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闲雅手里捧着叠纸, 快步步入房中,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军营里杂事太多, 作为文墨手下首席文书, 他重伤初愈便回来继续工作了。
文墨正在专心核对手里的辎重运输单子, 见他进来只是略抬了下头:“什么事?”
“有消息了。”闲雅晃了晃手里的那叠纸:“太行山一带传来消息, 说前段时间的确有我们形容的两个人出现, 他们从覃怀出山,一路北上,本来是要去太原的, 结果太原城被拿下,关门紧闭, 其中一人要出关还跟守关的士兵发生了冲突。”
“哦?”文墨放下手里的单子, 接过那叠纸, 来回翻了翻,将上面细细密密的情报看过一遍。这是他手中的力量能够挖掘的关于双洛的最详尽消息。若果双洛是祁慎一同从太行山下来的话, 当时就是祁慎将她从地牢里带走的了。
文墨忽然觉得手里这一叠纸有些沉重,肯冒着奇险上山救人,看来祁慎跟双洛的关系并不一般。而面对这样一个不但救了自己一命还陪着一路细心照看的男人,双洛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所以才会有那天晚上的一幕, 为了救他, 甚至甘愿来挡自己的剑, 甘愿低声下气的求自己放人……
文墨的手掌轻轻合拢成拳, 那一大叠的纸张就在这样的抓握下渐渐化成了纸灰, 落到地上,归于尘土。闲雅在一边看着, 默不作声。
许久,文墨才徐徐吐出个呼一口气来,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关于祁慎这个人,调查的怎么样了?”
闲雅轻轻摇头:“查不到这个人,祁慎不是真名,北穆的高级将领中没有姓祁的。”
文墨心中一动,心中的疑惑更加的深,查不到,意味着两层意思,一个是被查的人实在太默默无闻,一个是被查的人手段高超贵不可言,而祁慎,很显然是后面一种。
祁慎。
祁永。
他的手指猛地在桌面上一扣,冷静思量,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叫祁慎的男人是在定城,当时就将他错当成了三弟,因为两人长的的确很相似,难道……是兄弟?
文墨突然打住思路,不愿意再推断下去,三弟怎么可能跟北穆人牵扯到一处去!
头隐隐有些疼,他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后示意闲雅离开,闲雅知道他需要一个人待着,便依言起身,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东南营的事情还要继续查吗?”
文墨默然摆了摆手,闲雅会意,退了出去,出去时还不忘小心将门关好。
于是室内再无他人,一片寂静,只有灯芯燃烧发出的噼啪响声。
——楚姑娘说,当时的事情,来龙去脉她也能猜出几分,她只是怪师兄你总是将她摆在第二位。
——她还说,这些话,我可以告诉你,也可以不告诉你,她不希望师兄你因为她做出改变,因为变了的话,师兄就不是师兄了。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师兄你。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真是个木头!
——楚双洛,你当我是什么?
——有他在,你就不会跟我走,我永远是第二个选择。
——伪善……
哗啦!
文墨的拳头重重砸在桌案上,翡翠的镇纸瞬间分崩离析,掉落在地上,发出连串的脆响,手背白皙的皮肤上裂开的伤口因为拳头的紧绷一张一合,渗出几丝血来。
文墨将额头抵在双拳上,终于想清了一切,原来断崖上他的直觉没有出错,那个女孩,那时候的确是打定主意要离开的,而他的行为,本来已经将她拉回自己怀中了,却又被他那天晚上的一句话,推了出去!
自作自受!
自小到大的正统教育,让他潜意识里变得残忍冷酷,每每总是在回顾时,才懊悔的发现,一切他想去珍惜的东西都已经被自己以各种大义为理由破坏掉了。
哐!
又是一拳,这一次只是重重击打在厚实的桌案上,发泄在出拳人沉重的无奈跟悲凉。
紧接着,又是一片死沉的静,烛火轻轻摇晃着,越燃越暗,终于,灯芯烧断,灯火乍灭。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房中的人披着暗色的风衣,步伐沉着的朝凤羽营的方向步去。
“文大人。”盘迦玉眯着眼睛看着对面隐在暗影中的男人,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虽然你是监军,身负直达圣听的重任,也不好总是这样大摇大摆的出入我们女兵营,天已经黑了。”
文墨淡淡扫了她一眼,拱手为礼:“盘提督原来也在。”
盘迦玉哼了一声:“我虽然任了新募军提督,但还是领着凤羽营都指挥使司的职位,例行巡营而已。”
“哦?我以为提督是来拘捕东南营投毒案的疑犯来了。”文墨轻声说道,果不其然看见盘迦玉脸色骤然一沉,不着痕迹的四下看了几眼。
“放心,”他笑的从容,淡然道:“周围没人。”
下一刻拳风袭面,他立刻侧身,却只是刚好闪过盘迦玉的拳头,而后一柄泛着阴森寒意的弯刀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面前拔刀威胁自己的女子,并没有想反抗,他本来就打算跟她好好谈一谈,如果这个姿势可以消除她的戒心的话,他没什么不愿意的。
“提督大人要干什么?”
“没什么,告诉你几句话而已。”
“什么话?”
“第一,楚双洛不喜欢你,以后离她远一点。”
“第二,东南营的事情我知道你也在查,赶快停了,那些烂事情捅出来对谁都没好处。”
“第三……”
“还有?”文墨暗自深呼吸,勉力压抑住从心脏出涌来的一阵阵酸痛,笑问。
盘迦玉特别讨厌看见他此刻的笑容,狠狠拽住他的衣领用力勒住,终于让他收住笑来,露出恼怒的神色来。
这时候轮到她笑了起来,轻声漫语的说道:“第三,楚双洛是我的人,公主那边的打算我不管,你若是再打她的主意,我就阉了你。”
文墨墨色的双瞳溢满沉郁,根本已经与周围的暗夜融为一体,没有一丝光亮,看不出一丝情感波动,他静静看着眼前瞪着自己的女子,听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唇角兀自扯出一抹冷笑,骤然出手,突袭,夺刀,下一个动作就正好将刀回抵住已经被他压制在地上的盘迦玉脖子上。
长发因为大力的动作突然散了开来,垂在他身侧,落在地上,如一匹黑缎遮住他半张面孔,只有那双墨色的眼睛,依然透过发丝,射出锐利的光芒,带着让人心生恐惧的魅。
盘迦玉勉强将逼到嘴边的惊呼咽了下去,满心不甘的瞪视着位于自己上方的男人,隐隐觉得他跟平常冷静自持的样子很不一样。
“你干什么!”
“现在轮到我告诉你几句话了。”文墨低头,语调低沉的在她耳边说道:“第一,我在双洛心里占的位置,目前没有人可以取代,即使是怨恨……”
“第二,东南营的事情,我本来就没打算在上面做文章,但是盘姑娘,你也不要得寸进尺,要知道,我一封折子就可以让圣上撤了你所有职位。”
“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盘迦玉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第三……”
当面对一个疯子的时候,很难有人不害怕,所以,现在,天不怕地不怕的盘迦玉害怕了,她不停地深呼吸,想压下越跳越快的心跳,却被悲哀的发现,在这样的目光凝视下,她根本没办法保持冷静。
那种眼神的意思仿佛是,她若是再惹眼前这个人一下,脖子上那把刀就会毫不客气的砍下来,所以她前所未有的乖乖听话。
形势比人强,看他刚才的身手,盘迦玉就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她只是不明白,自己刚才的话并没有多过分,只是寻常的威胁而已,这个人怎么这么大反应?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哪个字触了他的逆鳞。
“第三,好好照顾双洛。”
恩?
第三句太短,她一下子没听明白什么意思,而还没待她回神再问,文墨已经迅速放开对她的压制,站起身,轻蔑的看了一眼手中的弯刀后,将刀摔在了盘迦玉身边。
盘迦玉强忍怒火,捡起自己的弯刀,狼狈之极的爬起来,只敢对他报以怒视:“喂,你第三句说什么,重复一遍!”
文墨冷冷扫了她一眼:“好好照顾双洛。”
“我不是问这个,是问你第三是什么……啊……”盘迦玉终于回神,手中的刀哐的一声砸在地上。她愣愣看着文墨,下意识伸手摸摸自己鼻子,闷声道:“怎么感觉像是父亲嫁女儿的时候对女婿说的话……”
文墨闻言回过头,朝她一笑,笑的云淡风轻:“某人之前说要阉人的时候,口气更像是个妒夫。”
这个笑容让盘迦玉脑子一下子打了结,这个人前后怎么可能变化这么大,这下好像又恢复成之前的样子了,难道刚才自己出现幻觉了?
再看文墨是,盘迦玉已经一脑门的火气。
该死的!被耍了!这个家伙一定是存心报复!
她狠狠瞪他一眼,怒气冲冲捡起自己的刀,也不管之前天黑不让进营之类的事情,气呼呼走了。
以后欺负谁都好,切忌不要惹这个恶魔!
但是,盘迦玉面红耳赤胡思乱想着,要她好好照顾双洛?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奇怪啊……
直到盘迦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文墨脸上一直保持的那种云淡风轻的微笑才突然凝滞,僵硬,最后被冷冰冰的表情取代,他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拂去身上灰尘,转身,缓步走向自己之前的目的地。
既然盘迦玉刚刚离去,双洛就应该还没有休息。
他的拳紧紧握着,凭借来自掌心的刺痛维持自己的理智。
“双洛,是我。”他轻轻敲门,唤道,力持保持最平淡的情绪。
在门外等了很久,里面才传来一阵响动,门没有开。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他脸上笑着,心却一直在下沉,下沉,沉到谷底:“东南营的事情,你不想跟我聊一聊吗?”
“没什么聊的。”里面传来的声音倒是平静,却仍然让他听出了意思慌乱。
“我想,你今天才找齐了六百女兵,并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受到牵连吧?”
门突然被打开,楚双洛面无表情的探出头,瞪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有些事情……”文墨抬起一直握成拳头的左手,张开,在女孩面前轻轻一抚,顿时空气中弥漫开微辛的药香,双洛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便涣散开,呆然对着他,清澈的眸子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迷雾。
“……想问你……”
文墨轻声一叹,伸手揽住对方的腰,将她扶了进去。
“我问你,裕言,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