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施舍

第二天一大早, 公孙筠秀在杨正的陪伴下,去了大王子现居的平王府。

这里原是前任尚书令韩元梦的官邸。太平历716年,他被揭露为北泽王朝有史以来最大的贪官。从他家中查抄的财物几乎超越了当时半个北泽国库, 有很多还是稀世之珍, 连帝王家都无缘得见。

此事引发帝王雷霆震怒, 韩元梦的结局可想而知。他的家人倍受牵连, 三族全灭不说, 其他相关人士都跟着或充军或为奴,怎是一个凄惨了得。那之后,他的官邸——曾经属于韩家的奢华私宅, 也被一同收归王室。

北泽朝廷曾计划将其变卖,以换取现银充盈国库。可惜此宅不仅面积惊人, 建筑装潢同样造价不菲, 估价之后, 举国上下竟然无有买家能一举拿下。最后,当时的民部尚书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就是将宅子一分为二。东宅卖予了开国郡公左思涌,而西宅本来有民间巨富欲倾囊相购,最后却被北泽王留了下来。原因无他,只因北泽王去过一次之后,对宅中景致甚为喜爱, 遂定为宫外行馆使用。

这些都是上代北泽王在位时的事情了, 轮到这代北泽王, 虽然对那宅子并无太大兴趣, 但是出于对先祖的敬意, 一直派人精心养护着。如今赐给大王子,也算是对他厚爱的一种表现。

站在府门前, 看着硬木雕刻的王府牌匾,公孙筠秀深吸了一口气,模样仿佛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卒。成败在此一举,不想承担失败的后果,她只能勇往直前。

郑重地将投名帖交予王府门前的守卫,公孙筠秀本以为大王子多少会给她一个面谈的机会,谁知等来的只是冰冷的两个字——不见。

任她一求再求,守卫全是铁石面孔,不给她半点通融。

她不知道大王子到底是认定了陆惊雷确有谋反之心,还是因为伤痛在身,不愿被打扰。无论是哪一个原因,对于公孙筠秀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见不到陆惊雷,无法弄清事情的始末,最有希望的一条道路也被切断了。这感觉就像孤立无援地站上了一方高台上,进退不得,左右为难。

守卫不过只是个传声桶,就算与他们说破嘴皮,也不能解决真正的问题。杨正不忍心看公孙筠秀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于是提议说:“不然我们先回去?再想想其他办法?”

若是为了其他事,公孙筠秀根本不会如此坚持。可事情关系到陆惊雷的性命,她又怎能如此放弃?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到大王子。不再多想,她弯下双膝,跪在了王府面前。

“人命关天,事出紧急,烦请官爷再报一声。陆惊雷之妻公孙氏求见大王子,若大王子不肯拨冗,民妇即在此长跪不起。”

铿锵有力地说明自己的决心,公孙筠秀挺直腰杆,不动不挪,姿态仿佛陶人泥俑。

杨正看着好不心疼,苦口婆心地劝她放弃,她却完全不为所动,还笑着让杨正早点回茶铺,免得耽误生意。

时间从清晨一直拖到午后,杨正无法,只得买了馒头给她充饥。公孙筠秀倒也没有拒绝,如果这是一场苦战,她必须保持充沛的体力。

还好王府戒备森严,普通平民皆要绕行,公孙筠秀的行为并没有引来太多关注。

傍晚时分,双腿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她依然没有等到大王子的应允,却等来了久未谋面的六公主贺兰端绮。

公主如往常一样一身艳红,带着咄咄逼人的美丽。她身后跟着四位侍婢,其中一个正是公孙筠秀的好姐妹南彩儿。

视线与南彩儿匆匆交会之后,公孙筠秀俯低身体,对公主行了叩拜大礼。一旁的杨正也不敢怠慢,跟着跪在了她的身旁。

“本宫跟说有一名自称陆惊雷妻子的女人死赖在大王兄府外,要求见他,本来还不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民妇实在是黔驴技穷才出此下策,让公主见笑了。”不卑不亢地应付着贺兰端绮,公孙筠秀忍不住揣测起她此行的目的。

她是来看大王子的吗?

贺兰端绮是当今王后的爱女,三王子贺兰瑞显的谪亲妹妹,与陈贵妃所生的大王子在血缘上就隔了一层。大王子与三王子为了太子之位明争暗斗了这些年,贺兰端绮的立场一直十分鲜明,不仅坚定地支持三王子,大庭广众之下也毫不掩饰自己与大王子的分歧。但凡见过他们兄妹相处,都知道两人心存不睦。

大王子如今落魄失势,身心皆受重创,就算她心生怜悯,她的地位背景也不会允许她此时亲近他。所以,她不可能特地从王宫里跑出来探病。

那她是跑来看笑话的?

贺兰端绮过往任性的例子不胜枚举,为人处事说好听点叫犀利,说难听点甚至可以称之为恶毒。就算她此时跑来是为了嘲笑大王子的残疾,公孙筠秀也不会觉得意外。不过,对上她面上常见的嘲讽笑容,公孙筠秀忽然觉得自己才是她今天的目标。

“陆惊雷什么时候娶了你?你这样自抬身价,就不怕被人耻笑吗?”

果然,公主话里的“棒棍”如往常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民妇不敢。”

思及她尊贵的地位,公孙筠秀只能含糊作答。“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条定律,万万不能用在公主身上。

还好斗鸡好斗仅仅局限于同类,遇上不与其为伍的,它们便少了穷追不舍的毅力。贺兰端绮见公孙筠秀咬唇不语,周身气焰也跟着弱了几分。

只见她使了个眼色给跟在身旁的南彩儿,南彩儿立刻要求王府守卫为其通传。

贺兰端绮是北泽公主,大王子就算不想见她,也不能把门甩在她的脸上。于是,不一会儿,紧闭了一天的王府大门为她打开了。

公孙筠秀挣扎着挺起早已佝偻的脊背,眼巴巴地往门里瞧去。

“你不是想见大王兄吗?还不跟上?”公主施舍邀请的同时,唇边挂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