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的五万兵马一连三天都没有像样的军报传回, 直到第四天晚上,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带回了一个噩耗——穆参将在回马坡遇伏,要求出援。
田监军脑子嗡的一声, 瞬间闪过几个女人讥讽的笑脸, 他狠狠咬了咬牙, 问道:“好好的怎么会遇伏?姓穆的怎么带兵的?”
报信的小兵千里突围九死一生, 身上都没有几处好的, 被当官的一吼,当下吐出几口血,昏了过去, 田监军暗咒一声,让人将他泼醒, 逼的死去活来才挖出一点消息, 无非就是将军大意轻敌追穷寇, 结果扫荡变成被围剿,如今弹尽粮绝只好苦苦支撑待后援。
田监军让人把奄奄一息的报信兵拖了下去, 然后一个人闷声不响的关在房里,穆参将遇伏的消息必须暂时压住,否则朝廷怪罪下来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他原本打算趁着穆参将一次大胜上书朝廷邀功,而后借机参盘迦玉一个指挥不力, 谁料到穆参将如此不济, 居然出师未捷身先死……
出援?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万一北穆人要围点打援怎么办?我岂能上这样的当?
恩, 老穆啊, 这怪不得我, 谁叫你打战太差劲了呢?
田监军恶狠狠地想着,出于尖酸文人的天性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 完全没有想到这次计划从决策方向就是错的,而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不过……”他突然想起跟着出去的那三千女兵,不知道盘迦玉知道后会不会来找他麻烦,算了,他反正已经打定主意推脱责任,不嫌多找一个背黑锅的,朝中有张相这棵大树,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前途。
想到这他又有些庆幸那个叫楚双洛的女人没有在这次出兵队伍中,不然有个万一……张相的那个义子对这个女人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啊!
田监军主观上很想当做出关的那五万人马不存在的,结果天不遂人愿,第二日城关上战鼓齐擂,久久未出现的北穆军再次兵临城下。田监军听懂消息后只觉脚软,心想着那边有足足五万人马,北穆人再怎么强悍也要吃上几天,怎么这么快就兵临城下了呢?
待到他急急忙忙爬上城墙,方才又悔又恨,这城下的北穆兵比之前攻城的人数只多不少,明明谍报里说的一清二楚,北穆人撤营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他们难道从天而降吗?
城下地平线上一字排开的乌压压的北穆军队带着慑人的压迫感,一步一步逼近,让城墙上的守将们倍感压力,晨风吹来,似乎都带着一丝血腥味。
轰隆隆……
火炮齐鸣。
“快快快,快把所有能上阵的兵马都集合起来!凤羽营怎么没有动静,都干什么去了?”田监军急急躲会城墙后头,气急败坏的叫唤着,让他耍笔杆子在行,打仗这种事,他是边都摸不着,现在怎么组织守城都是问题。
城墙上一片混乱。
身边有人小声提醒:“大人不是让人封锁住凤羽营吗?她们恐怕还没得到消息呢?”
“哦?那还不速速让人去请盘提督过来督战!”田监军大喊,忽然又叫住即将离去的传令兵:“本官亲自去请!”
双洛知道她们现在等同于被封闭软禁,高静走了以后,田监军就以保护盘迦玉安危为名调了一个千总过来,牢牢控制住凤羽营大小出口,凤羽营周边的可疑人也越来越多,什么消息都传不进来,还要防着被人偷窥。
双洛明知道凤羽营暗部的存在,却不知道如何联系,于是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疲于应对。
好在还有李芳跟袁娘子帮她分担护卫工作,总之如论如何,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盘迦玉住的小院子。
这天清晨双洛就听到了低沉的号角声,战鼓齐鸣,嘈杂的声音从远处的战场传了过来,让她的情绪很不好。待到她跑到营门口询问发生何事的时候,却只能看到一阵兵荒马乱,士兵们垂头丧气,躲瘟疫一般躲着她们,没有任何人敢透露一丝消息。
积聚了数天的火气终于爆发,楚双洛将心一横,一把抓住匆匆路过的小兵,恶声恶气喝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小兵被吓的哆嗦个不停,一个大男人居然被小女孩凄凄惨惨拽着领子,远远看着十分诡异。
李芳在一边状似无意的擦着手里的□□,小兵一脸哭相,就差尿裤子。
“北穆人攻城了。”身后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将那个小兵从水深火热中解救了出来。
双洛闻声回头,却是夏恒,一身戎装,手里提着弓箭,似乎正要上战场。
双洛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暗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穆参将他们回来没有?”关键是高静如何,双洛如是想。
夏恒摇头:“监军大人封锁了消息,不过,”他抬头看了看天,天色灰暗,正是应了这萧杀的气氛:“既然北穆人已经到了城下,他们只怕凶多吉少。”
喀嚓一声,李芳的子弹上膛,手指紧紧攥着枪柄:“那群酒囊饭袋!”
正说着,远处跌跌撞撞的跑来了几个人,依稀辨认出来正是监军之流,双洛看了看夏恒,知道他不便留在这,于是真心诚意的道了一声谢,让他离去,随后回营,只让袁娘子跟李芳应付他们。
是到了摊牌的时候了,胜负关键,全靠你一人表现了,楚双洛。
双洛心里给自己打气,一面数着自己手里的底牌,文官一是恋权,二是怕死,三是贪财,四是虚荣,打蛇自然要打七寸。
她轻轻推开盘迦玉的房门,发现杨柳已经在桌边睡着了,盘迦玉依然闭着眼睛一点声息也没有,脸色跟纸一样白,下巴尖了,眼眶也深陷了下去。
“你个懒鬼就睡吧!将胆子全部撩给了我,看你以后醒来怎么还债!”双洛没好气的说着,心里却无比希望昏睡的人能够立刻睁开眼睛跟她顶嘴。
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无比残酷,她还是要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双洛慢慢将屏风移过来挡住盘迦玉,回身,就看见了田监军气的变形的五官。
真是让人恶心!
心里有声音不如厌恶的说着。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隐瞒提督大人的病情……你们……”田监军的声音持续飙高,尖刻得刺耳,神经质的拿手胡乱指着周围几个女人。“你们这种行为直接导致了我们高层决策的失误,我定要跟圣上参你们一本!”
楚双洛冷冷看着他发飙,道:“不知道田大人对自己隐瞒军报的行为又有何解释?”
田监军脸色一僵,强词夺理:“本官没有隐瞒!只是还没来得及报过来!”
“很好,我们也没有隐瞒,只是没有详细报告。”双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田监军被气得一滞,到底还记得北穆人已经要打进来了,于是口气稍微放缓:“楚千总,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北穆人现在就在外面,穆参将不在,盘提督又没有醒,你看……”
双洛心中微讽,面上依旧沉静,淡淡问道:“大人可有向娘子关我叔叔求援?”
田监军沉默一阵,说道:“如今关中粮草尚足兵马也够,还不到求援的时候。”
“那总该知会一声,公主那边亦是如此。”双洛又道。
“不!”田监军脸皮一抽,尖声叫着:“你们凤羽营打仗不是挺行的吗?怎么不去?凭什么要我跟外边的人求援?”一旦求援,他这一系列的罪名就坐实了,不但前途难保,连性命都堪忧,不到最后逼不得已,他不会让上头的人知道这些。欺上瞒下不是官场惯例吗?他这么做并不过分。
楚双洛面带怜悯的看着他:“大人,凤羽营再能打仗也只有三千多人了,你手下的兵是什么货色你自己也清楚,这个仗没法打,你不能为了自己前途置这些人不顾!”
“楚双洛,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千总,本官该怎么做还不容你置喙,我过来就是一件事,凤羽营即刻出战,□□手上城墙,弓骑兵出城对决!”
“大人,若是你派人求援,或者肯放我们的人出去求援,凤羽营即可出兵。”楚双洛暗自握拳,轻轻说道。
“楚双洛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威胁本官!”田监军厉声喝道,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周边,发现自己的亲卫还在,才放心下来:“我早就看你们这些女人不顺眼,女人在家相夫教子就好,凭什么要上战场,要跟男人抢功劳?”
双洛一阵悲哀,若不是因为战争,因为家园沦陷,因为仇恨,因为走投无路,哪个女人愿意做这种扛枪杀人的事情?
“大人若不求援,城破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到时候你依旧性命难保!”
田监军此时情绪激昂,双眼赤红,已然被某种偏执的情绪所掌控,他一挥衣袖,大声狞笑:“我反正是无所谓的,若是井陉关沦陷,我就把你们七千凤羽营拱手奉上,永亲王定然会大力奖赏我!”
真是可悲,你连文人仅剩的骨气都没有了!双洛心里想着,却不敢再刺激他,只是朝李芳摇了摇头,不能动手,现在内忧外患,人心不稳,这时候强行挟持田监军,只会让北穆人有机可趁。
“田监军,你如果此时求援,朝廷一定会将功抵过,不会要你性命,我会跟公主求情,让他们网开一面!”
田监军却冷笑,似乎从刚才激狂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他的目光恢复清明,冷冷看着周围的人,慢悠悠说道:“我怕死!但是我更加受不了被人当做死狗一般打落尘埃……放心,就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们一起垫背!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凤羽营若是不出仗,我就一个时辰杀一千人!”
井陉关的这些兵,对付外敌束手无策,对付女人,却是很有一套。
原来对于这个人,最重要的是权位……双洛发现自己到底是低估了某些人的无耻程度,只抬眉怒视对方,许久之后,僵硬的点了点头:“弓骑兵刚刚组建,恐怕难以出战,□□队可以上城墙掩护。”这可能是她唯一能挽回的。
“不行!”田监军语气轻快了许多,指着楚双洛道:“听说你的枪骑兵乃是精锐中的精锐,既然弓骑兵出不了,就你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