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元灿的表情落在椒兰眼中,她并不以为意,只是道,“反正奴婢是将话带到了,皇上您自己瞧着办吧。”遂转身欲走,两步后又停下,“皇上,奴婢有一言,不知该讲不该讲!”
“什么?”卓元灿闷声道,“你说吧。”
“如今皇上也是快做父亲的人了,不管皇上是喜欢阑芷宫还是讨厌瑶华殿,可甄皇后她并没犯多大的错,而即将出生的皇子更是无辜,皇上的心境就算再不堪,是不是也该稍微顾念一下?”椒兰转眼,看见爽儿死死的盯住自己,明显的充满了怨毒之气,倒也毫不畏惧的迎向爽儿的目光,“怎么,爽美人还有什么要指教奴婢的吗?”
爽儿轻轻一笑,将目光移向别处,“不敢,椒兰姐姐在珠阙宫的地位,比得上半个主子,便是甄皇后也得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叫一声椒兰姐姐,何况我呢?不过,皇上他虽然不理朝政了,可身份却是不会变的,椒兰姐姐的话,是不是有点过了,竟然教训起皇上来了么?
“教训?”椒兰倒吸一口凉气,冷然失笑道,“好大的一顶帽子,足可以夺人性命了,爽美人如果连劝诫和教训都分不清的话,那自然更分不清忠奸吧,难怪动不动就想要别人的项上人头呢!”
爽儿闻听椒兰话中有话,脸色一变,正欲驳斥,却听椒兰又接着道,“爽美人请放心,椒兰是个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不会擅越尊卑,何况椒兰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后给的,太后既然能给,当然也可以随时随地取走,椒兰哪有那个胆子无故生事啊?”
爽儿心头宛如被针刺了一下,椒兰哪里是在说自己,分明就是在提醒她,她的一切也是厉太后给的,厉太后既然能给,更是可以夺去,如果她不谨言慎行,惹事生非的话,那厉太后一定不会放过她,在两人所谓的争执中,可怕的不是椒兰嘴毒,而是椒兰说的正是她爽儿面临的残酷事实。
爽儿忍了又忍,强堆笑脸道,“唉,椒兰姐姐别介意,爽儿素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所以言辞不当之处,还望姐姐万勿跟我一般见识,爽儿在这里给椒兰姐姐赔不是啦!”
“行了,够了,都别聒噪了,你们一天到晚这样不嫌累么?”卓元灿不耐烦的打断两人,“椒兰姐姐,你的建议朕受纳了,多谢姐姐辛苦跑来告知,朕会考虑的,你放心,也请太后那边放心!”
椒兰谢过,长舒一口气,爽儿的气焰真是越来越嚣张,不想压她都不行了。
离开阑芷宫,椒兰准备先行安排第二日去瑶华殿的太医,这可是件棘手的事,哪个太医又愿意平白无故的被遣离皇宫呢?若是传出去,对太医们的名声亦有很大影响,故而椒兰得挑选差不多有意告老还乡者,给他们离宫的机会还有一大笔银子,他们会心怀感激高高兴兴离开的。
幸好还真有这么两位老太医,椒兰也不说明日去瑶华殿给甄湄瞧病的事儿,只问他们是不是确实想告老还乡,因为太后苏醒亦有太医们不懈努力的一份功劳,太后感念他们为朝廷效力多年,愿意赏一笔钱,让他们回乡颐养天年,两位老太医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准备辞行时,椒兰却劝阻了他们。
椒兰道,“你们二位都是资历深厚的老太医了,医术自然是比那些年轻的高明,奴婢私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可愿帮忙?”
老太医前面承了椒兰的情,一听椒兰有私事要帮忙,自然满口答应,椒兰顺势道出甄皇后最近身体不适,请老太医们再最后施展一下各自的医术,只是帮甄皇后诊下脉,看有没有大病即可。
太医们道,“瞧病那是老朽们的本分,只是这也算不得椒兰姑娘的私事啊,姑娘只管吩咐,下官们岂有不尊的?”
椒兰笑笑,“因为太后已经恩准你们离宫了,我又看重两位的医术,再相请,自然就是私下了,呵呵。”
蒙混过关,椒兰又马不停蹄去往瑶华殿,先给甄湄打个招呼,甄湄万一到时沉不住气,可就全盘皆输了。
但椒兰也没给甄湄交底,因为厉太后吩咐过,不能让甄湄晓得这一切都是太后安排的,所以椒兰只告诉甄湄,第二日尽管放心让太医们诊脉,其他一切都会由自己帮她打点妥当。
甄湄果然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不知该怎么办好,听到椒兰一说,悬着的心总算放回肚里,她含泪道,“椒兰你放心,若我姨母有个三长两短,你只管来我宫里,本宫保证定会像姨母那样待你,绝不亏你一分。”
椒兰心道,你现在自身都难保呢,难关将一个接着一个来,还谈得上顾我吗?不过面子上却谢道,“皇后有心了,椒兰感激不尽,还望皇后保重身体,毕竟现在已非寻常可比,有什么事儿,椒兰自会来找皇后商议。”
甄湄连连点头,“椒兰姑娘若是不忙的话,就常来瑶华殿坐坐吧,小瓷不见了之后,本宫身边连个使唤的顺心点的宫人都没有,实在寂寞难耐。”
椒兰笑着离去,一路走一路猜测,阑芷宫那边,是不是正吵得翻天覆地呢。
爽儿这回很安静,连卓元灿都觉得颇为意外,虽然他没大听明白爽儿和椒兰为何争执,但他察觉出爽儿对椒兰很有敌意,不过元灿以为这都是因为椒兰是太后身边的人,爽儿由于萦妃的缘故,难免对珠阙宫的人没什么好感,别说爽儿,元灿自己看见椒兰心里都特别别扭。
爽儿起身回房,元灿本以为爽儿是在生气,像以往一样把自己锁在房里,所以他等了一阵,估摸着爽儿的气也该消一些了,这才去推门,哪知门并没锁,走进寝宫一看,爽儿却在收拾东西。
卓元灿走近,见所有的都是自己的物品,遂拦下爽儿道,“你这是作甚?闹别扭也不至于将朕赶出阑芷宫吧?”
“谁说赶你了?谁敢赶皇上啊?”爽儿没好气的将他推开,“臣妾是觉得瑶华殿现在的确需要皇上,皇上你还是依了太后的话,去瑶华殿住上一段时间吧。”
“朕不去,也不想去!”卓元灿听到爽儿提太后,顿时就犯了倔,“便是要过去装装样子,也不用住过去,瑶华殿距离阑芷宫才多远?朕宁可每天装一趟样子,谁爱住过去谁自己去。”
爽儿笑了,笑容中毫不掩饰她的得意,太后又怎么样,谁让太后你和皇上的关系弄得如此恶劣,皇上现在的心,可是九头牛也别想拉回瑶华殿了!
“皇上!”爽儿转到卓元灿身后,拦腰将他抱住,又将自己的头靠在卓元灿的背上,柔声道,“皇上啊,不管怎么说,香火有继,总归是咱宫里的一件大喜事,咱们好久都没什么可开心的事儿了,好容易天降吉兆,您也应该高兴才对啊!”
“吉兆?什么吉兆?”卓元灿被爽儿温暖的身体一抱,神经也变得放松许多,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性急了。
“当然是吉兆了!”爽儿接着道,“皇上你想啊,不早不晚,在咱们最困难的时候,上天却突然让皇上有了后,说明皇上是真正的天子啊,只有天子才受命于天,传万世基业于不朽嘛,吴王尽管闹的凶,可他不也到如今都没有后么?上天定是以此昭示臣民百姓,朝廷不会倒,不但不会,还将承继下去,万世永昌!”
“呵!”卓元灿轻轻笑道,“小傻瓜,哪有什么万世啊,好吧,就算是吉兆,那又能如何?”
“正因为是吉兆,小皇子的出生才显得尤为重要,不仅对皇上重要,对整个朝廷也是至关重要啊,那些摇摆不定,试图当墙头草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后,说不定就坚定了对朝廷对皇上你的信心呢?好皇上,女人十月怀胎,诞下龙子不易,爽儿再是不知轻重的人,也愿意龙子平平安安的出世,所以还请皇上移驾瑶华殿,多多陪伴皇后身边,皇后娘娘一开心,准能给皇上诞下个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啊。”
卓元灿为难道,“你……你真的愿意朕搬回瑶华殿么?可朕……”
“臣妾知道皇上不愿意,皇上的心里肯定是放不下臣妾的,那也无妨,皇上闲了,也可以来阑芷宫坐上一坐,换换地方就寝,只不过臣妾觉得,皇上以瑶华殿为重,会让皇后娘娘心安,人家说孕妇最忌心神不宁,愁绪满腹,可见心境是多么重要了!”
“唉。”卓元灿无奈的摇头,“你是不知,朕就算天天和皇后守在一起,也没什么话讲,两人无聊枯坐,都不晓得如何打发掉的那些时间,想想朕心里就堵得慌。”
“呵,为难皇上了,委屈皇上了,皇上辛苦了!”爽儿松开怀抱,嘻嘻笑着转到卓元灿面前,“等皇子诞下来啊,先说好啊皇上,得让臣妾第一个抱抱小皇上,嘻嘻!”
“好,好,就依你的,你呀!”卓元灿被爽儿缠的无奈,终于同意了回瑶华殿,当然,他决定多赖两天才过去。
诊脉进行的很顺利,两个老太医诊的很仔细,所以花了很长时间才一一出来,椒兰将两个老太医请到偏房,象征性的请他们开方子,俩老太医商量了一下道,“皇后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多加调养,除了下官们开的益肾补气方子,一定要给皇后多吃些补品!”
椒兰略微诧异了一下,皇后的补品难道还会少吗,不过转念一想,或许是太医诊不出什么毛病,故而照例建议养身之类的吧,当下也没多在意,便请太医们开方子,并道:“方子开好后,两位即可以回家收拾东西了,椒兰还要去瞧瞧皇后,方子搁在桌案上就行,椒兰一会儿自会来取!”
俩太医应诺着,开始商量方子的内容,椒兰则退了出来,她并非是要去看甄湄,而是得交待底下的舍人,暗中盯着这两个太医,直到他们离开京城。
匆匆赶回,正逢俩太医辞行,其中一个道,“方子在案上,请椒兰姑娘放心,按此方子服药,一定可保皇后调养好身子,椒兰姑娘和太后的心意,下官们永世难忘,回乡后定会长奉香烛,求神庇佑太后和姑娘昌泰康健!”
椒兰哂笑,俩太医到底是老了,啰嗦的不行,遂欠身施礼道,“那奴婢就恕不远送,祝二位一路顺风啦!”
回到偏房,果然见案头青玉蟾蜍镇纸下压了一张方子,拿起来正欲细看,忽见门外人影一闪,椒兰吓得赶紧将方子随手团入袖囊中,“谁?”
“是奴婢,皇后娘娘打发奴婢来问椒兰姐姐,事情可办妥当了?”原来是甄湄的侍婢,椒兰舒了口气,“办妥了,走吧,我这就去看你们娘娘去。”
安慰了甄湄一番,椒兰赶在中膳前回到了珠阙宫,厉太后的身边离人太久不行,其他的宫人,椒兰知道,都没自己那么懂厉太后的心思和喜好。
果然,没等到椒兰回来,厉太后就是不肯吃东西,一个宫女大概多劝了几句,竟惹得厉太后发了脾气,将碗盏扫落一地,椒兰一进门,见状便明白了几分,遂喊战战兢兢的宫人们都先下去,另外到膳房拿些新做的来,自己则蹲下身子,开始收拾起一地的狼籍。
“谁让你收拾啦?”厉太后敲着拐杖道,“这些小贱人自从哀家生病后,就越来越没规矩,哀家不想吃东西,她们居然还敢逼哀家,太不像话了,看哀家怎么收拾她们!”
椒兰听了,并不停下手脚,只是抬头笑着对厉太后轻声道,“奴婢都安排妥当了,咱们安心吃饭吧?”
厉太后本来怒容满面,忽然就平静下来,沉默良久,最后幽声长叹,“唉,吃饭吧,吃饭吧,孩子们锦衣玉食惯了,也不晓得还能吃多久了。”
椒兰派出去的舍人,不久后便回宫来禀,两位太医确实带了行囊驾车出了城,椒兰的最后一丝担心,这才彻底放下来,不过那两个舍人却告诉椒兰,他们在城里听说了一件奇怪的事儿,那就是厉津忽然遣散门人,不再寻找厉仁。
“怎么可能?”椒兰大为惊诧,一个父亲不寻找儿子,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得知了儿子的确切消息,不论生死,都没有寻找的必要了,要么就是这个父亲已经对寻找彻底绝望,但厉津绝不会是个轻易就放弃的人,难道是前者,他掌握了厉仁的下落?
可是既然知道厉仁的下落,为何又不把厉仁找回来呢,除非是厉仁已经身遭不测,但饶是如此,做父亲的起码也要将厉仁的尸身好好安葬才是,然而派出去的两个舍人却都说,没听到厉府有办什么丧事。
这件事可太奇怪了,椒兰叮嘱两人把嘴闭紧点,事情弄清楚以前,千万别在宫里瞎传,传到太后耳朵里,准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问题是,厉侯前两日还进宫见过太后,椒兰当时也在场,厉侯和太后之间,除了聊了聊太后的病况,以及朝中的一些情况,厉侯并未表现出有什么特别啊,遣散门人也很奇怪,厉津喜欢结交,所以门下养了不少幕僚以及食客,还有丁甲护院等等,算起来少说亦有千人,为何要在突然之间遣散呢,而且遣散意味着厉津还拿出了不少银子,一笔笔一批批打发,这也肯定不止一两天能做完的,如此违反常理的事儿,要不要向太后禀报?
如果禀,必然会牵扯出厉仁的失踪,瞒了这么些天,太后听到会是什么反应?毋庸置疑,作为姑母,厉太后也是很照顾厉仁的,年纪轻轻就让厉仁跟随厉津带兵,且委以重任,厚禄高爵,除了因为他是厉家人以外,还因为他是厉太后唯一亲缘的嫡传血脉,厉太后知道他失踪,若不急不怒不焦不燥,那才叫奇怪呢。
可如果不禀,万一厉家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儿,一定会牵连到厉太后,到时,岂不亡羊补牢悔之晚矣?椒兰纠结了老半天,也没决定出到底要不要告诉厉太后。
晚上,椒兰帮厉太后洗脚时,边洗边吞吞吐吐道,“太后,奴婢下午,下午听到一件奇怪的传闻,也不知该说不该说,是关于厉侯的。”
“厉津?厉津他怎么啦?”厉太后慵懒道,似乎对椒兰的话题并无太大兴趣,以为椒兰听到的,不过又是些风言风语口舌是非。
“奴婢派了两个人,盯着给甄皇后诊脉的两个老太医出城,是他们分别听到了些传闻,说厉侯忽然遣散了门下所有的人。”椒兰努力克制着心跳,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道来。
“噢?还有这等事儿?”厉太后本来一手支着下颌,微闭双目养神,此时睁开眼似笑非笑道,“难道厉侯他改性子啦,不乱结交些狐朋狗友了?”
“呵,奴婢不知,奴婢也觉得好生奇怪,所以忍不住来跟太后您嚼舌根子了。”
“确实!”厉太后肯定地望着椒兰,“这不像他的做法啊,难道出了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