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父亲

这天夜里,大康的父亲跑夜班车,生意不太景气。随着夜色愈来愈深,这座城市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大康的父亲把车停在路边,从车里出来伸了一个懒腰,将自己疲乏的身体舒展开来。接着,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叼在了嘴上。当他拿出火机点火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吓得他身体一猫,嘴角一松,嘴上叼着的烟也随之甩了出去。

他回过头望去,看到了远处四散纷飞的火球。还没等他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时,又一束巨大的火焰腾空而起。这一幕吓得大康的父亲不由自主地蜷缩身躯,躲在了出租车后面失声大叫。可随之而来的爆炸声完全掩盖住了耳边的一切声响。直到这声巨响消散许久,大康的父亲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啊——我日你妈的!”

过了许久,大康的父亲才从惊恐中缓过了神志。他喘着粗气站起身,看着远处的那被火光点亮的蘑菇云,心里想着那是港口的方向,也许是哪家的油库出了大问题。

想到这里,大康的父亲坐回到驾驶室里,握紧方向盘,启动车子向港口的方向驶去。受儿子工作的熏陶和影响,他明白发生这样的事情,那附近的老百姓定是需要帮助的,并且滨海的救护车在这时是根本不够用的。

果不其然,当大康的父亲驶入港口附近时,路面上聚集了不少的老百姓,他们有的衣衫不整,有的披衫挂被。显然大家都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疲于逃命的他们还哪里顾得上这些?

看到出租车,老百姓们一窝蜂的围了上来,想赶紧坐车逃离这里。大康的父亲从车上下来喊道:“大家伙不要争,不要乱!这个时候伤员优先!他们才是最需要帮助的!”

大康的父亲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人喊道:“这儿,这儿有伤员。”

顺着话语飘来的方向,大康的父亲看到了一对年轻的男女,女子伏在男子的背上,她的腿上有一条很深的伤口,鲜血不住地从这里流淌出来。大康的父亲见状赶忙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小急救包,拿出无菌纱布压在伤口上,并掏出绷带在女子伤口的近心端按着儿子曾经教过他的方法缠上勒紧。接着,他帮助男子将女子放进车后座,随后,坐进车里,打着双闪驾车奔向医院。

为了赶时间,大康的父亲一路疾驰,也顾不得什么红绿灯了。而这样的行为引起了对向行驶的一辆警车的注意。没走多远,大康父亲的出租车就被警车拦了下来。交警从车上下来,走向大康的父亲,并向他敬了个礼。还没等对方说话,大康的父亲就急切地说道:“我车上有港口拉来的伤员。”

交警看了一眼车内,点了点头,对大康的父亲摆了下手说道:“跟上!”

在警车的护送下,大康的父亲很快就赶到了医院。但是现在的医院四处所见的尽是些带着不同程度伤势的市民。他们此时已经没有了理会秩序的精力,好似一群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闯。好在还有几个保安拼死守着绿色通道,使得飞驰而来的救护车能顺利赶到急诊楼的门前。

大康的父亲一刻都没有耽搁的护送这对男女进了急诊。到那里才得知因为急诊压力骤增,轻伤群众现在要去门诊楼就医。经过一番曲折,大康的父亲终于把人送到了医生的面前。看着女子得到救治,他也放心的离开了诊室。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大康的父亲无意间听到医护人员谈及血库告急,需要市民献血的事情。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按着医护人员的指引去登记化验,准备献血。

在一系列前期准备后,大康的父亲被安排到了门诊的一间输液室里。在这里,他透过输液室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机看到了爆炸发生那一刻的全部影像。他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的画面,嘴唇在不停的颤抖,再一次体验到脊背发凉,头皮发麻,遍身的毛发都竖立起来的感受。看着新闻里公布的消息,他惊骇、恐慌,同时也更担心,担心他的孩子们——他的儿子,还有顺子和阿辉。他像跌进了一个无敌的深渊,失了心,没了魂,就连护士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都不知道。

护士见他精神状态不太好,便俯身问道:“师傅,您还好吧?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如果不舒服的话,就不建议您献血了。”

“我没事,没事儿!”大康的父亲缓了缓神,伸出胳膊说,“抽吧,要多少抽多少!”

“那我们最多也就能给您抽400CC。”

“没事儿,我身体好,500、600、800都没关系!”

“您的心情我们都理解,但我们也得对您的身体负责呀!”护士核对了基本信息后,开始消毒穿刺,在固定好引流管和血袋后起身说道,“师傅,如果您感觉到不舒服就及时喊我们。”

“好,你快去忙吧!”

护士离开后,大康的父亲迫不及待地想得到关于爆炸的最新消息,奈何自己不太会用手机上网,电视上播的内容也有限,他只能向身边的人打听。可听来的消息也是真真假假,难以安定他内心的担忧。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想给儿子打一个电话,可看着屏幕上儿子的号码,他终究是没有按下通话键。他明白,电话什么时候都可以打,可唯独现在不行,因为今天的儿子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血袋也越来越满。护士过来帮大康父亲拔了针,并递给他牛奶和面包。大康的父亲回绝道:“姑娘,你拿去吃吧,你们更累!”

“不用了,谢谢师傅!”说完护士就起身把血袋送去了急诊。

大康的父亲缓了一阵后,起身往急诊方向走去。他想着如果孩子们真有了个意外情况,那么在急诊就可能寻着些有关于他们的蛛丝马迹。

当大康的父亲走进通往急诊楼的走廊时,他便能听到一阵阵急促的平板推车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其中还杂着伤者痛不欲生的**以及医护人员倾尽全力的呼唤。等进到急诊楼时,满眼尽狼藉,有一位护士正在指挥着各项工作,从她的帽子上可以看出她是一名护士长。指挥之余,她会转身对他一旁的一位医生交谈着什么。走近时,大康的父亲才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院长,我们的急诊已经饱和了,现在已经把所有的市民转至门诊了,可还是不行,我们和市里申请关闭急诊吧,我们没有接诊力量了!”

“不行!”院长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我不能对这些人说“不”,我不能掐断他们生的希望!现在召集一切可用的医护力量到急诊!把门诊、住院一切能用的资源都分调给急诊!尽一切力量保证伤者的抢救工作!”院长又拿出手机说,“我现在向市里申请更多的医疗力量进行支援。”

这时,护士长发现了大康的父亲,她走到他的身前说道:“同志,我们急诊这边已经不对市民开放了,您要是有不舒服的可以到门诊楼,那里有医生接诊。”

“不,”大康的父亲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来看看我的孩子。”

“您的孩子?”

“对,我就看看伤者里有没有孩子,”大康的父亲看着急诊楼的惨状,想到如果孩子们也是般模样,那该要多受罪啊?他再难压抑住内心的焦虑,越说越激动,“我有他们的名字,你帮我看一看他们在不在!?”

“您别激动!您的心情我们十分能理解,您先不要激动!”护士长给大康的父亲扶到椅子上说,“您先不要激动,等一下我们会帮您找您的孩子。您先在这里歇一下,缓一缓情绪。”

说话间,一辆救护车抵达大厅门前,护士长赶忙带人去接车了。大康的父亲独自瘫坐在椅子上掩面而泣,脑子里不停闪现着假期时孩子们在自己的车上谈笑的模样,还有儿子婚礼时,几个孩子玩闹的景象。现在他怕极了,他怕这些仿佛还在昨日的美好画面,会被这大火烧得灰飞烟灭。

然而,乐耳畔传来的阵阵警笛又在提醒大康的父亲去面对现实,此时此刻,孩子们还在为了拯救这座城市而奔走。回想刚才自己的行为,他感觉自己是在拖孩子们的后腿,与其在这里胡闹,不如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大康的父亲直起身子,用他那粗糙的手掌抹去脸颊上的泪水,起身要离开急诊大厅。刚走了几步,大门外又进了一辆救护车。尾门猛的一开,急救人员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的脸庞被烟熏得灰黑,工作服上也布满灰尘。尽管被呛得不时咳嗽,他还是麻利地转身把载着伤者的推车从车上拉了下来。

那个躺在平车上伤员的状况更是惨不忍睹,浑身上下如同焦土,向脸上望去已经辨不出模样,从身边经过还可以清楚地闻到令人作呕的糊味,整个人已经没了意识,只剩得一丝微弱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他身上那残缺的作战服在诉说着他是这世间最可敬的逆行者。

在与医院急诊大厅的工作人员交接后,随车急救人员又返回到救护车上,伴着那阵阵警笛,再度前往了火场。

大康的父亲在不远处看着,想来孩子们现在应该就是这样一副模样吧。他深知这是孩子们的职责。即便心里有再多的情绪,现在的他除了支持和祈祷外也做不上什么。他赶紧小跑几步跟上去,默默地目送着救护车离开。

不久后,大康的父亲回到了出租车里时,坐在驾驶位上,回想着刚才在急诊大厅里看到的景象,默默地拿起来了车里的对讲机缓缓地开口说道:“兄弟们,我刚从医院出来……太惨了……真你妈太惨了……”说着大康的父亲又一次难以压抑内心的情绪哭喊道,“太惨了!太惨了……”

Wωω★ttκǎ n★C○

那一夜,津城之滨的出租车志愿车队和热心市民们,用他们的方式维护着这片土地的秩序,在这个黑暗、冰冷的夜里,传递着这座城市中的光和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