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天边的极乐洋,一片宁静祥和之象。
蓝天白云,海风海浪,两只海鸥,一雄一雌共衔着一条小鱼,在辽阔的海平面并翅翱翔,最后落在一根桅杆上,一边分享美味的食物一边偷听人在讲话。
“今日,我们摒弃前嫌聚在一起,不为别的,单为了一口饭!贼奶奶的,硕大东海,凭什么都让他东日岛占了去,海盗就不用过活了吗?”
三艘海盗船,上百名海盗,聚在一起开誓师大会。
“哎!光我说不行,两位当家你们也请开金口,告诉大伙,自打她海伦掌管东日岛以来,我们海盗在海洋上的地位是不是江河日下,连鱼虾都不及?”一位瞎了只眼的船长,攀得高高的,口沫横飞,神情激动地说了一通。底下一帮手足,高矮胖瘦的都有,光膀子围着他,昂首倾听,口水撒在脸上也不以为然,他们只当是海水。
立即有两位大汉,拔刀出鞘,跳上船舷,一位面容枯瘦,营养不良的样子。一位长发披肩,面目凶狠。
他们登高一呼,挥舞着刀,营养不良那位,开口先吐了一连串脏话,把海伦祖宗十八代一一问候了个遍,才说:“那小娘们,仗着几分姿色,以及东日老儿给她撑腰,两年来砍杀了我多少兄弟?不说别的,上个月,我们好不容易摸上一座海岛,偷了几户渔民的粮食。没错!你们没听错,偷!不是抢!他奶奶的,老子小时候就嫌做贼没尊严,才改行当的海盗,那时候海盗多风光,想吃什么抢什么,见谁抢谁,抢得不过瘾,还砍他几刀玩玩!奸、淫、掳、掠,吃、喝、唱,哪样不玩得有模有样?那个日子哟,我敢说天王老子也没咱们快活!是不是呀!”
底下的小喽啰轰然响应。这位船长的话好像说到了他们心坎上,忆起往昔的风光,对照今日的潦倒,都不禁抹了把辛酸泪。
“可如今呢?”他又道,“添份口粮都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呀!操的是什么行当啊!我们是强盗!是海上的强盗!任何恶势力都无权把我们强盗贬作贼。贼,贼呀小的们,你们一定要将‘贼’和‘强盗’区分开来,贼是贼,强盗是强盗,贼是地沟下的老鼠,见不得光,我们要做贼,还穿这身衣服干嘛,光赤赤不更舒服?打娘胎出来就可以做啦。相比之下,强盗就光彩多了,我们不畏惧阳光,也不畏惧人的眼光,强盗的世界缤纷多彩,无拘无束,不用理他什劳子是非善恶,尊卑贵贱。想做好事时,就给穷鬼丢几串珍宝;施完珍宝突然又想做坏事了,就叫拿珍宝的人拿他们的老婆来换!哈哈,这就是强盗本色,天底下最自由的行当!谁也无权打压。东日岛那婆娘咄咄逼人,非要把我们的一丁点自由蚕食吞尽!有这样做人的吗?我建议,以自由之名,为强盗的尊严而战!”
他说完,底下早已满堂喝彩。不少人泪流满面,抿紧嘴唇,将过往受的屈辱统统咽进肚子,化为力量。
“小的们!”面目凶狠道,“今天将会是我们东海海盗界开天辟地的历史时刻。是什么叫我们聚在一起,一份口粮吗?”底下人一阵哄笑。“女人吗?金钱吗?还是海上的几块地盘?我不能否认以上这些东西的价值,但显然它们不是我们聚在一起的目的!几拨海盗会因一座小海岛结成同盟?笑话!理想,是理想!是理想的光环引领我们聚到了一起,叫仇人变成兄弟,叫争夺打斗变成互爱互助。大家试想一下,两个为争夺一个女人而打斗了二十年的海贼,突然放下仇恨,并肩站到了一起。这种现象放在以前,是不是不可思议。现在却变成了事实,说明只要有理想,一切皆有可能!它借这个浅薄的例子,向我们初步展示了下它的神奇魔力,这点毋须怀疑。我们海盗,也终于蒙理想垂青,给了一个为它效力的机会。我相信,只要我们的理想实现了,前面说的金钱美女地位,都会不抢自来!什么?什么是‘理想’,叫我解释一下‘理想’?谁问的这个问题?”他忽然住嘴,往底下扫了眼。一位个子不高,身材单薄,刚出来混,没见过什么世面才好奇的瘦小伙,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他指着他,认真道:“要不是看在‘理想’的份上,我这就把你揍趴下!解释‘理想’!理想那玩意儿要是说解释就解释得了的,还叫理想吗?理想之所以为理想,皆因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真正懂理想的人从来不要求解释!哦见鬼,有你这样的信徒,我真替理想感到羞耻!现在是理想它老人家给我们机会,把我们聚在一起,聆听它的旨意,蹭蹭它的光环。而不是像你这头蠢猪要求解释!还叫我解释!你这种行为无异于叫我把兜里的钱拿来展示给大家看,你兜里多少钱会跟别人说吗?知道自己兜里多少钱的强盗,从来不会向另一位强盗说他兜里还有多少钱,正如知道理想的人不会向别人解释理想一样。不知我这么说,你的猪脑能不能明白?”
底下又是一阵哄笑,笑得那位发问的瘦小伙无地自容。
瞎眼船长又适时攀高一丈,惊飞了桅杆上的海鸥。他喊道:“两位当家的话大伙都听明白了吧!海盗可杀不可辱。今夜,月亮缩进云层,风平浪静时,我们海盗联盟,就要干回属于海盗的勾当,此去五百海里有座小海岛,岛上不少人家,物资颇丰。我盯它好些日子了。原先准备拿来当饭后甜点,不料最近哨兵猖獗,一时搁置了。现在瞧大伙饿得面黄肌瘦,决定今夜就开斋,当它饭前小吃大嚼一顿!”他说着,眼放精芒,口水咽之不及,涎了出来。底下人这次学乖了,却碍于他颜面,只将仰起的脸摆正,让那“琼浆玉液”滴在头顶上见鬼去吧!
当晚,这三艘海盗船摸黑驶近了海岛背面的山崖。船上百十来号海贼,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居然全部望着海底,琢磨着东日岛的水兵有无可能乘海象突然飞出。午夜正,月亮隐身了,海上俱是波涛拍岸声。“营养不良”、“面目凶狠”和“瞎眼船长”相互碰了碰眼神。就由瞎眼船长那帮人带头,攀上桅杆,朝山崖边的树林抛绳套扔钩爪,搭好上岸的缆绳后,换“营养不良”那伙人攀绳上岸。
数十位黑影,像蚂蚁一样,沿缆绳爬进了海岛树林。其余人都不敢出声,倾听岛上反应。不一会儿,林子传来几声鸟叫,大伙才放心。“瞎眼船长”那伙跟上,“面目凶狠”的殿后。
海岛树林窸窸窣窣,百十来号海贼的脚步踩在林里就像下雨声一样,登时惊醒了渔民,岸边渔家纷纷亮起了灯火,敲锣打鼓,四处吆喝:“海盗来啦!海盗来啦!快跑呀!”
瞎眼船长觉得第一次请客不能在同行面前丢面子。是以带领手下,抢先绕到岸边,截下了渔民,有船的就把船捣烂,谁戴呼吸藻的就捅谁刀子。可怜的渔夫们,拖家带口,妇女尖叫小孩啼哭,一家子抱成一团,刚逃到岸边,又折身奔了回去。这座小海岛,一共才十几户人家,大多口粮也还殷实,强盗们翻箱倒柜,拆墙掀瓦,将收刮到的食物一一搬出来罗列,清点了数目:
五十条晒干的咸鱼、三簸箕虾米、两袋蘑菇、十几串干海带、几棵干瘪青菜、五枚金币,两颗珍珠。屋子里剩的残羹饭菜,不好意思拿出来,统统收进了肚子。
瞎眼船长赶着哭哭啼啼的渔民回来,眼见只有这么点东西,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瞟了瞟百十来号人,疑心是不是两位同行,趁自己截人时私吞了不少宝贝。
大伙围成一大圈,点亮火把,照着这些寒碜的战利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海盗同盟关系似乎拉响了警报。
“怎么分吧?”营养不良说。心里开始琢磨做强盗是不是真的比贼更有尊严。白天他阐述“贼”和“强盗”的区别时,竟然忘了强盗还有“分赃”这回事儿。
‘面目凶狠’瞄了眼‘瞎眼船长’抓回的渔民,有几名女子似乎长得还不错。于是就说:“食物你们拿走,那几个小妞归我。”
“不行!”瞎眼船长冷冷道,“她们是我的。”
面目凶狠眯了眯眼:“半瞎子,为什么每次我看上的女人,你都爱和我争。”
瞎眼船长道:“都争了二十年,还差这一会儿么?”
面目凶狠沉下了脸:“看来我又上了你的当,打劫前跟我谈理想,分赃了,就翻旧账!贼奶奶的,你比东日岛把帮家伙还要阴险。”
“这座岛本来就是我的东西。”瞎眼船长一把抓过身边一名渔夫妻子的胳膊,吓得她花容失色。渔夫则被几名海贼摁着,拳打脚踢。她的孩子坐在旁边哭,不停地喊“妈妈”。他得意非常,任由她捶打。
“本来还打算把丑的给你,现在我改主意了,美丑我都要,你什么都没有!”他对面目凶狠说。两位当家越说越僵,好像就要动手了。那边厢,营养不良吩咐手下把食物统统收走。心想你们拿女人去填肚子吧,这些寒碜货色我独自消受了。三方正因分赃不均,将要大打出手之际。后面山崖忽然传来“咚咚”声,三位当家俱是一惊,瞎眼船长首先嚷道:“贼奶奶,谁凿我们的船!”说着一马当先,招呼一帮弟兄往林子里跑。前脚刚钻进去,后脚就叽里呱啦滚了出来,瞎眼船长闪得飞快,边走边说:“婆娘,婆娘来啦!”
两位同伙,刚准备跟去瞧瞧什么回事,一听“婆娘”二字,登时脊背发寒,魂飞魄散,齐齐转身飞掠。瞎眼船长和面目凶狠在渔民手里抢了两位小孩,营养不良也正要抢一个,胸前忽然“噗”地喷出一条血注。两眼一翻,倒在两位合伙人身前。
其余海贼见当家都这样,更是慌得做鸟兽散。手快的,都学他们当家,就近抓起无辜的人当盾牌。
树林走出一人,黑装紧束,左手持火把,右手拿剑,容貌绝美、绝冷。她身后的东海水兵早已抢出,四周海岸,驾驭海象的人也冒出水,包围了整个海岛。
“你站住!”瞎眼船长右手按住了号啕大哭的小孩的脑袋,有恃无恐道。他脚下,一位妇女躺着晕了过去,她是孩子的母亲。
海伦停住脚步。
“孩子放了,我饶你一命。”她说。
瞎眼船长嘿嘿笑了两声,他只道天下人都一样心肠,先哄你把人放了,再翻脸不认账。
“当我傻子么?”他说,“给我们弄几艘船来,船上备好吃的喝的,否则我手上这个小脑袋,即刻开花。”
“对!”面目凶狠也道,“叫你的人滚远点。”
海伦扬扬手,岸边的士兵让开了一条道。她说:“活路已经给你了,要不要走?”
听了这话,小喽啰们如闻大赦,手头有人的放人,没人的就扔食物,扔完就朝岸边逃,顾不上海水冰冷,纷纷跳进海里游走。
瞎眼船长不干,大声道:“你当我们是鱼吗?茫茫大海,能游到哪去?给我船,不然我立马捏碎他!”他说着,发起恨,一脚把孩子的妈妈踢飞。海伦闪身接住她时,她已七窍流血,断气了。
孩子愈发哭的凄凉了。海伦咬紧嘴唇,提起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瞎眼船长和面目凶狠见她陡然提剑,都不禁一凛,如今却是一怔,不知她想干嘛?
“你又玩什么把戏,想冲自己脖子来一剑?”面目凶狠嘿嘿笑道。海伦望着他们,此时他们身边还剩十几名海贼,手里均抱着人质,与两位船长一样的心思。
瞎眼船长也笑:“你——”话刚出口,海伦挥剑一抹。但见她脖颈上有红光一现,大家都没瞧清楚怎么回事,两位海盗头突然大叫着向后飞去,倒在地上时已经气绝。他们身边的手下大惊失色,火把照过去,才见他们咽喉上有被割穿的痕迹。再回头,看见海伦抱着两个小孩,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双腿登时吓软,跪地求饶。
周围士兵抢上来,将他们一一按倒。
月亮在云层飘出,这座小海岛终于避一场杀戮。渔民心有余悸,与家人抱在一起,对恩人们谢个不停。
海伦将一名小孩交还给渔家。另一名正扑在他死去的妈妈的怀里啼哭。
“孩子,你爸爸呢?”她走过去,把他揽入怀。
小孩五六岁大,哭着说:“爸爸出海打渔,还没回来。”
“他爸爸年前出海打渔遇上了风暴,我们和他妈妈都不敢说。唉,没有父亲的孩子,母子相依为命,海贼来了都不知怎么办?唉——”一名渔夫把海伦拉到一旁,告诉了她实情。
海伦静静听着,凝望那个兀自哭泣的孤儿,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母。她鼻子一阵酸,忆起了自己的童年。
“不用担心,我们会当他亲生儿子一样照顾的。”渔夫说。
“不了。”海伦道,“他母亲的死多少和我有点关系,就让我带他回东日岛吧。”
“那敢情好,那最好不过了。”
渔民开始整理自己的家。士兵开始撤退。海伦独自一人站在小孩身边,守护着他,陪他哭完。她抚摸自己的手肘时,她问自己:即使我用三十天寿命换来了一秒,最后又改变了什么呢?
深夜海风凛冽,她向士兵要了一件衣裳,披在她孩子的身上······
回到东日岛,已是正午时分了。见海伦抱着一名熟睡的孩子走进门,交给了女仆。东日岛主眉头又是一皱,说:“海伦,这一年你已经抱了许多人回来啦!”
“最后一次。”海伦笑道。只要她一笑,什么大事都能化成小事。
“你打算怎么处理,还像以往那样交给岛上的善良人家?”东日岛主坐椅子的姿势,表示他这两年闲了很多。
“我想把他留在这里,日后长大了,叫忘川收他为徒,教他本事。”她笑嘻嘻地说。
“哼!”东日岛主突然沉下脸,“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父亲!”她道,“你又来了。不是说好不骂他了吗?”
东日岛主气呼呼地说:“是呀。他此刻若是在,你看我不把他修理一顿!”
她笑着说:“好像嫁他的人是我,不是你吧。”
“还说!”他喝道,“消息早已传遍了四大洋,他却好,婚礼一拖再拖。现在还玩起了失踪。我把话挑明了,这个月他再不出来,以后休想踏进东日岛半步。”
海伦道:“我都说了,这个月他先要和米粒去必死海寻访‘浩渺无垠’前辈;下个月还要参加三年一度的‘渡海大赛’,哪能天天陪我胡闹?”
东日岛主仍是不买账:“寻访浩渺无垠我可以理解,‘渡海大赛’他去凑什么热闹?”
“就是图个热闹嘛!你看看,全世界慕名而来的人聚在一起,学习、体验我们的海洋生活。前十名的选手更是有机会上‘断情崖’参观。啧啧,要不是东海事多,你又懒,我也想报名去!”
“唉!一个男人睡觉练武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那里我上过几次,没什么好看的。”东日岛主懒洋洋地说。
“一个男人?”海伦说,“他可不是普通男人。他与文基城的伏一、天暗的手零一样,成了传说。”
“我不管了!反正这个月忘川不回来把事情办了,我说什么也不饶他!”
海伦嗔道:“你不能倚老卖老,不讲道理!”
东日岛主道:“我要他娶你,正是道理。别以为我不知道!”
海伦脸颊红了红:“你,你知道什么?”
东日岛主起身,不说话,径直走出了门外。
“你爱干嘛就干嘛去吧。东海的事的你先别管了,唉——”
看着岛主走远,海伦的脸红得像苹果,但她心却充满了幸福。她望了眼必死海的方向,心里念起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