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在一旁烧火煮水,絮絮叨叨说:“原本才看到些日光,这又被一阵风吹没了。”
玄恺脸一红,以为是老婆婆知道了他在山间戏弄湘绮的事。细细一想,自己和湘妹亲近时周身无人的,那老婆婆如何晓得?怕是自己多心了。
又听老婆婆说:“前些时,官府颁布新制,相邻们本身满怀欣喜的,谁想到雷声大雨点小,才不过几日,又变了花样,反而算来算去,倒是对百姓们的税赋收得更是盘剥得紧了,还说是个天煞的朝堂里的什么桌子大学士的主张。我啐!什么桌子板凳的,若被老婆子擒到他,拿他劈了当柴烧!”老婆婆咬牙切齿,仿佛那桌子大人就在眼前,恨不得生食其骨一般。
玄恺一惊,均衡田亩赋税是朝廷新政之一,这是四哥这些年一直要推行都处处被掣肘无法推行的利国利民的大计。记得父皇在世时,四哥曾进言提及过这个主张,被父皇好一番申斥责罚,便不了了之。如今国库空虚,四哥提出此事同卓大哥不谋而合,那日弘仁殿议事时四哥同卓大哥说得眉飞色舞,才多方问讯考虑定下的新政。主要是要重新丈量天下农用的田地亩数,将个田地分个三六九等来收税,无田地之户就免田农税赋,像陂塘、河流、道路、荒地等没有粮产的土地不再征税。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百姓能减少赋税负担,而征税的矛头指向那些拥有大量农田的富户豪绅。如何老婆婆这么恨得咬牙切齿?
玄恺不得其解,奇怪地问,“婆婆,我所行一路,如何听说的事情同您老讲的大相径庭呢?我是听人说,新的赋税,农户都要少去三成的赋税。”
老婆婆冷冷地望他如看怪物般,鼻中气息都是不屑:“官官相护,那些官老爷怎会平白无故的分钱给百姓去享福?皇上老儿在金銮殿吃的山珍海味都是从哪里来呀?”
说罢就骂着贪官污吏和世间不平事,说至动情处,老婆婆潸然泪下。听了老婆婆的讲述,玄恺恍然大悟,义愤填膺,地方这些贪官污吏竟然曲解并恶意更改朝廷诏书的本意,变本加厉的刮地皮,搞得民不聊生。
好大的狗胆!
一口怒气如火般堵在胸口,十分憋闷。玄恺望着门外的大雨,听着老婆婆的叙述,心情被这连绵不断的霪雨牵连得阴晦不快。
玄恺面对着窗外霏霏*雨细细思索。以往,许多富户广霸农田虚报而免去了大笔
赋税,光是云州一地就漏去了八十万的农田税,而百姓自家的坟地都要被算做是田地来纳税。此举一出,朝野上下对此毁誉参半。他听说过那些被伤到利益的豪强横加阻挠,甚至官吏徇私舞弊的事。没想到到了地方推行新政更是险阻重重。
“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日后也定是要考功名当官的。但愿日后当了大官可不要祸害我们这些白丁百姓才是。”老婆婆叹口气,继续拨弄着柴火。那话音在哔哔啵啵的柴火声中时高时低,听不大真切,玄恺心头却有一个念头如浇灭在火焰堆上的一团冰凉的雪,那心中几日来如烈马脱缰而炽热高燃的火渐渐熄灭,反令他不安的忧虑。
朝廷大局如棋局,如今走了他和湘绮,四哥身边原本势单力孤去对抗那些顽固的老臣,军机堂也只剩了凌宇大哥孤军作战了。风吹了柴门噼里啪啦的关关阖阖一阵凌乱的响动,跳入屋内的乱雨打湿衣摆他竟然浑然不觉。
“渴,渴,水,水—”屋内湘绮断断续续的声音,几声咳嗽,声音很是虚弱。玄恺撒腿就跑进屋内,扶起她喂她喝水。
“湘妹,身子可是舒坦些?哎,这头不烫了。”玄恺探探湘绮的额头,用自己的额头同她顶顶欣喜的说。那份亲昵如同两只相依为命的小兽。
“那几碗姜糖水发了许多的汗。寒气驱了,身子舒坦多了。”湘绮撑起身,靠在衾被旁,看玄恺一脸焦急的样子,沉下脸问:“那猢狲果然是山野里行走的,竟然大雨浇得透心凉,还能平安无事。”
“那是自然!军营里行军打仗,这点风雨算得什么?这若是轮到猢狲抢亲,就是天上下刀子也是万死不辞的。”玄恺逗趣道,促狭的一声坏笑,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一句,“这便是色胆包天了!”
湘绮推开他淡然道:“谁个理你?”说罢自顾自整理脑后乌墨般的秀发,似不屑于计较他的无趣。
“你果然心里没有我吗?!”玄恺做了真,凑在她身边气恼道,“我对你的一片心,你如何也该看到!便是一块冰,也该被我这颗心暖化了,你还来呕我!”
湘绮侧眼扫他,忍了笑问:“衣衫湿成这步田地,都不知道去换,果然是个五体不勤的。”
玄恺抖抖衫子,果然衣摆稀稀拉拉的滴水,自己尚不知是何时弄湿的。他随手扯出包裹,抖落出一件袍子,就要更换。
“且住!”湘绮
喊住他,“这袍子,不是在京城府里穿的吗?不宜再穿。”
那是一件雪白的锦袍,织工细密。原是一件华贵大方的锦袍,加了那赤金纽扣后更显得高贵不凡。玄恺一把握了上学看看,诧异道:“寻常的袍子,看不出异样,可有何不妥?”
湘绮无奈的叹口气,扯过袍子给他看:“这针脚,内庭绣房万字平金针法,明眼人一看便知;这锦缎,锦州织造局的蜀锦,花纹都是云蟒,何人敢穿?再看这赤金兽头钮扣……咦,如何少了一枚?”湘绮奇怪地问,连忙在床下找寻。
“不必找了,适才见你昏睡不起,我一时寻不到银两,就扯了颗扣子给老伯帮你去镇子里请郎中了。”玄恺随口应道。
“啊?”湘绮一惊,原本才有些红润的面颊立时惨白,低声喝他,“殿下疯了吗?嘱咐多日,这些东西不宜露了行迹,原本让你寻个安妥的地方埋掉抛掉,你偏偏不肯,还拿个扣子给人,害怕那边不能尽快捉拿住你吗?”
“大惊小怪!不过一颗钮扣!”玄恺讥诮道,一脸的不屑。
“你!速速收拾行囊我们立刻启程。”湘绮神色凝重,如临大敌。斩钉截铁般吩咐。
“立刻启程?去哪里去?”玄恺诧异地问,看看窗外,还淅沥沥的雨下不停。
“先离开这里!”湘绮断然道,翻滚下床就匆匆将衣衫塞进包裹。
“哎,你不会听风就是雨,说走就走吧?外面可是大雨瓢泼的。”玄恺急忙拉住她的手腕,被她一把甩开。
“湘妹!”玄恺又急又怪,见湘绮去意已决,也不好执拗,只叹气说:“好好好,看你是个小女子,不同你计较,走边走,女人真是麻烦多。难怪孔夫子云,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话音才落,便听得院外嘈杂的声音,脚步沉重,纷至沓来。有人来了!而且是一群人,七嘴八舌。
湘绮一惊,忙冲出去对老妪央告说:“婆婆,我娘家兄长派人来擒拿我们了。他们见财眼开,嫌弃我的情郎是个穷书生,要将我嫁给了老头子。他们寻来了!婆婆只说我们早已离去了!”
说罢拉住玄恺翻窗而出,藏躲去窗下一个阴冷的地窖。原本那地窖是存放柴禾的,湘绮前些日曾帮婆婆生火。
亏得她眼疾手快,拉了玄恺一把进去。躲入地窖不敢言语,隐约听到上面的叫骂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