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飞夕顶着一张肿红的嘴坐回原位,缓缓止住了咳,伤势也逐渐被自身神泽所化,平复了下去,但看上去依然魂不守舍,伸出去抓瓜子的手被颜如玉一把拍开,他蹙眉望她“你可是出了何事?”
恍然回神,她一阵唏嘘一阵长叹,半响才道“邺儿与我说,想去九华宫...”
颜如玉不解“去那里做什么?如今天上这么乱,他若是想去游玩何不等过了这阵子局势定了再去。”
她又是一声叹“就是因为乱,邺儿父母与族人皆被杞鹤宫所害,这个节骨眼上他要去九华宫,是要去报仇啊...
但是我觉得他还小,开战之后恐自身难保,可他执意要去,我也知道,父母仇不可不报....”
到此一顿,又为自己续了一杯茶,这次知道吹了吹,轻抿了一口,蹙起眉“其实若是他让我帮他,我也想过了,反正我在九重天上的名声早已经臭了,也不怕再多添上一笔,可他死活不让,非说自己的仇一定要自己亲手报,还说不能因为他让我脸上蒙羞,这个死小子,有时候我多希望他别这么懂事...”
得知了前因后果,颜如玉冷静思忖了一番,语重心长开解她“你也不必把这事想的太危险了,见今看来与杞鹤宫开战还得一段时间,玄邺现在去了,正好可以先熟悉熟悉九华宫,再者便是开了战,那么多金甲战将在,总不会让玄邺这个毛头小子去做先锋,你再这么愁下去也无济于事,不如带上你那一麻袋家伙事儿先走一趟九华宫。”
“家伙事儿?什么东西?我先去九华宫作甚?”凤飞夕很疑惑。
颜如玉用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望着她“近来你捣鼓出的那些个神器,闲着也是闲着,为了玄邺去了之后的生活考虑,不若做人情送给九华宫,还能在开战时助他们一臂之力。”
她阴霾的情绪当即一扫而空,两眼一亮一拍大腿“我说如玉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颜如玉抿唇轻笑“过奖,过奖。”
大人的世界真真是现实,躲在远处听墙角的玄邺这样想着。
不过听凤飞夕终于想通了,他也松了口气,起先还怕她因正处于低潮期,再加上鹤月是杞鹤宫公主,而她又太过担心自己所以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但还好有颜如玉疏导她,从而杜绝了一场较有可能会发生的大事。
玄邺想的不错,起初凤飞夕确实是想着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将杞鹤宫给做了来着。
一路直登第四天,将一麻袋的神器往桌上一摊,九华宫的君王当即乐开了花,担保玄邺过来后会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宠爱,杵在一旁的他的亲生儿子小脸黑了黑,凤飞夕想起什么,又叮嘱道“唔...这个宠也不能太明显,你需掂量掂量。”那君王点头笑称是。
隔日领着玄邺又一次踏入九华宫的门槛时,凤飞夕做出一副初来此地状,领着玄邺同诸位权高位重的上仙与九华君王又客套了半日,才依依不舍地瞧着玄邺被一个十分热情主动贴上来的小仙女领去了住所。
唉,这可真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一想再过个多少年玄邺可能就会领着一个粉粉嫩嫩的小仙女来与她说“姐姐,我要同她成亲。”她心头一揪。
再一想又过个多少年他们小两口可能就会抱着一个哇哇乱叫的娃来见她并与娃说“快叫姑姑。”她就心头两揪。
而到了那个时候,依然孓然一身的她究竟该怎样度过自己这漫长又孤独的一生呢?之所以说孤独,是因为要她忘记陆之遥什么的,她根本就做不到啊...
都说时间是味良药,被陆之遥从虚玉阁中赶出来的那夜她也想过,说不定多年以后她就真的放下了。
但如今,虽然过去的时间并不长,可多少也有五年了,为何她的心境却还是一如那夜一般,丝毫没有变化呢?
起码,也该让她痛到麻木了啊,可是很遗憾,时光荏苒,好像唯有对他的那份感情被保了鲜,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是苦辣酸甜一并入喉,过往种种历历在目,他像是流淌在她血液里深入进她骨髓中的一种存在,除非一死,她怎么可能忘得了他。更遗憾的是她还不能死,因为这一死就再也不能重来了,况且她还放不下他。
想到此处,凤飞夕更为惆怅,眼看便要落脚在昆仑虚了,骄傲如她,为了不使自己的软弱大白于天下,便为自己找了个理由开脱。
她用了一眼爱上他,千千万万年爱着他,大约,也要用相同的时间去忘记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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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着,脚落瑶池,掩藏起了那些露风伤口的她苍白一笑,再抬眼,已是又恢复了满面的从容平静,但这份平静只维持了一瞬,当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翩翩向这边行来的杞鹤月时,犹遭雷击般沉沉一震。
她怎么会在这?
这样想着,话已脱口,相比于她的愣怔神情,杞鹤月倒是并无半点诧异,不疾不徐地行至她面前做谦卑状倾身行了一礼,含笑道“鹤月此番只是来同圣君商议一些琐事,许久未见,不知尊座一切可好?本不想惊扰了尊座清居才没有到殿下参拜,不想在此巧遇尊座,鹤月唐突了,望尊座莫怪。”
她笑得落落大方,说得天衣无缝,委实让人找不出理由来掘她一顿,回神的凤飞夕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回望她“所议何事?”尽量说得随口问问一样。
杞鹤月尴尬一笑,吞吐道“这...似乎有些...不便与尊座讲...”
关于若霞宫中她一走了之之后陆之遥与杞鹤月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或者发生了什么这些事,她明里暗里问过玄邺问过若竹也问过甘澜,却都是一概不知,只说那日她走后不久,陆之遥回来一见没有了她,什么也没问直接就带玄邺也走了,而当时杞鹤月人早已不知到了哪里去。
随后的两日,玄邺一直闷在自己殿中没有出来,所以也不知这期间陆之遥有没有见过杞鹤月,这是一个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迷。
自陆之遥说不会娶任何人之后,凤飞夕便断定了自己不过是被愁千绪的谎言所惑,杞鹤月跟陆之遥一定没关系,什么命定什么良人指不定根本就是缘君卜错了。
可是眼下这个形容,陆之遥谁都不见,唯独见她,这分明是说他们是有关系的,且也许还关系匪浅。不过他们有没有关系与她的确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好得很,她嘲讽一笑,绕过毕恭毕敬倾身在面前的杞鹤月,大步向前间忽闻后方的她又道“不过尊座,九华宫与我杞鹤宫开战只是一朝一夕的事,尊座将令弟送去,只怕到时战场上相见,鹤月也不好办。”
凤飞夕顿步回首,是一贯那居高临下凛冽骇人的神色“你们杀了人家父母,攻下人家整族的时候倒是挺好办的,我的邺儿不用你操心,我养大的,生死都由我,不由天。”
杞鹤月敛了笑颜,不动声色的望了她半响,竟没有再废话直接拱手告了退,看来今日她的废话都拿去喂了狗。
其实说起来,杞鹤月本人并没有哪一点得罪到她,甚至每次与她开口,都可以算的上彬彬有礼毕恭毕敬,但是她就是讨厌她讨厌的打紧,虽然她并不能确定陆之遥与她究竟有没有关系,唉!反正都和她没关系了!
这一夜,凤飞夕在有关系没关系的悬梁绕耳音中久久难眠,很想把陆之遥揪出来问个究竟,但理智地认清这么做结果只会让她那碎成豆腐渣的心再一次碎成满地沙。
想着不可能不可能,陆之遥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去喜欢甚至爱上一个人呢。只有用这样的想法塞满脑子,才能阻止自己去想万一陆之遥真的和杞鹤月在了一起如何如何的。因为一这样想,她就觉得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她还是干脆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永世的孤独她可以享,永远的灭亡她可以尝,但在这世上,唯有陆之遥身旁立了别的人,那个画面她不能望。或者说她本以为,她不能望。
次日清晨,顶着一脸憔悴面色的凤飞夕蹲在桃树下刨酒。
日色昏沉,层云密布,天低得似是要压下来,空气中带着一股雨水的气息,有些闷沉,有些清冷,她的指尖刚触及深埋土中的酒坛子时,第一滴雨下。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先是蒙蒙,然后铺天盖地,淋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一身泥土一身雨的她抱稳了酒坛子举步要回殿里,目光划过桃林中白玉铺成的宫道时,身子一抖,死死僵在了原地,维持着一个较为拧巴的姿势,样子既狼狈又滑稽。
而在她的目光尽头,一身白衣滴雨不染的陆之遥,五年多的时间近在咫尺却一眼未见的陆之遥,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