候那样靠在他膝盖上。
在这个空间里,时间好像失去了作用。
我不知道自己陪着他坐了多久,我们不吃不喝,愣愣地发呆,沉默着叹息,也许,也想到了曾经。
“若惜,朕的心,好痛!”整整一天一夜之后,康熙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踉跄着站起,上前抱住他。“阿玛,都会好起来的。”
“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虐众,暴戾□□,你让朕百年之后何颜面对大清的列祖列宗?朕不该那样宠溺他,是朕,亲手毁了他!”康熙沙哑的声音如泣如诉。
我抱只能抱着苍老的父亲,陪着他一起流泪。
“宛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宛儿……”
“皇阿玛?”发觉康熙不大对劲,我微微推开他,却见他笔直地向我倒来。“皇阿玛!来人啊!李德全!太医!太医!”
康熙因为悲伤过度,患了中风。
天下皆知皇太子已废,但康熙又亲自撰文,告天地、太庙、社稷。
“稽古史册,兴亡虽非一辄,而得众心者未有不兴,失众心者未有不亡。”
在列举了胤礽罪状之后,康熙又说。“臣虽有众子,远不及臣,如大清历数绵长,延臣寿命,臣当益加勤勉,谨保始终。”
不足半月,,除了皇太子和十三之外,其他皇子均被释放了出来。可是整个紫禁城却仍为这件事情处在巨大的惶恐之中。
康熙卧病在床。四阿哥回府的那个傍晚,他进宫面圣,奏请选择太医及皇子中稍知药性者胤祉、胤祺、胤禩和自己检视方药,服侍康熙吃药治疗。
康熙准奏。
“那般措手不及吗?”我坐在四阿哥身边,静静地看着炉上的药盅。
“……”
我塞给他一块牛奶糖。
他握紧。“十三他……”
“他不会有事的。”我安抚他。
“原本老八这次是冲着我来的,十三弟揽下了所有的罪责。”他低头。“若惜,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十三弟。”
我笑着摇头。“就算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这么做的。”
他看着我。“为什么?”
“因为你是胤禛。”四阿哥胤禛,雍亲王胤禛,雍正大帝胤禛。
他别开视线,沉默不语。
“他不会有事的,等皇阿玛气消了,就会放他出来了。”我低头笑笑。“你莫不是忘了,以前我最爱看野史……”
“嗯。”他点头,眉头不再那般紧锁。
“你要保护好你自己,为了……我们……”我再道。
他再点头。
“二阿哥毕竟是兄长,你且适时为他求情。皇阿玛身子不爽,朝中有众大臣和八阿哥等人看着,你且休息一段时间,在家里韬光养晦。闲暇无事便种些花草,你一向喜爱……”手中小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炉子前扇着,我漫不经心地看着夜空。
手掌被人悄悄握住,那手,有些冰凉。“这里的人,都会吃人。”
“不怕。”我反握住他的手。“一向是我保护你,今后亦然。”
“哪里是。”一向冷然的嗓音含着淡淡的笑意。
我亦是笑。
“洛。”
身边的人微微一震。
“我与十四……”
“嗯。”他应了一声,手握地更紧。
几位阿哥的悉心照料,康熙的病逐渐痊愈。
此期间,四阿哥除了本分之外,丝毫不过问朝中任何事务,更是偶有提及皇太子胤礽之好。病愈后的康熙特命内侍梁九功等传谕:
“当初拘禁胤礽时,并没有一个人替他说话,只有四阿哥深知大义,多次在朕面前为胤礽保奏,像这样的心地和行事,才是能做大事的人。”
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清楚,康熙,始终是舍不下胤礽这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