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扬鞭策马,乌梢马嘶鸣着冲向丛林深处的雪海,蹄子溅起阵阵雪浪在风中弥漫出漫天的白。
疏桐的身体渐渐冰冷,可是眼角的泪却是火热的!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那一垂仿佛天地都成了昏暗,乌稍一下子停住了脚步,鸣的帽子被风雪卷去,露出了如同冰雪般寒冷的脸,
如同那雪花,温柔的寒冷。
他翻身下马,将疏桐扶至雪地坐好,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给她,但无论他怎么努力,疏桐仿佛一具尸体,没有任何反应,鸣促目凝视了疏桐一会,四周天寒地冻的,若是她保不得体温,便再也救不回来。
思索了片刻,他的手放在了箭支上,喀嚓一声截断了露在外头的半支箭,她活下来的可能性极小,但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试,鸣再次渡了些真气给她,飞身上马,解开了自己的衣衫,也解开了桐的衣衫,见得胸前依稀可见旧的伤横,如今那支箭又从背后插在那里!!
鸣的眼中不禁热流翻腾!他将她冰冷的身体贴入自己的怀中,鸣惊喜地发现她的心脏还在跳动着,真是个顽强的女人,她的命真如她的性格那样顽固!鸣的嘴角居然挂上了难得的一笑。
马儿仿佛有灵性一般撒开腿飞奔起来,鸣一路感受着她的心跳,像个小兔子,临活山庄就在眼前了,可是小兔子仿佛快要睡着了,越来越安静,鸣的心不由得一阵紧缩。
这是他第二次带她来临活山庄,第一次她在他怀中拘谨着,笑着,睡着了,而这一次却再也没有尴尬,因为她快死了!
鸣摩挲着桐的脸颊轻道:“你不可以死!没有我的允许你绝对不能死!听到没有!”鸣将疏桐抱稳了,飞身踏雪而行,临活山庄很冷清,整个庄子都被上了雪,鸣快步踏过山道,第一次同她一道出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们一起走山道,一起沉默,一起看向同一处风景。他知道疏桐常常看着他,看着他的寂寞!
鸣径自来到一间小屋跟前,一脚踢开了门。
屋里头暖洋洋的,炉子生得通红,鸣的进入扑灭了不少火焰,带入了满屋子的风雪,里头一个粗布衣裳的老者起身向鸣行礼,他的腿是瘸的,他称鸣为二少爷,他看了疏桐一眼的底二句话便是:“她还是没能躲过!”
鸣将疏桐放至床上,替她盖好被褥,来不及抖落身上的雪,只是将衣裳系好,问道:“竹翁!麻烦你了!”
竹翁笑呵呵:“少爷严重了!那女子死不了!”
鸣喜道:“如此甚好!”
竹翁叹了口气道:“却也活不了!”
鸣看向竹翁,稍停了片刻问道:“此话怎讲?”
竹翁算了又算,终道:“老夫替她算过!她根本不属于这里!”
“这话什么意思?她明明就在这里!”鸣道。
“老夫的意思是,我们生活的地方本不应该多出这个人来!她不属于我们这里,她只是错误地闯入我们生活的地方。”
鸣沉默了,思前想后,觉得她确实是奇怪,孤独一人没有出处,仿佛凭空诞生的一般,而且她的东西很奇怪,她的链子,她的小盒子都很奇怪,上面有各种奇怪的符号。鸣道:“且不管她从哪里来,你说死不了也活不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不是活死人么?”
竹翁道:“要不就是活死人!倘若醒了过来,而对她最好的人当中有一个人必会为她而死!这样物才会平衡!可是这样她活着必是生不如死!”
鸣沉默了半响,虽然他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但还是问道:“那她能回去么?”
竹翁摇了摇头道:“难啊,她遇到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龙褂,也算是一奇遇!”
不知为何,鸣听得这话居然觉得入耳,这里死谁不重要,只要她留下来!
竹翁动刀替疏桐剜出了箭,箭头是黑色的,显然是有剧毒,竹翁深吸了口气道:“真是因祸得福!她原本就中了剧毒,这把毒箭的毒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根本微不足道!她体内有一种很强的药镇着毒性!几个月内应该不会有事!”
“这毒能解么?”
“不能!已经深入内脏,现在只有解药能救她,连换血都不行!况且她已换过血!但是换得不彻底!也只能延缓她毒发的时间!”
“她已换过血?”鸣思忖着,他入皇冢那些日子她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似乎是惊心动魄。她真的会傻到同胤去打赌毒药的毒性?胤的行为却实令人费解。
竹翁从药箱子里拿出了最好的药材替她敷了上,却需要一味珍贵的香料,唤做兜纳香,每每有人受重伤总要用此香来疏通经络,因此他必须上一趟骆驼峰!
竹翁带上门走了,将房间留给了他们,鸣替她盖了许多被子,可她还是浑身冰凉,再盖怕是要闷死她了,只得同她一起在被子中,暖她的身子。
夜很静谧,只有炉火的扑哧声,窗外的雪也下的安静,但鸣的心中更加平静,他从来也没有如此清醒地去思考自己的事情。
承如他所想的疏桐对谁都好,如果她对自己多好一点那会怎么样?他回想着她入主京华的那一天的确让他难以至信,这是哪里跑出来的女子,一半是出于她的奇特,一半是出于自己的好奇,他拿出了被扭曲的黑匣子,打了开来,里头是一根金灿灿的链子,做工考究精致,纹路细致得无以附加,确不是他这个时代所能制造出来的东西,这么久了他一直都带在身边,似是中了邪。
里面还有一个蓝宝石的耳坠,那日交还给她之后竟又被她丢落在地上。鸣看了看她的一个耳朵,空空的,她怎么就没发现?耳坠岂可只戴一只?他小心地将手中那只给她戴上,动作笨拙,戴了许久方才戴好。
他看着她毫无生气的面孔,想着疏桐为了维护顾清,正义凛然指责三皇子;为维护京华楼替东风裂挡刀;她要从顾清的手底下活命,那求生的眼神他至今都记忆犹新;她背着他留下心然的性命,又冒着生命危险替寂四开脱,寂四那样害她,她却轻易就原谅了他!
她被人侮辱之后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她活了下来而且活得更好;她在皇冢于他同生共死,她那撕心裂肺悲痛的眼神至今都让他难以忘记;她带出了蓝妃的骸骨,她还高兴地去嫁给静,可是老天终究没有成全她,带着侮辱结束了她的大喜之日,她回到京华楼继续生活,在雪中同他微笑着舞剑,开心吃他做的饭,替小青去蹲牢房,又替静挡箭……
鸣的眼角湿润着,这一幕幕都不曾忘记!他将疏桐紧紧拥在怀里。不知道是感动还是爱怜,亦或是珍惜!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女人!
竹翁轻轻敲了敲门,鸣道:“进来!”他依旧揉着疏桐,不敢动一动姿势,怕吵醒了她。
竹翁进来瞧得这光景,这口气叹得特别揪心,他看了眼疏桐眼中闪耀着一种犹豫,道了句:“果不出爷所料,骆驼峰主人的兜纳香需要两百万银才肯出售!”
鸣点了点头,那姿势斜躺着,如同他一贯喜欢的那样,看起来镇定而又懒散,他斜了斜嘴角吐出一句话来:“星宿却是一个奇怪的人,一会是琴圣,一会又是骆驼峰主人,如果他是敌人那他有何以拒绝黄天得巨资?如果他不是那他究竟有何目的?”
鸣的话戛然而止,每次都这样,想到哪儿停就停哪儿,竹翁等了半天不见得有下文,便掩上门出了去。他心中一直对这个女子提防着,怕她会害了少主人!
窗外有一个人影待了许久却一直没有进来,鸣道:“影子,何事?”
血影恭敬地道:“二皇殿下要你尽快找到传国玉玺的另外半块,还有一个好消息,东风裂已经去皇冢找玉玺了!”
鸣的笑容在炉火的映衬下呈血色的鲜亮,他笑得幽雅而定淡:“假玉玺也不可让他得得太容易!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最好能拖上一个月!”
“明白!”影子接下了这个任务。
鸣不做声了,按照惯例,影子应当速速离开,可是他还是小心地问了句:“二殿下开春的婚礼,爷可有准备?”
鸣没有做声,影子看到窗户内两个相互依偎的人影,深深吸了口气,扛上他的刀踏雪而去。
夜深,悠扬的琴声飘荡在冰天雪地之中,搀杂着风声,尽显雪夜宁静中的肆虐之气。那声音本是从骆驼峰上传来的。却是越来越近。
鸣轻轻放下疏桐,暖了壶酒,坐在小茶几上喝了杯,他最爱的新丰陵兰,温和的酒今夜却喝起来特别辣,还搀杂着一股血腥味儿,他的眉头锁得很紧,他的手指捏着小巧的酒杯,酒水倒影出一双忧郁而又温柔的眼睛,那是他的眼睛么?还是他太久不曾看到自己的眼睛了?那双眼睛本应该是善于伪装的,渐渐的倒影里的眼睛变得迷离狠辣起来,这才是他的眼睛,他轻轻笑着,对着杯子笑着。他道:“你来了!”
“恩!”门外的抱琴之人声色清润,他回答道,“在下不进来了,只是弹琴给疏桐听!”
“为什么?”鸣放下了酒杯,漫不经心地道。他拨弄着指上的黑扳指,是疏桐在她和静的婚礼前还给他的,至今看起来还带着一点伤感,仿佛消失了一点狂妄的冷淡。
“没有为什么,我想帮她,也是在帮自己!替自己又爱又恨的人赎罪!”星宿在外头说得很平静。
“不懂你在说什么!”鸣猛得喝了一口酒,仿佛没了味道,难以下咽。
星宿在雪地上坐下来抚琴,弹琴之前他总要侧耳倾听一翻,闭眼侧耳,十分专心。
他开始弹琴,闭着双目,万分陶醉!他的琴音犹如寂寥的星空,给人无限的暇思,又如滔滔奔腾的江水,给人无限的期待和憧憬。
每每听得他的琴音,疏桐都会感动得流泪,多美的音乐!她受伤也不例外,只觉得有一阵暖流滚滚钻入体内,舒畅无比。
鸣感觉到了,星宿是在将自己的内力替她疗伤,这么做的确有奇效,确也十分危险,不得有一丝打扰!他有这个自信,可见功力不是一般,星宿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时而出现在京华楼,时而出现在骆驼峰,时而出现在北里,甚至在皇宫里也有过他的琴声!
曲终,星宿满头的汗珠在寒风中凝成了冰,鸣道:“喝杯酒吧?”他能感受到门外的人功力耗得不轻,飞杯透过纸窗,星宿随手一接,杯中晃出了一滴酒,他一饮而尽。飞杯归还!
星宿如同一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顷刻已在数百米之外,他的声音却依然很清晰,他道:“但愿她能够尽快醒过来!”星宿笑得声音很好听,像春天的溪流一般清澈。
疏桐醒了,醒得时候眼睛湿润润的,仿佛在梦里大哭了一场,可是她分明听到了琴声,见到鸣在身边看着她不禁有些感激,他救了她!
疏桐口渴难忍道:“我现在可以喝一杯温酒么?”
鸣转身提起了酒壶,顿了顿,放了下来,拿起另外一壶,替她砌了碗茶。
她仔细瞧着碗中自己苍白的面,唇触及水面的片刻,荡漾出圈圈涟漪,破碎了毫无生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