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十一娘答应了!
一刹那间,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往后,我就是有爹有娘的人了,再没有人可以喊我杂种、野种。
“姐姐,你出去吧,有些事情,我需要跟他合计合计。”
老鸨喜气洋洋,连声说好,又摸了摸我的额头,笑眯眯道一声你小子有福气。
她去后不久,几个姑娘送来了衣服鞋袜,都是崭新而柔软的,不说穿戴,单单放手一摸,已觉得很舒服了。
“恭喜孟十一娘,恭喜小方,往后你们娘儿俩可享福了,别忘了临春苑的姐妹们。”她们一个个娇笑着,对我格外亲热,摸头拉耳,好一阵才离去。
“你把门合上!”孟十一娘吩咐道。
我走到门边,伸出头去张望一番,见附近并没什么人偷听,才合上房门,回到孟十一娘跟前,扑通一声跪下,道:“谢谢你成全。”
“别说这些。你记得,以玉环为记,来的是我以前一个客人,也是小方的爹,本来要接我进府的,不料——”她低垂的眉睫,泪光隐隐闪烁。
我不知道她和小方的爹之间存在怎样的故事,临春苑里每一个姑娘,或者老去的“姑娘”,都有一肚子伤心的故事。这个故事,她并不打算告诉我。
“明天,他如果问起你的身世,你只需回他一句话——小红楼,画眉深浅曾记否?”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可孟十一娘吩咐我,一定要牢牢记住这句话。
“明天,我会亲自下厨,贺你们父子重逢,祝你往后前途似锦,同时感谢临春苑的姐妹们。但是,你要记住,里面有一道菜,百合堆绣球,你万万不可吃,哪怕是蘸一点点,都不行,绝对不行!”
“我记住了,百合堆绣球,万万不能吃。”
“只要我发现你蘸了一点点,你就不能进陈府做公子少爷了。”
吃菜,和不能做公子少爷,有何关系?当时的我,并不明白,只隐隐觉得有点奇怪。
直到那天睡在床上,床太柔软,我翻来覆去,很久都没有睡着,一个荒谬而又令人恐惧的想法突然跳进了我脑子里——孟十一娘,会不会在菜里下毒,所以不许我吃?
像老鸨这种爱钱不要命的人,死也就死了,可其他姑娘呢?
但是很快,我又放弃了这个荒谬的想法。谁会放着到手的好日子不过,跟老鸨过不去?如果真要为小方报仇,孟十一娘早该下手了,还会默默在临春苑干了两个月的粗重活?
第二日,临春苑歇业,门口的大红灯笼早早摘了下来,常来的熟客在门口叫喊,拍门,龟奴始终都没有开门,只说暂歇一日。孟十一娘早说了,自己做东,好好请大家吃一餐。
认亲的老爷还没来,孟十一娘把美味佳肴摆了满满两大桌,请老鸨和临春苑的姑娘们饮酒作乐,就连丫头仆妇和几个龟奴,也赏了他们两桌饭菜两坛美酒,让他们在侧厅享用。
没客人,可姑娘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光华灿烂,人人都喜气洋洋,仿佛要出嫁从良的是自己,就连老鸨,都换了锦绣华衣,将脸抹得红红白白。
只有孟十一娘,依旧一身半新不旧的蓝衣杏黄裙,周旋在满厅光华里。
我没有动百合堆绣球,我根本认不出,桌上满满当当的菜,究竟哪一道才是百合堆绣球。
我坐在孟十一娘身边,只端着碗,慢吞吞扒白米饭,在心底里一遍遍念叨着:“小红楼,画眉深浅曾记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