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易名偷生
国民党以幺幺四军军长严碧才从龙源江溃退到中行山才站住了脚。他将军部扎在靠近易水河的山洞里,参谋们忙着安放电台,挂军用地图。
严碧才背着膀子踱来踱去,骂骂咧咧地说:“巴的妈稀的,王泽骏的四十四军抵不住日本鬼子的十三师团的进攻,他一退,我幺幺四军就遭到了重创。我们被逼着后退,退到中行山才站住了脚。”参谋长李以谦说:“也幸亏共产党的竹山抗日游击支队连续三次伏击鬼子兵。鬼子追到天丝网,一听地名,吓得赶紧往回撤。这么一来,我们就大大减少了压力。”
严碧才抽起烟斗,吸了一口烟,说:“这次日本鬼子出动了五个师团,总兵力十万多人。他们想一举摧毁整个巴山的各个抗日武装,荡平各个抗日根据地。还是共产党方面抗日武装部队顽强得很,硬是在夹缝里给敌人以大量的杀伤,飞机、坦克和大炮对他们不管用。可是,我们国民党各个军队步调不一致,有的人还希图保存实力,还不曾跟鬼子接触,就望风而逃。许敬宗的九十九军后退到白牛山,他只损掉一个营的兵力。”
李以谦说:“许敬宗他多促狭呀,去年他在安塘县收编了薛玉山的八百人的队伍,再扩军建立了一个独立师,扣住个善于打防御战的黄奇昌担任师长。”
“唉,看看我们眼下的幺幺四军溃退下来,只有两千人马,恐怕还达不到这个数。”严碧才长叹了口气。
“报告!”严碧才应声道:“进来!綦学启,你的新六团还有多少人?”綦学启敬了个军礼,说道:“报告严军长,我新六团殿后,在夏家寨一带阻击鬼子兵,幸亏共产党的竹山抗日游击支队及时援助,要不然,我团就要全军覆没。现在收拢起来,只有一百五十多人。”
李以谦说:“我先前派了你的夫人荀艳前去大徐庄跟共产党竹山抗日游击支队徐方进支队长联系,徐方进十分爽快,当即答应了我们的提议。”
参谋王顺元走上来,说:“报告!鬼子的一个联队攻进了本扬,现在正向北边的五山区推进。请求我们派一个团向东挺进,威胁鬼子这个联队。”李以谦苦笑地说:“派个残缺的一个营攻打下巴山,这还差不多。”严碧才严厉说道:“我幺幺四军一人一马都拨不出。他应该请求许敬宗攻打本扬县城,这才是上策。”
参谋问怎么回电,严碧才说:“老弟,我幺幺四军已经捉襟见肘,还面临鬼子凌厉进攻,只能取守势。你可向许敬宗提议,让他们直接攻打本扬城,牵制鬼子最为得力。严碧才。”
忽然来了两个人齐声喊“报告”,原来是情报处长莫雄和特务营长严聚敬。莫雄说:“严军长,我和严营长把特务营带到房丰山驻扎下来,由于共产党的竹山抗日游击支队及时援助,这才脱了身。”
李以谦说:“共产党的竹山支队长徐方进这回粉碎鬼子的拉大网扫荡是出了大力的。”莫雄说:“人家共产党方面相互配合得好,就像心灵感应的,根本没有个什么本位主义,完全着眼于抗日大局。”
李以谦踱着步说:“是的呀,元山游击大队大队长贺奇中穿越鬼子的严密纺线,居然在鬼子的后方发起攻击。当鬼子回头兜剿他们,他们却神秘地消逝了。南边的安阳游击支队陡然进攻鬼子的中枢指挥部,直接打死了十五师团酒井直次师团长。正当鬼子发起报复性进攻之时,西北边的靖卫游击大队连续炸毁了三个炮楼,挺进遂城镇,有力地支持了安阳游击支队。”
莫雄说:“靖卫游击大队的大队长还是个女的,她的名字叫梁慧霞。她打仗比较刁钻,一点都不按常理出牌,鬼子还就拿她没办法。”
严碧才摆着头说:“不能不佩服人家共产党,安阳山独立团团长潘厚基把人马拆散开来跟鬼子捉迷藏,其中的二营营长叫常扣兰的小姑娘,年纪不过十七岁,竟然也能挑大梁。她带领不足一个连的兵力连咬了鬼子的山口中队三口,山口中队长狼狈不堪,进不敢进,退不敢退,最后渡边联队靠过来,他才喘过气来。查点人马,损失了一大半。”
莫雄说:“不过嘛,共产党方面也有人拉屎打败仗,延河支队司令员郭坚被新上任的政委钱广用束住手脚,处处碰壁。这个钱广用不会打仗,却偏要抢着指挥,打阵地战,死守范集。打仗交火的时候,他竟然还派人监督主官郭坚。郭坚在紧急关头坚决主动撤退,钱广用真可笑,竟然丢下鬼子,命人捉拿郭坚。这以后,也不知道延河支队最终撑到什么地步。”
严碧才笑着说:“钱广用他也像我们国民党方面的人,外战三流货,内斗一流的拿手好戏。……李参谋长呀,眼下我们要加固阵地,严防鬼子偷袭。下午,我和你把整个中行山防御工事察看一下,看看哪个地方必须重点部署兵力。”李以谦点头说:“防患于末然,也好。”
范集保卫战实在没必要,但身为政委的钱广用说军事给养必须得到保证,到手的果实不能白白丢掉。郭坚忍气吞声地说:“钱政委呀,我们只有四百多人的队伍,守范集是绝对守不住的。鬼子用大炮轰击我们,我们根本无还手之力。你说,跟鬼子打巷战,这要看敌我双方的人马。如果是小股鬼子,说白了,一个中队以下,我们跟他打巷战,这还是有胜算的。可是眼下鬼子有两三个大队要对范集实施包抄。明智的打法,应该尽快跳出这个包围圈,跟鬼子打游击战,而不是阵地战!”
钱广用拍着桌子吼道:“你这是畏敌如虎,胆小如鼠。现在,这里是我说了算。老郭你带一连人马坚守南门,我带二连守西门,卢建阅参谋长带两个排的兵力守东门,年主任你负责守北门。谁丢了城门谁就提头相见。”
“报告!”郭坚喊道:“李队长,你进来。”侦察队长李思沛跑进来,喘着气说:“敌情十分严重,鬼子包抄范集,人马比一个联队的人数还要多,最主要的是鬼子一个炮兵中队快要到达南门前。……我们实在不能死守范集,必须主动撤出范集。”
政治部主任年鹏举镇静地说:“大敌当前,怎能说跑就跑?”参谋长卢建阅说:“明知敌情严重,还要死守范集,跟鬼子硬拼,无疑是以卵击石。”政治部副主任吕佐周说:“我们这里有两种意见,一是死守范集,二是主动撤出,跳出鬼子的包围圈。我看这样,举手表决。同意钱政委的意见请举手。”只有钱广用和年鹏举两人举手。表决郭司令员的主张,吕佐周、卢建阅、李思沛和郭坚都举手同意。
吕佐周大声地说:“郭司令员,眼下危急之时,迅速跳出鬼子的包围圈,你必须全权负责指挥行动。”卢建阅跟着说:“郭司令员,你下命令吧!”
郭坚说:“我命令李思沛队长率一连、侦察队断后,将手里所有的弹药倾泻到南门外,随即紧急撤退。卢建阅参谋长你率领三连从北门杀出,掩护主力部队撤出镇外。钱政委你率领二营从地道撤到西北大庙,其他人马跟着我跑步奔向西北大庙。行动!”
镇南门外爆炸声接连不断,腾起的烟雾看不见人。当鬼子回过神来,李思沛已经将人马撤了下来。鬼子的十几门火炮接连不断打出炮弹,城墙崩塌下来,火光冲天而起。镇南的五十多个房屋燃烧起来,烧焦的气味十分呛人,冲进镇里的鬼子不住地咳嗽着。
李思沛带领战士们最后冲出镇外,镇子马上便被鬼子占领了下来。他们顾不得停留,沿着山坡往西北方向撤出。他们根本没顾及到钱广用,连年鹏举也只顾自己。钱广用跑不快,警卫员小张只得拉住他跑。等上了山岗,后面跑的人纷纷跑了过去。
鬼子的几个骑兵冲杀上来,举刀就砍。情急之中,四排长雷金云挥枪打死了三个鬼子,但大批鬼子蜂拥过来。十几个战士寡不敌众,当场壮烈牺牲。钱广用两人乘机跑出了很远。钱广用发现有个山洞,不肯再向前奔跑,要停下来躲进去歇脚。警卫员只得紧跟他钻进山洞里。
杂沓的脚步将整个山头包围起来,警卫员小张见势不妙,说道:“首长,赶紧走,不能蹲在这里等死。”钱广用爬出洞外,张望了一下,便跟小张朝着另一座山头跑出。鬼子发现了他们,大喊道:“站住!站住!”小张毅然地说:“首长你快点跑,跑到对面的山头钻到树林里就没什么大碍了。”
走在前头三个鬼子兵栽倒在地,鬼子中队长松本常三挥起指挥刀向前指了指,鬼子兵发起冲锋。小张一支枪根本抵挡不住,中了十多个子弹,这才慢慢地倒了下去。
钱广用没能跑出鬼子的视线,一声枪响,倒在草丛里,……松本常三上前试了试他的鼻孔,嚷道:“带走!”
钱广用被架到审讯室,见到了各种各样的刑具,不禁打了个哆嗦。松本常三冷笑道:“说说你是共产党延河支队里的什么人。”钱广用编着词说:“我是延河支队的炊事班长李五。有时候也参与给部队筹集粮食。”
松本摇着头说:“我看你是个当官的,不然,你怎么手拿短枪的呢?”钱广用却晃着头道:“我是后勤官,当然要佩带短枪,以防不测。”“你们的主力部队哪里去呢?”钱广用直起身说:“肯定往白牛山方向去了。”松本看了钱广用几眼,说道:“好,请你暂时到优待室住上两天。我们的人会很好地招待你的。这就走。”
第二天,钱广用被带到审讯室,松本坏笑道:“我问你,你究竟叫什么名字?”钱广用一本正经地回道:“我叫李五呀。”松本望了望钱广用的脸,轻声地说:“你不叫李五,要把你的真名字说出来。你说,行不行啊?”钱广用愣了愣,说:“你们已经晓得了,还要来问我做什么?”松本大笑了一阵,说道:“我们这是看你到底诚实不诚实。你说,我们等你诚实过来,够耐心了吗?大名鼎鼎的延河支队政委钱——广——用!”
钱广用哆嗦地说:“你想怎么样?”“不怎么样,现在你投降到皇军这边过来,我提请广田正夫大佐任命你担任范集镇维持会会长,同时兼任范集区皇协军副司令,挂少校军衔。”钱广用想了一会,说道:“我投降皇军,但有一个条件,这就是我的钱广用这个名字不用,改叫李五。否则,共产党一定会派人追杀我。”松本拍着手说:“行,你说的这个条件不高,可以答应你。”
钱广用知道以后脱身回来,如若变节行为被人获知,这退路可就没有了。除了改名字,还得换面容。一夜过来,嘴边上却有了胡须,头发也长了,脸也变小了些,似乎还有很多的麻点。如此一来,又多了个名字,这就是李麻子。
他站在松本办公桌前献计说:“松本太君,整个范集区要得好,各个庄子要尽快把保甲编制起来,这样一来,皇军完粮也便当得很,就是建成治安区也没话说呀。”松本说:“李桑,你很有法子的。广田大佐已经同意我们范集成立一个以你为头的治安维持会,我这里有个名单,读给你听听。焦志用、焦廷俊、骆金山、欧智连、王时宝、张金林、于连明、焦煜华、李芳、陆从帮……”
钱广用插话说:“什么?松本太君,张金林是冯品林乡青年团书记,最近半年又做了延河区粮财委干事,还有焦煜华,他们两个都哪答应为皇军做事呢?”松本轻蔑地说:“张金林,软骨头,还不曾绑他坐老虎凳,他就投降了。至于焦煜华小姐,她父母站出来叫她顺从皇军意志,她能不顺从吗?”
钱广用忽然叫道:“李芳,她做过严隽芳的警卫员,怎也投降的呢?”松本说:“这个女人开始骨头也硬的,坐了老虎凳不投降,叉她飞机,用烙铁对她,撕开她的衣裳。嗨嗨,这一下她屈服了。就是这些女人投降过来,作用并不怎么大啊。”
钱广用谄媚地说:“松本太君,你把这些女人组织起来,肯定有作用。”“李桑,这女人组织叫什么名字?”“我想,就叫个女子日中同心会,简称妇同会。有能干的女人就让她们担起会长、副会长、秘书长,下面秘书、委员一大串,有多少个女人就安排多少,不从的就送了去军人服务处做慰安妇。如此一来,上面肯定夸奖你送松本太君会办事,有创造性思维能耐。”“哈哈……”钱广用跟着松本大笑起来,活像茅屎缸里的两只癞蛤蟆一齐叫起来那般刺耳。
十几天后,钱广用跑到松本办公室里,恭敬地说:“松本太君,我当范集区区长不适合,……”松本说:“李桑,你说哪个适合当范集区区长?”“我看马官营的马沛霖来当区长最适合,他先前当过青马乡乡长,当得很好。再者,他在整个范集区很有名声。共产党派人打死他,在他身上打了两枪都没打杀。现在,马官营附近的五六个庄子的人没有一个不怕他的。他老婆卓芝茹是区里女子同心会会长,马沛霖自己当了区长,这威望多高呀!”
松本沉吟了一会,说:“李桑你不当区长,那就担任范集治安警察大队长。好不好?”钱广用点头哈腰道:“我李五感恩不尽!”
钱广用带着十几个人下乡来到马官营,一头栽进了马沛霖的院落里。“通报你家的马区长,就说范集治安警察李大队长今日来拜访。”钱广用对着马家一个拿枪的家佣摆了摆手,说道,“你跑快点!”
过了一会,马沛霖从里面跑出来,打招呼似地说:“啊哟哟,我来迟了,怎么能叫李大队长站在这里,快请!”
钱广用走进马家客厅,坐到茶几跟前,佣人很快就给上了茶。“马兄啊,你这区长是怎么当上的呢?”钱广用呷着一口茶说。对方马上应酬道:“我晓得呢,是你李兄在太君跟前推荐的我,我马沛霖应该感激你。”
“唉,马区长,你家夫人呢?怎不曾出来迎接我呀。”钱广用喝了茶,放下茶杯,晃了晃脑袋瓜说。马沛霖笑着说:“我家婆娘今日陪了焦秘书长她们几个到了舒岗,说是找庄上的戈崇义保长,帮助把舒岗女子同心会建起来。”“哦,嫂子办事倒蛮尽心的。”“她们十几个娘儿们已经在马官营、青石板庄、万阳庄、当阳庄、蒲家村、小冯庄、钱洺、李阳庄、张集、胡明十个庄子成立了女子同心会,舒岗是最后一个。”
钱广用拍着手说:“好呀,如今娘儿们也会做事了。……唉,马区长,今日没什么大事,我想在你这里来场麻将。好不好?”马沛霖站起身说:“好,到我大儿子书房里打。我喊张队长、于乡长陪你。”钱广用点头晃脑地说:“张金林、于连明他们两个,行行行!”
要到晚上,走进三个女人。绕鬏的卓芝茹说:“李大队长呀,今日你忙了到我们青马乡办公事的。正好,我们女子同心会一班姐妹们也来办事的。今儿晚上也打打牌,娱乐娱乐。”
钱广用抬头笑着说:“噢,焦煜华焦秘书长,还有李芳班长,你们几个都是巾帼英雄,皇军松本太君十分赞赏你们会办事。”焦煜华晃着两支辫子说:“我们这些女人能有多大能耐,还不是你李大队长给我们姐妹们出谋划策的嘛。……李大队长,你今儿打牌肯定兴,连胡五六牌的呢。”钱广用乐了,“哈哈,大妹子,还就被你说到了。我今日的手势兴得不得了,牌尾住我胡。”
吃过晚餐,钱广用将焦煜华喊到马家后花园,说:“你千万不能把我的名字喊出来,今儿算你聪明,喊我李大队长。你要晓得,我们日后如果回到共产党的队伍,就说我们将计就计深入到鬼子跟前做地下工作。至于我们俩屈服鬼子的事一定要注意隐瞒,说话要能前后圆起来。”焦煜华心领神会地说:“是呀,我们不能单是走一步看一步,应该是走一步看三步,今后的路才越走越宽广。不蒙你说,我在女子同心会文件用的名字是焦翠花。平日里也让人喊翠花。”
“今日晚上,我们两个是跑不走的,等以后有机会,我们两个神不知鬼不觉离开范集区,回去说不定还能官复原职。在鬼子这里,哪有我们说话的权利,如若惹了他们不高兴,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砍了我们的头,这且不说,日后还有被人骂汉奸,说不得好死,这多难听。”焦煜华深有体会地说:“我本来不想投降鬼子的,可是,我的父母到了皇军这边,我不能不妥协。可是,皇军个个霸道,松本还要我嫁给他,我答应下来,但说要等我过了生日。你说,我们两个要逃走,你最好早点找机会,争取在我过生日以前。”
钱广用问她哪一天过生日,焦煜华说:“快当了,九月二十五,离今日只有二十三天。”“还有这么长的时间,想办法逃离范集,机会一定会找到的。但是,焦煜华呀,这日后你打扮也要差一些,比如说,脸上要留有黑斑,扎的辫子要像鸡爪形,总之,不怎么漂亮。”焦煜华赞同道:“你说的好,我听你的。”
两人回到马家客厅,马沛霖说:“李大队长,你和焦秘书长跑到哪去呢?”钱广用撒白道:“嗯啦,焦翠花是我家女匠的姨侄女,她遇到我怎得不谈谈家常呢。……唉呀,马区长,我听人说,你被许在高打了两枪,没曾打杀,你命也够大的了。”马沛霖咬牙切齿地说:“是吕佐周和浦东升叫打杀我的,许在高开的枪。这三个虫如若栽倒在我手上,我一定把他们押到马斌坟前开枪打死,起码暴尸三天。”
“好在于连明喊来了皇军,你家里人把你抬回家,一夜过来,你才苏醒。唉,你的命可算是拾得来的。”钱广用这么一说,马沛霖扬眉吐气地说:“好多的人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哈,老子今日还升了官,做上了范集区区长。”
焦煜华及时拍马屁说:“马区长,你多了不起呀,是常山赵子龙!我们这些人日后都在你这大树下乘凉,托你的福哟。”马沛霖一听,笑哈哈地说:“大侄女呀,咱们是一家子人嘛。……对了,你个焦秘书长,我们范集区女子同心会哪些人当常委和委员呢?”焦煜华随即从背包里取出一张纸说:“我这里有文件的,说保存在松本太君那里的,松本太君却叫我随身保管。你问范集区女子同心会常委和委员是哪些人,都在这张纸上。”
钱广用将焦煜华手上的纸抽了过来,念道:“广华县范集区女子日中同心会组织名单,会长卓芝茹,秘书长焦翠花,常委卓芝茹、黄佩芬、富雅菊、党秧女、焦翠花、崇桂英、白玉茹,委员胡玉霜、惠杨柳、李芳、焦羊扣、单珍小、陈双扣……唉,这委员人数多呢,有七八十个。”卓芝茹说:“整个范集区市面上有名的人家婆娘都是委员,还有好多的小姐。……”马沛霖说:“李大队长,我们继续来麻将。这女子同心会是弄玩的,皇军那里也没把她当回事。”
钱广用说:“唉呀,马区长,你说错了,女子同心会建立起来,有助于皇军建立起治安区。……当然了,你想她起多大作用谈不起来,说来说去,还是有枪说话,作用才大的呢。”
匡仪在蒲公英寨里花了十天的功夫写了篇文章,题目是:灵活机动抗日战斗活动经验总结报告。听说鬼子扫荡已经结束,便起身住到了赵荣的兴隆客栈。过了两天,丈夫王玉坤来这里带她到卧龙镇落实仙林药铺开办的房屋。
匡仪梳着头问道:“玉坤呀,再在卧龙办药铺经费足不足?”王玉坤说:“经费有一笔,再说我手头上的货多。为什么要在卧龙镇办药铺呢?我想把两个孩子弄在一起过日子,不能老是委托人家呀。”
匡仪盘好了鬏,插着发夹说:“是的呀,我这做妈妈的是得把两个孩子带到跟前抚养。不然的话,孩子长大了,跟我妈妈会陌生的。”王玉坤说:“这样子吧,你把两个孩子弄到手上,叫两个车子,让车夫拉到卧龙镇商行门口西边的唐元荣家里等我。我得赶到卧龙镇把仙林药铺地址落实下来,晚上才有个自己的住处。我这就走了。”
匡仪收拾了包裹,换上了土布衣裳,穿了农妇绣花鞋。刘金梅说::“王太太,你今日打扮怎这么土气?”“我到小庄上带我的两个孩子,还要摆个阔太太的派头做什么?这叫进城入城,进乡入乡,晓得么?”匡仪抓起刘金梅的一个辫子说,“跟在我后面跑。我跟人家说话,你别要随便插嘴。”刘金梅伸了伸舌头,说:“晓得了。”
她们上了路,大步流星,一个多钟头就来到了观贤台。匡仪跑到一个草屋前,院门和里面的大门都上了锁。她跑到东面一家,看到一个农妇,便问道:“大嫂,西边的人家上了锁,人都到哪里去呢?”对方回道:“这家的主人到薛城一家厂里做工。借房子住的林家老婆死了,死的时候,她把孙子托付给白马洞的老板娘,名叫个许莲子。”“这有多长的日子?”“有了三个月。”“这个老婆子葬的坟在哪里?”“噢,在红花地,北头有个小沟头,沟头南边从西往东数,第五个坟。”
匡仪便到观贤台杂货店买了茅桑纸,刘金梅拎在手上。她们找到了林根茂母亲的坟,点火烧了纸钱。匡仪跪在地上,说道:“林根茂的妈妈,虽然我跟林根茂是名字上的夫妻,没有跟你说,但是你帮我带孩子,这份恩情我匡仪是忘不了的。以后,我一定叫林家子孙前来祭奠你。”临末了,匡仪连磕了三个响头。
刘金梅也磕了头,起身跟着匡仪往东走。“你说的这个林根茂,现在他人在哪里?”刘金梅疑惑地问道。匡仪气愤地说:“你问他呀?他在薛城县城鬼子那里做汉奸!”刘金梅当即晓得这里面有故事,匡仪不说,她不好追根究底。
来到白马洞,已经快到中午。匡仪问了一个行人:“大叔,你晓得杂货店老板牵廷才、许莲子夫妻两个够在店里呀?”“在的。他家本来有四个孩子,最近又领了一个孩子。父母接到身边,负担重啊!唉,你是他家什么人?”匡仪撒谎道:“我是许莲子的表姐姐。”
踏着石板路,拐了两个弯便是白马洞最大的一个巷子。匡仪悄悄地走进杂货店里,笑着大声说:“老板,买东西!”应答的是脆生生的喉咙,“来了!”穿着花褂子的老板娘从里面走出来,眯着眼打量着匡仪。
“认不得呢?”老板娘再次打量,摇着头说:“我望不出来你是谁?”匡仪打趣道:“胡秀英这个人你认得不认得?”老板娘望了一会,说:“啊呀呀,你变了大样子,叫我许莲子怎望得出你呀。”“我丢在观贤台的小伙采楼,你领家来抚养。唉呀,这一来,你牵家负担我的两个小伙的吃用啊!”匡仪激动地抓起许莲子致歉道。
牵廷才出来招呼道:“秀英呀,现在什么话都不说,到里面吃饭。”匡仪说:“牵廷才呀,我胡秀英跟许莲子到底是玩得好的姐妹们,你人也好呀!你家对我胡秀英的恩情永远忘不了。”
许莲子走进里面,大声说道:“采楼、万准,你们弟兄两个,今日妈妈来望你们了!”匡仪走进去抱着两个孩子亲吻,说道:“好长好长时间,妈妈没曾望你们弟兄两个。你们要晓得,妈妈一直在外边打鬼子。”
“打鬼子?”大孩子睁着两个大眼睛,骨碌碌的。刘金梅跑上来说:“日本鬼子是吃人的魔鬼,到处杀人放火,我们中国人要合起心来把吃人的魔鬼赶出咱们中国。”匡仪说:“采楼呀,阿姨说的话,你听得懂吗?”孩子们听了,都点了点头。
牵廷才的父母走出房间,望着匡仪。匡仪招呼道:“爷爷、奶奶,我是许莲子姐姐玩的妹子,名叫胡秀英。”老头子惊呼道:“原来是女英雄回来了!”老奶奶也激动地说:“秀英呀,你跟一般女人不同,是有大志的。身手不凡,拿起猎枪竟然连续打杀六匹狼的呢。”
牵廷才高声地说:“现在什么家常话都不说,你们两个赶紧吃饭,吃过饭后再谈家常。”
匡仪说:“金梅呀,你拿糖给孩子们分分,一个人四块小糖。”刘金梅随即离开背包,拿出小糖分给五个孩子,孩子们拿了小糖,欢天喜地。
吃过分后,匡仪在自己背的小包取出三个筒子钱,放在饭桌上,说道:“廷才、莲子,我马上带两个孩子到卧龙镇,孩子的爸爸在镇上要开个仙林药铺。这会儿,我们一家应该团圆了。我呢,先留下三百块钱,以后还要拿钱报答你们牵家。”
许莲子高声说:“你们家团圆是好事,但你家才开药铺,需要资金周转,干吗丢这么多的钱做什么?秀英呀,你把我们姐妹之情弄到哪里去呢?我只拿一卷钱,那两卷你拿了走。否则,我俩就没有姐妹之情。说的丢钱,不是我玩得好的姐妹,管他给多少钱我许莲子也不会领两个孩子的。”
一个要丢,一个不要。匡仪说:“这样子吧,我拿走一卷,许莲子你无论如何要钱拿起来。以后,我还要来麻烦你家的。人家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我还不曾报答你家呢。话不多说,我还得赶紧把两个孩子带到观贤台。我家男人吃过早饭就约了两挂车,叫人家车夫吃过饭后把车子拉到观贤台成记肉铺门口。时间长了,人家车夫可要作躁的啦。”
许莲子一听,马上说:“好,那你们赶紧走,我就不再留你们了。”
匡仪驮着三岁孩子,刘金梅便搀着五岁孩子走。牵廷才说:“这样子,我送你们到观贤台,采楼我来驮你。”匡仪感激地说:“这怎么好呢?”许莲子说:“并不是我催客动身,不能误事,你们赶紧走吧。”
观贤台成记肉铺转个小弯,向北就是一条宽阔的大道,几乎是笔直的。它紧靠西边的一条河流,河流两旁全都是庄稼地。要知道,这里大片土地全都是荒芜的,杂草丛生,坑坑洼洼,积水的地方分明是沼泽地。可是眼下却是一块块四角方方的肥沃的土地,阡陌交通,秩序井然。只是有十几处是风车的座架,虽然也有完整无缺的,初冬季节里根本不需要风车送水。大道的最北边是刚刚出现的村庄巢家房,散落开去,居然有一百二十多户人家。庄的北头是延河老路,向东仍然通到豆腐坊。
一路过来,匡仪已经找不出原先的模样。车子拐弯过桥,时间不长就到达了卧龙镇商行大门口。大人小孩下了车,匡仪要付钱,车夫说:“不要了,王老板已经给了钱。”
忽然过来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招呼道:“你是王太太吗?王玉坤王老板派我们夫妻两个带你们上药铺。来,继青抱孩子。”男的说:“我们夫妻两个是王玉坤老板找来的坐堂大夫。这孩子小,我来抱。”
走过两个巷头,再向南跑了十来丈,展现在眼前的招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仙林药铺。王玉坤正在跟几个客户说话,这会儿说:“杜仲、党参、山楂、干姜、三七、覆盆子、佛手柑这些药材,你们尽管送得来,我一概给现钱,但是质量一定要过关,治病救人马虎不得。”几个客户都保证药材标准。
匡仪一行四人都安置了下来。她发现这里原先是汤家房产,里面大得很,关押人的几个房子还在,原封不动。恶霸地主汤丙奎惊悸而亡,老大汤百如得了肺病死了,老三汤百德被人打死,只有老二汤百福顺从婆娘的意愿,来到牵家铺专门从事农业生产,拥有一百二十亩田。老大婆娘钱如女在丈夫死了一年多,便招了袁家荣上门做丈夫。老三婆娘薛杏花没有生人,却招了豆腐坊的佘连宝为丈夫,八个月的光景,便生了一个男孩。汤家族祖想出来干涉,遇到牵云一顿批判,其他本家一个也不敢出来说话。
袁家荣、佘连宝两家除了店铺,都只住了一进房屋。结果就空出了七八进房子。王玉坤受组织委托,将这七八进房子买了下来,临时办个药铺,酝酿着办个卧龙医院。
王玉坤闻听薛城恒康药铺进了一批西药,赶紧到薛城购买。王玉坤离开卧龙镇期间,匡仪便以老板娘身份经营杏林药铺。她纯粹是外行,必须依赖坐堂大夫胡继青、叶秋萍夫妇。
匡仪笑着对叶秋萍说:“你是晓得的,我匡仪不是大夫出身,说是给人看病叫个一窍不通。只能靠你和胡大夫两个接待客户,尤其是给病人看病抓药。”
叶秋萍说:“我在秀畦镇开了个诊所,广华县城来的鬼子兵老是找麻烦。诊所开得很不安稳,遇到蛮横的丘八,话说不到一句,就拔枪顶住人的头。看病抓药之后还要赊账。你说说看,这个诊所还开得下去吗?幸好遇到你家王老板,他曾三次叫我家继青到这里坐堂抓药。”
匡仪说:“你也是给人看病的大夫,在社会上还有名气。”“你怎么晓得的?”“我曾看见你坐在胡继光家里桌上喝酒,人家都喊你叶大夫。”叶秋萍正想说话,忽然感到匡仪有点面熟,她盯住她的脸仔细看了看,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是跟继青的叔伯哥哥胡继光举办婚礼的杨翠秀,我是到场吃喜酒的。”
匡仪摆着头说:“那是假结婚,目的是引诱日谍上钩的。叶大夫,那回我装个假新娘子,像不像真的呀?”叶秋萍拍着手尖叫道:“像的呀,你个假新娘子多厉害,一人打两个,最后竟然还就制服了两个大坏蛋。一个女汉奸胡亚兰,一个鬼子女谍报员北岛秀子,这两个坏蛋联手跟你对打,凶得不得了,就是男的高手也难对付啊。”
“秀英!”匡仪听了人喊,掉回头往外一望,喜不自禁地招呼:“啊,许莲子,是你呀。请到里面来。”许莲子头上扎了红头巾,青布大户头衣裳,拎了大篮子。匡仪向叶秋萍招手道:“你跟我一起接待亲戚人家,店堂里有胡大夫。”叶秋萍“哎”的一声,跟在后面跑。穿过店堂,绕过一进房子,许莲子来到里面的客厅。她说道:“唉呀,这里面大得很呢。”匡仪说:“这里原先是恶霸地主汤丙奎的家,他的家产就是多得不得了。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三儿子都死掉了。就大儿子留下一个七岁的小伙。二儿子不曾要镇上的房产,却要了一百二亩田,住到牵家铺去了。所以,这么多的房屋也就闲置了下来。”
许莲子放下篮子,掀开遮盖的黑布,说:“你到白马洞带采楼、万准的,走得急。今儿我给你带了两只老母鸡由煨汤,另外就是十来斤山芋。”“啊呀呀,你来玩的,还带上这么多的东西,一路上也难拿呀。”匡仪随即朝西边厨房喊道,“钮妈,到客厅里拿东西。”“来了。”钮妈答应了一声,随即走了过来。
匡仪招呼钮妈把篮子拿到厨房里,“你泡上三碗京果屑子,送到这客厅里。”“秀英呀,不要麻烦佣人啊,我们姐妹们坐下来谈谈家常。”匡仪拉着许莲子坐到椅子上,说道:“莲子,原先我们十三姐妹一起做活计,洗澡,跳舞,那多热潮啊!”
许莲子摘下扎头巾说:“哪料到汤丙奎、汤百德父子两个起了邪心,加上日本鬼子插上一杠。你胡秀英在卧龙地实在没法过日子,最后只得逃出火坑。”
叶秋萍说:“王太太,你的名字怎这么多的呢?在广华县你叫杨翠秀,以前你在这卧龙地叫胡秀英,眼下又叫匡仪。”匡仪笑着说:“我的名字可多的呢。在本扬县我的名字叫严隽芳,人家喊我严乡长、严指导员、严参谋,还有喊严队长。在顺平、重洋,我以劳梅霜为名,进行抗日打游击。在永乐县最惨,先后叫过匡苕子、李蛇红。以后还叫过许文兰、王二嫚、韩玲。”
“你叫这么多的名字做什么?”许莲子不解地问道。匡仪抹了一下头发,笑着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做地下工作肯定要频繁地更换名字。要不然,人家很容易摸到你的底细。说实话,我到卧龙地是想跟佘连九做一世的夫妻,开开店,终身到老。可是,现实不让我安稳下来,只得拼命。像我们这类的人唯有拼命,才有自己的活路。为什么这样说呢?额头低,老遇到坏人,坏人时刻放暗箭、舞刀枪。你不拼命,随时都有可能丢了老命去见阎王老爷,见了阎王老爷还要遭骂,骂你活现报,堕落鬼。你说说看,丢了性命还留了骂名多不好。”
叶秋萍点着桌子说:“所以,你匡仪大妹子勇于闯荡江湖,转战四方,抗日战场显身手,地下工作神出鬼没,招牌英名常更换。呵呵。”
钮妈捧了捧盘上来,在三个人跟前端了一碗泡开的京果屑子。匡仪招呼道:“拿起筷子吃呀。今日午饭不得早,眼下要加个餐。”叶秋萍拿起筷子,喊道:“莲子,端得来你就吃呀。”
许莲子喝了几口汤,说道:“这京果屑子甜的呢。……叶大夫呀,秀英她这个妹子狡猾得凶呢。我们结拜的十三姐妹,她充二十九岁人,跟我一样大,她四月初七过生日,我七月初七,我得喊喊她五姐。哪晓得到头来,十三姐妹当中她最小,当时她只有二十岁。陶娴是十三妹,还二十三岁的呢。……你说她狡猾不狡猾?”
叶秋萍晃了头说:“这么说,瞒了九岁,匡仪也真有你的呢。”匡仪丢下碗说:“我也没办法,因为我拿的劳梅霜的特工证件,上面注的是民国元年生的,属老鼠。我就冒充她,这岁数也就大了起来。再说,我当时把自己打扮得老气一点,许莲子她们这些人也就信以为真了。”
“那真的劳梅霜呢?”匡仪说:“她的境况据说不怎么妙,至于具体情况我不怎么了解。但是,最近我遇到她,她已经是三十六军马天云军长的太太,而且是补正的太太,阔派得很。一个月前,我还跟她见了面,说我冒充了她,之后也不曾怎么说。大家都是在社会上混的,大哥不说二哥嘛。”
许莲子说:“秀英大妹子,现在你是卧龙镇上的药铺老板娘,以后够想再出去做打鬼子的行当?”匡仪摆着身子说:“哪愿意做个家庭妈妈呀。我这是受到内部小人的算计,下掉了我手上的兵权,将我调到不三不四的岗位上来,说是统战工作。就在眼下,肃奸委员会里的几个小人还在追捕我呢。如若有机会的话,我还要出山打鬼子,否则,岂不是我空有一身本领吗?”
叶秋萍说:“今日我们三个娘子,跑出去没有哪个说我们不是养儿妇女。可是你匡仪却不是一个平常的老板娘子,而是女中豪杰。”“对对,秀英大妹子是巾帼大英雄,真正的穆桂英在世。”许莲子这么一说,叶秋萍随即拥抱着匡仪说:“我叶秋萍真的敬慕你呀!”匡仪舔着对方的嘴说:“你也很了不起,救死扶伤,抢救抗日将士,功德无量!”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真是:平常妇女姐妹情,抗战犹酣壮志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