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泰仁宫,天色已经变得十分昏暗了,片片乌云仿佛要压下来一样,黑压压的,连空气都显得格外的潮湿和阴冷。
韵兰见莫梓瑶出来,忙迎了上去。莫梓瑶刚坐上轿辇,便听见身后的雅夫人细声细气地说道:“瞧这天气,恐怕是要落雨了,瑶贵妃你身子本就不大好,千万要多保重身体啊。”
莫梓瑶笑了笑,也不看她,只是缓缓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双手扶在栏杆上,“一定。说来雅夫人您怀有龙嗣在身,才要更加需要保重身体啊。呵呵,真是令人羡慕啊,不过想来羡慕夫人恐怕也不止本宫一人呢!”
雅夫人听罢,不自觉的伸出右手轻抚着微凸的小腹,眼中溢动着的是母性的温柔光辉,脸上满足欣慰之色更是溢于言表。她轻笑一声道:“瑶贵妃说笑了,你何必羡慕我呢,谁都知道你才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若是想有个孩子,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莫梓瑶笑而不语,她哪里听不出雅夫人话里的讽刺之意?
孩子是吗?你以为你雅夫人的孩子真的能平安来到这个世上吗?且不论后宫其它妃嫔不愿看到这个孩子降生,太后和皇上更加不愿看到。
可怜的雅夫人,现在还沉寂在美好的憧憬中。
这时,在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芸夫人突然挥手令轿辇走上前来,在经过雅夫人时,她的眼里明显闪过一道厉芒,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她来到莫梓瑶的轿辇旁,微笑着伸手握住莫梓瑶放在栏杆上的手放低了嗓音道:“你随驾出征的那些日子里,雅夫人和伊昭容关系似乎紧张了不少。如今你回来了,可要小心啊!”
说罢,她收回手,轻咳了一声笑着道:“恭喜表姐晋封贵妃,往后我可还要多仰仗你呢!哟,瞧这天儿,都黑了,不说啦,我先回去了,改明儿去表姐宫里唠嗑儿去。”说完,这象征性的扭头朝雅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率先离去了。
莫梓瑶看着芸夫人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暗暗警惕。
原来她还一直以为芸妃是一个沉静温和与世无争的善良女子,如今看来,似乎她本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人虽然很少出永善宫,但宫里的一切风吹草动却都瞒不过她的眼睛。若是没有野心,费这么大心思又是为了什么呢?
莫梓瑶有些想不明白,“更加值得思索的是,她为什么要告诉我雅妃和伊昭容的关系?莫非晓晓的死,她知道真相?当着雅妃的面向我示好,她想做什么?难道看到雅妃的肚子一天一天地大起来,她终于也忍不住了吗?还是,她也想借我之手?”
一时间诸多疑问铺天盖地而来,莫梓瑶伸手撑着头,感到头都大了。
莫梓瑶心心念念想着晓晓的事,便让下人快些回去。刚回到玉瑶宫,锦服还未来得及换呢,整个人往殿外冲去。因为在路上时,她从韵兰宫那里得知,中宫女太监等人的埋葬地点。当听说是被遗弃在乱葬岗时,她立马就坐不住了,恨不能立刻前去乱葬岗寻晓晓的尸身。
因为,她做不到让晓晓的尸身曝尸荒野!
莫梓瑶的心,在这一刻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韵兰等人立即上前去拉住她,让她不要冲动,因为今晚皇上会来玉瑶宫留宿,让她快快梳洗准备,万万碰不得那污秽不吉利的东西的。
莫梓瑶回过神来,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鼻头一酸,她再也克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这次重获新生,她想了很多,原本,她只想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来去无意,漫随天际云卷云舒。可是现实永远都是那么的残酷,并不是你退出就能风平浪静,她们,是那么的野心磅礴,并不是你变成温顺的绵羊,她们就能善罢甘休的。
晓晓,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莫梓瑶深信,若不是自己回来了,她们也不会如此急迫的对她下手。但也仍是会迟早动手,也许会是下一个,下下个,永无休止……
历来后宫就不是善地,想活命,还想保全身边的人,那么,你也只能斗争,永无休止的斗争下去……
呆呆的坐了许久,等心情缓和些了,才让韵兰她们为自己沐浴更衣,靠在床头,闭上眼睛,晓晓的容颜又会毫无征兆的在面前跳动……
“瑶儿……”
一声熟悉的喊声将莫梓瑶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是阮凌政来了。她急急忙忙地抬袖将眼泪擦干,转身扑向了那个熟悉、温暖的怀抱。
紧紧的抱着他,莫梓瑶在这一刻突然感觉不再那么彷徨无措了,用力的抱紧他,心中荡涤着酸凄一点一点渐渐蔓延开来,整颗心在温柔里酸楚的发痛。将头抵在他怀中,几欲落泪,翻覆着,终究是落下泪来。
莫梓瑶感觉到阮凌政温暖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脸庞,怕被他瞧见,偏过头去想要躲避他的大手,却还是听得他说:“瑶儿,你……怎么哭了?”紧接着,便见他俯下身来,轻柔地替她吻去眼角的泪痕。
莫梓瑶心中触动,眼中含情,亦含了笑,缓缓接口道:“好想永远和政在一起,春天里在花的海洋中和蝴蝶一起起舞,夏天呢去无垠的大海边静静散步,秋天躺在柔软的落叶上,看天空白云朵朵,冬日里一起看飞雪漫天。”
“呵呵”阮凌政轻轻地笑了,笑得很真心,“是啊,我要陪着你,你也陪着我,年复一年。”
莫梓瑶抓着他垂在后背的一小缕头发在手中把玩着,轻轻道:“嗯,瑶儿和政永远在一起。”
可是不知为什么,说出这句话,莫梓瑶心中却莫名响起一声柔柔话:“晨儿,我好高兴,物转星移,沧海桑田,漫长的一千多年过去了,我们始终走到了一起。如果,还有来世,来来世,我们都要一直、在一起!”
莫梓瑶的身子狠狠一颤,江云絮、杜夕颜、翎儿、方攸晨、乌雅庆寰,还有顾莫离,他们的身影纷沓至来,突然齐齐转身,望着她笑了。
“啊!”莫梓瑶猛地捂住脑袋,颤声道:“我……我是谁?第三世……宿命?噢,不……”
“瑶儿,瑶儿,你怎么了!”阮凌政紧张的看着蓦然间变得脸色苍白的莫梓瑶担心不已。
当阮凌政的声音侵入后,莫梓瑶陡然惊醒,而后她“唔?”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江云絮?方攸晨?不,我是莫梓瑶……”
莫梓瑶深深吸了口气,欲抬头,却发觉阮凌政的手臂正紧紧将她抱在怀中,抵在他坚实的怀抱里。空气有些沉闷,呼吸尽是他身上的气味。
三世?去你的江云絮、方攸晨,我是莫梓瑶,这一世,我才是主宰!你们休想左右我的思想!
许久之后,莫梓瑶的心情渐渐平缓下来,却觉得突然间好困啊,打一个呵欠,就这么地靠在阮凌政的肩头沉沉睡了过去。
夜深沉而寂静。
莫梓瑶睡得昏昏沉沉,辗转中隐约听得遥遥的更漏一声丝丝沥沥地响着。窗外的雨依旧下着,黑夜漫长,欲寐还醒。屋内满是冒着热气的火盆,身上是温暖的被褥,而阮凌政紧紧的在身后抱着,让她生了微微的汗意,欲挣扎着松一松,终究还是不舍得,宁愿这样汗着潮湿着。
莫梓瑶迷迷糊糊地想:明日,又将是凶潮暗涌的一天,不过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枕边的这个人,他的心里有我,我就有足够的气力和勇气去和她们斗争。只要他一只陪着我,什么都不怕了!
阮凌政在熟睡中,侧身翻动了一下,一手紧紧抱住莫梓瑶的身体,低声呓语:“瑶儿……你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
莫梓瑶听见似乎是在唤她,悠悠醒转,回应着握住了他的手臂,轻声道:“政,瑶儿不会离开你。”
他犹自在沉睡中,掌心轻轻抚过莫梓瑶的脸颊,突然蹙起眉头道:“我不要六弟再见你,他……我……”后面突然没了声音,莫梓瑶转眸去看,只见阮凌政已经沉沉睡去。
她心生疑惑,不明白阮凌政为何会说出‘我不要六弟见你’的话,很奇怪,他的六弟不就是平镇王吗?可是自己好像并没有见过他才对,可是却又感觉很熟悉,好奇怪啊!
不去想这些,这些不相干的人或事注定不会吸引她太多的注意力。
“瑶儿……”
就在这时,熟睡中的阮凌政又喊了她。那是凝结了无数深情挚意的“瑶儿”,让她的心里有一点发酸,甚至逐渐蔓延开来,整颗心在温柔里酸楚的发痛。
“他是一国之君啊,却这样至诚至性的待我,以他的真心待我,睡梦里仍然牵念不已。”
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悄然声息的渗进锦绸软枕里,湿湿热热的泪痕附上脸颊上,这温度提醒着自己方才并非听错。
阮凌政的身上有一股淡淡地的龙涎香味,靠得近,还能感觉到他太阳穴上还有着一丝薄荷油的清凉气味,凉得发苦的那种,那味道随着呼吸直冲鼻端。莫梓瑶闻着这味道,仿佛看见他在御书房里沉头批阅奏折的样子。
忍于是不住伸手搂紧他脖子,低低柔声唤道:“政,瑶儿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也不知阮凌政是不是听见了,大手却下意识的将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了。
莫梓瑶心中泛着点点甜蜜,闭上双目,满怀欢欣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还未大亮,时辰尚早,离早朝还有着一段时间。才一转身,阮凌政睡意朦胧的面庞便出现在面前。
阮凌政看着莫梓瑶,弯起唇角轻轻微笑道:“你醒了?”睫毛忽闪忽闪地尚有一点困意。
莫梓瑶“嗯”了一身,动了动身子,腻在了他的怀里。
阮凌政轻轻吻了吻莫梓瑶的额头柔声道:“瑶儿,我要起来去上早朝了,不过今晚依旧来这里。”
莫梓瑶脸一红,微微点一点头,催促道:“你快去吧,早朝可不能迟了。”
阮凌政坐起身来,垂眸看着床上的莫梓瑶说:“这段时间,你不要去接近雅夫人。”
莫梓瑶脸色微变,心头一涩,没想到他竟然……但却还是笑着道:“臣妾定当谨记。”
他愣了一下略微摇了摇头,突然笑着伸手将莫梓瑶扯起,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浅声道:“瑶儿,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你是知道的,雅夫的孩子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是不可能降生的,过不了多久恐怕孩子就会流产,这个时候你要尽量的远离她,不要去淌这滩浑水,知道吗?”
原来是这样,莫梓瑶乖巧地点了点头道:“嗯,瑶儿知道了。”
心头却开始暗忖:“太后可不是善渣,她早就想要对付我了,说不定就会利用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本意就是避之不及的,又怎么回去淌这滩浑水呢?”
只可惜,孩子啊孩子,还未降生就已被打上了死亡的符号,这也怨不得谁,要怪也只能怪投错了胎,不该投在帝王家啊!