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再次碰壁

公孙筠秀跪得太久了, 几乎没办法爬起来。杨正本欲搀扶,却被南彩儿抢先一步。

倚靠着自己从前的姐妹,公孙筠秀觉得身上几乎涣散的勇气重新凝结起来, 但与此同时, 内心又止不住地酸涩脆弱。可现在不是倾诉的时机, 与南彩儿交换了一个眼神, 公孙筠秀便紧随六公主, 步入了大王子所在的平王府。

杨正身份低微,又没有公主作保,依然被挡在门外。公孙筠秀劝他先回茶铺, 他却固执表示会在原地守候。他的仗义令公孙筠秀十分感动。

天色将晚,庭院的花草树木埋没在半暗不明的光线里, 隐约露着轮廓, 茂密而压抑。

无心细看这座声名在外的奢华宅邸, 公孙筠秀只是急着想见到大王子。

守卫在前方引路,走了一阵便被内园的侍卫接替。

进门后就没有见到半个丫鬟侍婢, 平王府的风格一如军营,利落阳刚,不带半点柔软。

平王府占地面积太大,一直走在没完没了的游廊之上,公孙筠秀酸痛的膝盖都快要承受不住了, 领路的侍卫才终于停了下来。

前方一座矮山, 仿佛嶙峋怪石垒砌, 山上建有一处六角阁楼, 上下两层, 精巧中略显逼仄,阁名“浮云”。

侍卫躬身, 一边伸手示意,一边道:“王爷就在阁中,公主有请。”

公主螓首微颔,而后仪态万方地走了进去。

阁内灯火还不如侍卫手中的灯笼明亮,大王子坐在窗边,窗子却是闭着,光线从他的手腕延伸到肩头,却没有投下太多在他的脸上。

公孙筠秀曾与大王子同路而行,多少算得上熟悉。可现在再看他的身姿,竟找不出一丝往昔的感觉。他比几个月前瘦多了,下巴像被削尖了似的,双肩也不如从前宽阔,更别提那副明显单薄的体魄,虽然在椅上稳坐如钟,却几乎看不到曾经结实的痕迹。不过是被习惯支配着,不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半点颓废而已。

在他受伤之初,公孙筠秀见过他的消沉,可比起现在来,那时根本算不得什么。

试想一把燃烧得正旺的烈焰,忽地经历一场大雨,会是怎样的结果?大王子就是那把烈焰,现在已经直接被雨水浇成了余烬残灰。他还活着,却失去了全部的骄傲与光彩,仅仅只是活着而已。

“端绮见过大王兄。”贺兰端绮恭敬地施礼。

公孙筠秀随后跪下,边叩首边道:“民妇参见大……平王殿下。”

大王子如今已经封王,听她还在使用旧称,南彩儿连忙推了她一把。公孙筠秀反应过来,立即改口。

大王子礼节性地将妹妹叫起来,没有搭理公孙筠秀。

公孙筠秀只得继续跪着,听他们兄妹俩人说话。

“大王兄婚期在即,母后十分关心,特派端绮过来看看王兄这儿还有什么要帮忙的。”贺兰端绮嘴上说得亲热,神态与动作却始终生疏。

大王子也不在乎,只是面无表情,反应平淡地说道:“母后费心了,我这儿一切都好。”

“大王兄从小自立,母后并不担心。只是怕新王嫂远嫁而来,不能适应。”贺兰端绮顿了顿,十分明显地扫了一眼门外的侍卫,然后接着说:“王府里好像没有侍婢吧?虽然新王嫂会有陪嫁的过来,但她们到底是束月人,怎么都不如我们北泽人周全。”

大王子点点头,很有耐心地静候贺兰端绮的下文。

公孙筠秀在一旁干着急,却也插不上话。

“母后的意思是,大王兄如果不嫌弃,她就挑些侍婢送来服侍新王嫂,还有王兄你。女子到底比男儿心细,王兄如今已经封了王,不用再去驰骋疆场,身边有侍婢伺候,总比那些粗手粗脚的小厮侍卫强。”

贺兰端绮把这些体己话说得好似照本宣科。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她从来不是八面玲珑的性子,而且这番话的真实用意,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她就算粉饰得再好,大王子也不可能将它视为真心。

北泽王后是三王子的生母,其他王子名义虽然也是她的孩子,尊她为母,但事实上全都被她视为亲儿继承大位的绊脚石。身为长子的贺兰瑞烈尤其如是。

贺兰端绮尖锐的性格其实有很大一部分肖似母亲,不过北泽王后更懂分寸,也更有的手段。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稳居后位这么多年,连为大王生下长子、一直盛宠不衰的陈贵妃都斗不过她。

王后主动提出为大王子挑选侍婢,究其根底,不过是为了在平王府安插眼线。不需要打探什么机密,只要有人帮她目夜盯着大王子就行。因为他曾是三王子掌权的最大阻碍,如今就算残了废了,也不能让她完全安心。

欲盖弥彰,谁又不懂呢?

大王子仍是没有表情,仿佛这事与他毫无关系,“既然母后开了口,就照她的意思办吧。”

他会答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贺兰端绮微微一笑,道:“那我就去回禀母后了。父王对王兄的婚事也很重视,还特意派了三王兄去束月代你迎娶新娘。听说那位束月长公主长得倾城倾国,王兄真是好福气。”

有时候,伤人并不需要利刃,一句话足矣。

公孙筠秀跪在地上,感觉气氛陡然一窒。抬头看公主,艳丽的面庞上挂着几分尴尬。她是无心的,可话一出口便成了蓄意的行为。再看大王子,灰败的面容虽然不够健康,却仍在努力撑起从前的尊贵与威严。

“时间不早了,为兄就不陪了,王妹早些回宫吧。”

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他示意门外的侍卫将他带离浮云阁。双腿失去了知觉,他连自行离开都做不到,只能让人背着。

见状,贺兰端绮也顾不得许多,赶紧拿脚踢了踢公孙筠秀。

最重要的事情还没说,公孙筠秀自然不能让大王子就这么走了,立刻跪行几步,靠近他的面前,俯首哀求道:“王爷!民妇求王爷救救陆惊雷!”

侍卫正准备背人,听到她说话,不禁停下了动作。

“愣什么?本王累了,还不快背本王离开?”大王子不悦地斥责侍卫。

没想到他会打定主意忽略自己,公孙筠秀立刻快语疾言道:“王爷!陆惊雷被人冤枉通敌谋反,现在被关在天牢里,生死未卜!求王爷发发慈悲,救他一命吧!”

大王子仍是不看她,反而催促侍卫快些离开。

情急之下,公孙筠秀想挽留他的步伐,胡乱抓到了他的右腿。腿上的肌肉依然结实,却只是无力地垂着,连踹开她都做不到。

“放肆!”

大王子原就被六公主惹得不快,如今更是青筋爆起,怒目圆瞪。

公孙筠秀豁了出去,高声道:“王爷!陆惊雷是您慧眼识珠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跟随您多年,人品如何您最清楚!他一心效忠,从无二意……”

“你以为是谁把本王害成今天这个样子?”再多的美言,也抵不过此时的一句恶语。大王子咬牙切齿地粉碎了公孙筠秀对他的期望:“本王现在恨不得挖了自己的眼睛!”

看来大王子被陆惊雷的坐骑踏伤的事是真的,公孙筠秀心头一冷,却仍然不愿放弃:“他真的是被冤枉的!王爷!求求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他随您出生入死……”

“来人啊!把这女人给本王扔出府去!”大王子一边下令,一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将公孙筠秀领进府的贺兰端绮。

从未见过兄长如此神色,贺兰端绮也不由吓得额头冒汗。

最后,公孙筠秀是被侍卫拖出平王府的。

杨正以为侍卫要伤她,上前想将她护住,却因为动作过激引起侍卫本能的反击,结果无辜受了两拳,嘴角都被打破了。

公孙筠秀杨正内疚不已,好不容易将侍卫拉开,自己也几次跌翻在地,弄得一身狼狈。

六公主贺兰端绮随后离府,经过公孙筠秀时面上满是不悦,却十分意外地留下了南彩儿。

“本宫知道你们是旧识,难得见面。今晚你就留下来陪她,明儿再回宫吧。”

公主说得冠冕堂皇,公孙筠秀却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蹊跷。不过南彩儿与她的确好久未见,她也很希望能与她叙旧。南彩儿一直跟在公主身边,也许能为她出出主意。

更何况,眼下这种情形,身边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安慰。公孙筠秀真的担心这条道会越走越黑。

她好想见一见陆惊雷。

跟随杨正回到他的家中,南彩儿便迫不及待地要求与公孙筠秀独处。

杨正本想细问公孙筠秀在平王府的事,白仙芝却因为他受伤十分不悦,非要他先上药不可。争不过她,他只得先将公孙筠秀的事放在一边。

避开了他们夫妻俩,南彩儿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陆将军这次完了。筠秀,你救不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